绍均和聂白租的是顶楼的单间。面积不小,厨房浴室也都齐备。他们两个都是B市本地人,可即使是寒暑假,两人在家的时间还是不如在这个公寓长。
聂白刚一打开房门,绍均就迫不及待的踢了鞋子,光着脚边脱衣服边往浴室冲,衣服就随手扔在地上。
“你自己洗了还桃李园,别指望我帮你。”聂白把钥匙丢到门口的柜子上抱怨。
“谁说指望你了?”浴室门没关,绍均的声音伴着哗哗的水声传了出来,“你地板擦得不干净,要不还能脏?”
聂白对这种程度的强词夺理,连辩都懒得辩。他一把扯下体恤短裤,有样学样丢在地上,也进了浴室。绍均见他进来,自然的往里边缩了缩,给他在花洒下腾出点地方。
聂白不客气地挤了过去,“你快点儿,”他伸手揉搓绍均还带着泡沫的脑袋,“一会儿又没热水了。”
“滚!肥皂全进眼睛里了。”
绍均手脚并用,想把聂白赶到一边去。无奈聂白位置太好,只向前一步,就把绍均卡在墙角。
“哪儿进了?让我看看。”
他掐着绍均的下巴,借着花洒喷出的水,抹了几把绍均的脸。绍均使劲挤了挤眼睛,才勉强眯着睁开。
“你他妈的……”
他的话被结结实实的堵了回去,聂白的舌头死死的缠着,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放……开……”
他抵抗着,手臂和双腿都因用力绷紧了。
“我说你给我滚!”
绍均终于抓住了聂白一个空隙,将他推到一边,从架子上扯了条毛巾出了浴室。聂白倒也没多纠缠,只是继续冲澡时,低声骂了句。
“拽个屁,又不是处男。”
聂白很快也洗好出来,一眼看见绍均正坐在他的床上,用他的床单擦身体。
“臭小子!”
聂白怒吼一声冲了过去,劈手拽住绍均的胳膊,想把他丢到一旁他自己的床上。没想到绍均身子往回一带,借着体重,整个人向聂白撞了过去,反倒在聂白身上,将聂白压在了皱巴巴,湿乎乎的床上。
“小气鬼。”他笑的得意又有点邪气,“一个床单,你害我淋了那么久的雨我都没说什么。”
“不过是条链子,你又不喜欢我,我送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多大的事儿。谁知道你又哪根筋不对,非蹲那儿傻找。”聂白瞪着眼睛,没好气地说。
绍均眉目间都是笑意,弯起手指敲聂白的额头,“我是不喜欢你。可我没说不要的东西,你敢给我扯下来,这口气我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那也是你自找的!”聂白怒气更盛,“三秒内给我滚一边儿去,不然我做了你。”
绍均愣了一下,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好啊,”他说,“反正现在咱们都没穿衣服,方便得很。”
聂白盯着绍均的眼睛,突然失笑,“老子果然还是要做两情相悦的买卖,强上太倒胃口。”
这是编造的理由。真正的,聂白说不出口。
绍均是聂白在十五岁的冬天,初三那年就认识的朋友,也可以说是亲戚。聂白的父亲聂豫平在那一年再婚,娶的正是绍均的堂姊——邵荃。那会儿聂白还不叫聂白,他叫聂军,爷爷,父亲都是军人的孩子。聂白是他向绍均随口说的,“白”取自他的亲生母亲——白雪莲的姓。本来只是个对父亲和绍荃孩子气的抗议,后来竟也认真起来。绍均一次也没叫过聂白聂军,他说他认识的只有聂白。
和绍均的第一次见面,聂白记得很清楚,那天聂豫平告诉他,新阿姨,也就是绍荃要来家里吃饭。那时聂白还不知道,绍荃为了怕气氛太尴尬,还会带个小跟班——绍均。他只是愤怒。当着父亲的面,聂白操起桌上的电话机,砸碎了柜子上一人多高的穿衣镜。碰巧当天聂白的爷爷聂正不在,没了靠山,结果当然是被赏了顿好打。聂白他们家住的军区大院里有个人造池塘,上面建了几座小亭子,还有水泥石板搭出的小路连通其间。夏天时池塘里会种点睡莲,冬天则放干了水,清淤打扫。聂白负气从家里跑出来,又发现没处可去,于是很没出息的钻到了这个池塘的亭子下面,反正从外面也看不到人,他就索性毫无形象的大哭了起来。而就在眼泪鼻涕流个不停的时候,绍均出现了。他蜷着身体蹭到聂白旁边,眨了眨眼睛,对聂白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有纱布,要吗?”
聂白当时抬起袖子豪迈的在鼻子下面抹了两把,用行动作了回答。
后来他们两个谈起这件往事,都觉得有点不对。聂白的疑问是绍均当时为什么要说纱布?而不是手绢,手纸什么的。难道就是因为他整日里惹是生非,做医生的绍荃才勒令他随身携带?
绍均的疑问是一个十五岁的男生,也至于为了老爸续弦闹成这样?这个问题答案清晰明了。聂豫平是在聂白母亲白雪莲过世一个月不到就宣布娶邵荃进门,虽然白雪莲之前已经深度昏迷了三年。可绍荃得以认识聂豫平,却是因为她是白雪莲的主治医生。这种关系,连冷眼旁观的外人都会产生卑鄙龌龊的想法,那当事人之一,当时还很单纯幼稚的聂白又怎能不厌恶呢。不要提他从来对绍荃都是横眉冷对,直呼其名。聂白那会儿连绍均都一起恨,尤其讨厌绍均灰蓝色的眼睛,骂他是杂种。绍均也不甘示弱,骂聂白鼻涕虫。他们见面就打,打了无数次,次次见血。两边大人没办法,就尽量避免他们接触,可一个礼拜不到,就总有一个先忍不住,打电话向对方挑衅,“怎么,怕了我吧!你就缩在被窝里当一辈子乌龟别见人算了!”然后,当然又会有人找上门,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直到初三的寒假要结束的一天下午,两个人本来在没什么人的公园里玩儿的好好的,聂白突发奇想要赛跑。绍均不干,说大冬天在冷风里疯跑纯粹是傻冒。聂白正常的发彪了,两人污言秽语越吵越凶,眼看又要上演全武行。突然一个小丫头在旁边尖利的哭了起来,吓得两人差点没窜出去。
那个女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又黑又瘦,脸上全是眼泪,鼻涕都要流到套着的围脖上了,真是半点不可爱。都属外貌协会资深会员的聂白和绍均对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极不情愿的走到小丫头身边蹲了下来。
“妈妈,妈妈不见了……”
好一会儿,小女孩才抽抽搭搭的说。聂白心里抽痛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拉着小女孩的手,像个幼稚园阿姨一样安慰着,“不会不见的,妈妈马上就回来了,不哭,乖。”
绍均垂着头从兜里掏出什么,开始帮小女孩擦鼻涕。聂白抬眼一看,发现是纱布,差点没晕过去。
后来,小丫头被慌慌张张赶过来的女人抱走了,临走前小丫头搅着妈妈的脖子还哭个不停,不过样子好像比刚才好看多了。聂白和绍均没了在公园玩下去的兴致,沉默的决定回家。
“我妈妈也不见了。”走在后面的绍均小声地说。
聂白停下来转过头。冬天的太阳很无力,投射在绍均身上的光都不是温暖的金色。
“就算她回来,我也不认得,我就没见过她。”
聂白呆立在原地,动了动嘴唇,第一次对绍均的话没有反击能力。好一会儿,他看见绍均撇了下嘴,突然抬起眼睛。
“骗你的。”他笑着跑过来,按着聂白的肩膀跳了起来,“上当了,上当了,大笨蛋!”
聂白敷衍的配合他的打闹,心还在乱七八糟的突突跳个不停。那双在清冷阳光下灰蓝色的眼睛实在美的惊人,尤其是睫毛上还残留着主人不想让别人看见的细小水珠。从那以后,聂白再没取笑过绍均的眼睛,而他们也开始试探着成为朋友。
只是,和绍均关系的改善让聂白更讨厌绍荃了。尽管他承认聪慧贤淑的绍荃对自己是真的关心疼爱,而母亲的过世跟她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绍荃为了让聂白安心,甚至没要孩子,可聂白还是从心底里排斥绍荃。这其中母亲白雪莲的影响已经很小了,主要是绍均。
绍均在公园时并没说谎,他的亲生母亲在他出生三天后就去世了,他从没见过母亲的脸。从小到大,在绍均身边照顾他的人是绍荃,而不是他的挂名继母。绍均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他对于这个堂姊过分的依赖和仰慕。这让聂白非常不舒服。
这种感觉就是喜欢上绍均的前奏吗?聂白不知道。他还一度觉得喜欢上绍均的自己很恶心,原因如下。
第一,绍均是男人。
第二,绍均对他很男人。
第三,绍均挑明了不喜欢他这个男人。
可聂白没办法。他见识过绍均所有最丑陋,最见不得人的部分,而这样之后还是喜欢上了,那他又能如何。
一开始讨厌的灰蓝色眼睛,现在也成了最爱。绍均后来告诉聂白,这个颜色是遗传自他的祖母——一个法国女人。相处的日子长了,聂白发现,绍均这双眼睛美则美矣,可大半的时间都蒙着雾气。对着他父母的时候,对着同学的时候,对着他那些说不出来历的朋友的时候,甚至是对着绍荃的时候。聂白认定,那个决不是真正的绍均,因为他曾有一两次见过雾散的情景。
天真纯净,带着让人心疼的脆弱,美好的能让最坚强的人哭泣。
拥抱,亲吻,做爱,花上点时间,或是金钱,和谁都能做,在容易不过。如果是为了安抚身体,那就只向对方要求身体。可绍均不同,他想要的绍均,是用来安抚心的,只有真正的绍均才可以办到。
今天,绍均的眼睛里起了雾。这才是让聂白停手的真正理由。
Cloud 3:sunset kiss
“我爸的车在单位车库,钥匙也在司机手上,我想偷也偷不出来。”绍均手臂撑着身体,半趴在聂白身上,难得好脾气的解释。
“根本用不着车!”聂白对着正上方放大的绍均的脸,色厉内荏的嚷,“出门坐337路,三站下来不就是港口!”
“我又不是傻子,咱们这儿不是没海滩吗?”绍均开始没耐心,直起身子坐了起来。“要看落日当然要去滨海那边儿。少啰哩八嗦的,不然开过去天都黑了。”
“你又不是娘们,看个屁落日。”聂白虽然跟着起来换衣服,可大概是不想这么容易的被绍均摆布,嘴上忍不住要讨点便宜。
“你既然这么不情不愿就算了。”绍均快手快脚的收拾妥当,对聂白一笑,“我去‘lustair’找king,他这人门路广,又有品位。就这么定了。你是歇着,还是去把妹,自己玩儿吧!”说完真的拿起钱夹塞进裤子后口袋,向外就走。
“你给我站住!”聂白黑了脸,用力拽了绍均手臂一下,弄的绍均一个趔趄,差点撞到聂白身上。
lustair是B工大旁边的一个酒吧,聂白和绍均都在里面打工。两个人这么做的理由不是钱。毕竟聂白的爷爷是军区后勤的司令,父亲有师级军衔;而绍均的父亲绍廉在省教委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聂白之所以在lustair做DJ的原因是绍均,而绍均做BARTENDER的原因在聂白看来是king——lustair的老板。
king是聂白的死穴,绍均百点百灵。
当天是周六又是邵荃的生日,聂白一家人都去了酒店庆祝,家里除了勤务兵并没有其他人。聂白大摇大摆的进了他老爸的书房,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了丰田landcruiser的备用钥匙。开出军区大院的时候,站岗的小兵瞄了一眼车牌,还工工整整地朝聂白和绍均敬了个礼。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透过车窗灼热的缠着两人裸露的脸颊和手臂。车内空调大开,清凉又带些湿润的风从四面吹过来,和着偷窃得逞带来的刺激,一下子就撩拨起聂白和绍均的情绪。驶上高速路后,这种感觉随着速度的飙升益发高涨起来。聂白不停的加速,变换车道超车。绍均则是忙着给聂白寻找下一个竞争对手,每每超过时,他都会大声叫喊着庆祝,举起双臂欢呼,兴奋得就像个第一次去春游的孩子。到了最后,他们的前方再没了车子,只剩下银灰的路,似乎永无止境的延伸着。
“无聊。”
这种情形没过多久,绍均就厌烦了。聂白无可奈何的撇了撇嘴,他觉得绍均是个精力出奇旺盛,可注意力却异常低下的人。绍均好象必须在新鲜刺激不断的环境下才能生存。据聂白的了解,不论什么,只要在绍均眼里稳定下来,或是让他熟悉起来,他很快就会厌倦,然后毫不掩饰且决绝的离开。聂白有时会想,和他认识了五六年,是不是也步入了极限?而对他的任性,包容到了违反本性的自己,难道真的是在没用的害怕他离开吗?
“靠!你老爸还真是又红又专。”绍均在一边无聊的放了片车子里唯一的CD,结果是那个春节晚会御用女歌手山妹子般亮堂的声音,吓得他立刻按了停止。“聂白,唱首歌听听。”不能折腾机器,绍均当然只能折腾旁边的人。
“不会!”聂白惯性的拒绝。
“连歌都不会,真可怜。”绍均皱着眉头,拍拍聂白的肩膀,“哥哥教你吧!”
“滚!”聂白笑骂。不过九月出生的绍均的确要比十二月的聂白大,这点让聂白一直很不爽,明明是自己处处让着绍均的。
“别怕学不会,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绍均坏笑开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在做爱,在做爱……”
聂白当下差点没背过去,他从后视镜瞄见了绍均诡异笑着的脸,决心保持严肃,不让这个流氓如意。可他实在是低估了绍流氓的能量。
“在做爱,在做爱,”绍均脸不红心不跳,不慌不忙接着唱,“一个是只公的,一个不是母的,真奇怪,真奇怪。”
聂白终于没忍住狂笑起来,脚都差点从油门上滑下来。右手反射的向旁边一伸,推开绍均的脑袋,“你这么变态小心遭天谴!”
车子越接近滨海市,聂白越觉得被自己不小心言中了。天空由出发时的明蓝,渐渐变得灰黑,接着一大滴雨点击在了车前窗上。尽管landcruiser的封闭良好,可他仍然可以听得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看来滨海要下暴雨,”绍均盯着天上厚重的云层,皱了下眉,“我不会真被雷劈吧?”
“就你这么皮糙肉厚的,劈几下也死不了。”聂白说话间,雨点已经开始密集了,“落日是肯定没了,咱们先找个宾馆住下好了。”
绍均胳膊撑着车窗,挑起唇角,“住下?我还以为你会说回去。”
聂白不满的哼了一声,也不回话,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去海边。”绍均坐直,没有表情的望着前方水汽晕染的世界,“你难得体贴一把,我就成全你让你做到底。”
滨海是个临海的小城,地势很是起伏,颇有些山城的感觉。聂白和绍均将车停在一个建在山坡正对着海的平台上。那里离海滩已经很近,如果不是大雨滂沱,他们打开车门,从防护栏上跳下去,跑上不到百米就可以嬉戏海浪。在平台的南边有座小山,顶上建有八角亭子,漆成红色的丑陋亭身,在风雨中倒平白有了几分韵味。
绍均将座位调低,手臂枕在脑后看着眼前灰白翻滚的海面,淡淡的开口,“我那个坠子找不到了。”
“找不到就算了,再买个新的。”
这么不着头脑的话,难为聂白居然能接得上。
“这会儿倒是想的开。”绍均笑,“我中午说把你的先给荃姐当礼物,回头再买,你怎么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