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记得我吗?’
云问,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去等待一个答案。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忘记?’
河川疑惑的皱起眉毛,带动一圈圈闪亮的水纹。
‘真美。’
云微笑,身体轻盈的在天空中舒展开来,带着梦幻般的光彩。河川不由得呆住,一时竟放缓了前行涌动的脚步。
云继续微笑着,它伏下身,轻轻在河川耳边说,‘我们拥抱吧。’
还没等河川回话,云已将自己的身体撕成两半,然后再用力碰撞。
一道闪电刺穿了它,伴着隆隆的雷声,云碎裂成一片片,一点点,从苍穹中堕落下来,滴向肮脏的尘世,滴入那无法发出一言的河川怀中,赶在了河川涌入山谷小湖之前。
粉身碎骨的云终于笑了,笑的比它生命中任何一次都要美丽。
它终于实现了与河川的约定,完成了它们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拥抱。”
聂白看着最后一行,他终于明白。这原来是个寓言,更是个预言。
Cloud 36:Last Summer
夏初并没想到自己会在医院见到绍均。
她最近实习工作压力大,作息不正常,搞得脸上出了一堆红疹,丑的不好意思出门见人,这才请了半天假,来看皮肤科。却意外地碰到了久不联络高中同学赵杰。更意外的是,带赵杰的教授正是负责绍均治疗的专家。
夏初走出病房大楼,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于是便到一边小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下。
她想起几分钟前自己打给聂白,聂白那种完全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
“是啊,没错。他是那个病。”
……
“你怎么知道的?”
……
“是吗?世界真小。”
说到这里,聂白居然还小声笑了出来。夏初只觉得一阵心寒。
她还想起就在不久前的自己,那个失去聂白的晚上,把心爱的娃娃摔到墙上,满脸是泪的咒骂,“你们最好全都得上怪病,全都去死吧!”
如今,其中一个已经快死了。而另一个呢?或者已经死了。
一阵微风吹过,零星的带过点点雨滴。慢慢的,雨滴密了,大了,打在脸上身上,生生的疼。
夏初依然那样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世界变得模糊。
“夏初!傻丫头!”
哗哗的雨声中,突然就有人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猛地抬起头,绍均的头从三楼的一个窗户探出来,对着她笑着扮鬼脸。
一时间时空交错,那个时候,在她被诬陷援交,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绍均就是这样大声地叫过她。
还有那个第一次见到绍均的午后,也是下着这样灰蒙蒙的雨,让一切模糊不清。
夏初抹了把眼睛,看着绍均站起来。
“你还不赶紧上来避雨!”绍均笑嘻嘻的喊道。
夏初这才如梦初醒,飞快地跑进病房大楼,冲到绍均病房里,将他从捎着雨的窗边扯开,紧紧抱住。
“你要活到一百岁!你不能骗人!不许淋雨!一定得活到一百岁!”
夏初不确定绍均是不是能听清楚她的话,因为她哭得太凶,所有的吐字都很是含糊,她只知道,她现在抱着的身体虽然瘦弱,但还是那么的充满青春的活力,这样的身体,不可能如此的脆弱。
她更知道,原来自己早已不恨绍均,或者说,更奇怪的说,打从一开始她根本就没办法去恨绍均这个人。她可以让自己恨绍均唯一的理由是聂白。因为绍均抢走了她爱的聂白。
可如果,最初见面时那个雨中灰色眼眸的男孩才是她最早的心动,那她是否还真的有力量去恨呢?
从始至终,她大概只是懊恼而已。
绍均和聂白。两个她从第一次见到就开始暗自喜欢的人,却都抛下了她,舍弃了她,就仿佛她完全没有一丁点可爱,值得宝贝的东西。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不够好?
她不愿意这样去想。于是,只有去恨他们,做做样子的去恨,然后才能舍弃那些可怜的自卑。她没想过真的诅咒他们,她从没想过要让他们过得痛苦不堪。可是……
绍均轻轻抱着她,轻声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就仿佛他真的什么都了解。夏初死死抱住他,哭得更凶了,到最后头都跟着一下下抽痛着。
绍均难得的没有趁机戏弄她,只是安慰的抚着她的背,等她渐渐平静下来,才重新开口说,“我下个月去法国姑姑那边,为了要活到一百岁,大概就不会回来了。”
夏初抬起头,满脸狼藉,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问,“那……那聂白呢?”
“他?”绍均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夏初泛红的鼻尖,“当然就是便宜你了。”
夏初烦躁的打开他的手,粗鲁的骂道,“你放屁!”
绍均也不动气,依旧好脾气的笑着说,“是,不是便宜你,是麻烦你。”
绍均的行程一直都定不下来,主要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坐飞机。而去法国,如果要坐轮船过去就只能搭货轮。货轮上好的舱位非常少,而且海上行程会很辛苦,一定要等到绍均身体恢复,强壮一点才能成行,总之一切都很麻烦。以至于折腾到聂白夏初都正常毕业工作了,绍均还是没有走成。
聂白总是时不时地跑过去和绍均打打游戏聊聊天,只字不提感情。就是偶尔会和夏初抱怨两句,什么要是想找个清静好环境的地方休养,中国那么大,哪儿不行啊,干嘛非去法国之类的话。可一到绍均面前,就乖的跟个小白兔一样,只会点头,连“不”是什么怎么写都忘了。
聂白还记得那天是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上班忙得要死,下班还要接待客户,饭桌上还要替经理挡酒。等到结了帐打车准备回家躺倒,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自从得知绍均的病情,聂白通常不会这么晚还打电话给他。只是那天,不知为什么,聂白突然就是非常想看见绍均,就算是看不到,哪怕可以听到绍均的声音也行。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就让计程车司机直接把自己送到了绍均家门口。
下了车,毫不意外地发现绍均房间已经熄了灯。
他在门口转了转,抽了几根烟,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把那种说什么也想见面的劲头熬过去。可还是不行,于是他掏出手机,刚要拨号,绍均的电话居然打了进来。
“你梦游哪?在我家门口转悠。”
聂白失笑,看到绍均房间窗口前有个人影站在那,于是望着那里说,“你不也梦游。黑着灯都知道我在你家门口。”
“少废话。什么事啊,这么晚过来。”
“没有,就是想看看你。”
“那还是梦游。”
绍均下了这个结论,两人都笑了笑,接着很久没有说话。
后来还是聂白说,“行了,还是早点睡吧,要不明天没精神,我也该走了。”
绍均在那边不说话,可也没挂电话。
聂白倒是不催他,安静得等着。又过了一会,他听到绍均好像是叹了口气,跟着说,“你等会,我马上下去。”
Cloud 37:Vow
绍均很快就下来开了门,将聂白让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绍均下来开门的动静真的很大,他父亲绍廉和继母居然也都起了身,站在客厅里。
绍均垂着头,把聂白拉进自己房间。聂白有些紧张的看了绍均父亲一眼,还以为他一定会出声阻止自己和绍均单独相处,可却只看到绍廉面无表情的走到沙发前坐下。
绍均一进房间,就锁上房门。靠着门把手问聂白,“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也没什么事,喝高了,你家门口地势开阔,正好吹吹风,醒酒。”
聂白随口胡诌,顺便仰躺在绍均床上。绍均的被单是暗青色的,有种阳光下草坪干爽的味道。
绍均站在床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房间里没有开灯,绍均整个人又是背对着窗口站立,所以他整张脸全都被淹没在了黑暗中。
聂白抬手拉他的手腕,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地床沿上。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看着绍均依然看不清表情的脸说,“其实这样我也挺知足的。”
绍均低头好像是笑了笑,跟着轻声说,“睡会吧,你不是一喝高就犯困吗?”
聂白把绍均的手扯过来,放在自己脸边上,闭上眼睛说,“有点舍不得。还怕真睡着了,一睁眼你这家伙就不见了。”
绍均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说,“聂白,你别怪我。”
聂白缓缓睁开眼睛,把绍均拉到床上抱住。他把自己的头深深的埋在绍均颈窝里,贪婪的呼吸着绍均的味道。他有种预感,以往绍均发生什么的时候,他都会有这样的预感。他今天一整天都无法集中精神,最后忍耐到深夜还是跑到绍均家门口。到了,又不敢进去。他知道有事情发生,可又胆怯的不想去真正面对。
“聂白,你不要怪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你讲。我真的没办法和你说……”
聂白叹了口气,随即将绍均搂得更紧。
绍均的声音闷闷的从聂白怀里传出来。
他说,“我的船定下来了,明天,下午三点。”
聂白想,果然,绍均他一直都比自己勇敢。他好像从来都不会退缩,无论是面对疾病,或是面对离别。他会伤感,但他不会逃避。
“我去送你吧。”聂白说,他觉得自己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来说这几个字,而不是“你不要走”。
“我不想和你说再见。”绍均稍稍推开聂白,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不要忘记我。”
“那你要让我送。”
绍均好像没听到聂白的讨价还价,他说,“你答应我不会忘记我,每天,即使只用一丁点时间,也要想起我。”
“一丁点算多少?”
“没多少,就比如你出去吃饭,看到各卖煎饼的,你就想到那小子吃煎饼总要人涂厚厚一层辣椒酱,这样就行了。”
“那我要是看到辣椒酱,想到你高二那年一顿吃了一大瓶辣椒酱,后来拉的都脱水了,这样的也行吧?”
聂白笑着逗他。绍均难得没回嘴,很一本正经的点头说,“行,行,当然行。”
他又说,“我也会记得你,不过只会用一年时间。从今天开始的一年,我会全部用来记得你。这一年,每一秒都是你的。聂白,会答应我的,对吧?你愿意一辈子记得我的,对吧?”
他望着聂白,聂白不知是不是幻觉突然就看清了他的眼睛。灰蓝色,清亮的,流动着无法言喻的深沉情感。聂白就如第一次见到绍均那时一样被迷惑了,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答应,只要让这个人安心满足,自己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于是他说,“好,我答应,我愿意。”
那晚月光透过窗棂,透射出一道光圈,落在他们的手上,他们互相依靠,贪恋着最后一点的温存,无法睡去。
Cloud 38:The days you left
绍均走的那天下着灰蒙蒙的雨,夏初想要是再大点就好了,要是像自己第一次见到他那天那么大的雨就好了,那样他一定走不成。
他会留在这,留在自己和聂白身边,一定一辈子都走不成。
可恼人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没有间断也没有变得凌厉。
绍均对每个人微笑着告别,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离开的如此干脆,看不出一丝留恋。
那之后的几个月,聂白和夏初偶然会出来聚聚,吃个饭,聊聊天。他们后来又回到了lust air,这个当年绍均在的时候,他们无论如何都要逃离的地方。
可现在,不管是不是物是人非,这里确确实实成了唯一一个联系着他们和那些过去的,还有将要过去的朋友的地方。齐潜,梅尘,King,尉崴,还有绍均。那些出现在他们最放肆,最美好青春里的人们遗留下来的痕迹,即使只有一点点,他们也不可能放得下。
绍均会时不时的写些email给夏初,说说他在法国的生活。夏初后来才知道,绍均给聂白的是实实在在的信。
在这个互联网无限发达的当下,居然还有人愿意以手写信件作为彼此交流的方式。夏初觉得很傻,可同时,她又很羡慕和嫉妒。他们两个对彼此的用心,让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都不可能有让其他人介入的机会。
更奇怪的是,绍均的email从不透露他所在的具体地点。夏初一次好奇问起聂白绍均现在在哪儿,聂白竟然也说不清楚。
“他不是寄信给你的,你看看寄出地址就知道了。”
“他没写寄出地。其实还不是都一样,不在这里,在哪儿还不是都一样。”
聂白说着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可看起来却很是苦楚。
夏初忍不住说,“你不是总加班加傻了吧?!你知道地址,等有了假,过去看他呀!”
聂白也不看夏初,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跟着又过了很久才又接着说,“再说吧。”
夏初觉得心里发凉,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讨厌起眼前这个男人。
她那天提早找了个借口回家,洗了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绍均几天前给自己的email里写着,“你要多陪着他,不要让他一个人。当然,也不要让自己一个人。不管遇到什么,有人在身边,总会好很多,总会走过来。”
绍均心心念念的不想让聂白孤单,而聂白却连抽空去看看绍均都那么犹豫。夏初没办法不为绍均委屈。
那是绍均离开的一个月后。
新年前夜,聂白和夏初在lust air庆祝。夏初在聂白钱包里看到了一张绍均的照片,但却不是只有绍均一个人的照片。她一眼就看出那应该是最新的,绍均站在一大片薰衣草花田前,手搭在一个异常美丽的黑发法国少女肩上。
她偷眼看了看聂白,却没发现聂白有什么异常反应。
“这个是他姑姑养女,好像是叫什么安黛。你看,眼睛是紫色的,跟熏衣草一样。跟薰衣草一样……”
聂白说到后来变成了冷笑。刚刚对安黛眼睛的描述显然不是聂白的风格,夏初觉得他一定是在嘲笑绍均的矫情做作。
“你看不惯她呀?那你就一剪子把她剪下去不就行了,干嘛非整张收着给自己找别扭。”夏初趁机逗聂白道。
“那他不就没胳膊了。我还不想弄个残疾人收钱包里。”聂白把钱包放好,顺口答道。
夏初又一下子高兴起来,她傻笑着,不知道为何又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可爱起来,直到倒数前几分钟。
聂白在那之前离开了很久都没回来,夏初起身去找。在通往后门的走廊上,她看见聂白正和一个长发女人纠缠,他的手探进女人的短裙里激烈动作。
时间一下子模糊起来,夏初还记得就是在差不多同一个地方,聂白和自己站在一起,看着绍均靠在墙上,接受一个女人的奉献。
上一次是什么感觉,她记不起了,她只知道这次非常想要呕吐。
她冲到后巷,吐了个昏天黑地。
那是绍均离开后的第一个新年。
后来夏初很少和聂白联络。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对聂白有如此大的排斥。也许是因为聂白是自己的初恋,这个初恋必须是完美的,纯洁的。也许是因为当时是因为绍均她才被甩掉,她只能接受聂白只真心喜欢绍均一个,不管绍均是男是女,只是绍均。要不是绍均,聂白会依旧爱她宠她,聂白不会属于除了绍均和自己的任何人。也许,她只是无法接受心目中所谓的“爱”崩塌,无法原谅所谓的“爱”在欲望和诱惑面前毫无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