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闭了闭眼睛,身体内像扎满密密的荆棘,轻轻一呼吸,就痛苦不堪。这时,安然才意识到幸福不能是永远的,它流逝过快,在不注意的一瞬间,已经被疼痛替代,不,其实他已然连心痛都感觉不到,心脏的位置空出一个大窟窿,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手往口袋掏,却猛然记起两三天决定对付秦霜时,自己将手机关了机,而此时此刻已经不在身上。
他连走到他身边,都不许了?!
哥哥,怎么着也和你上了那么多次床,不能先给个预告片么?!
安然哈哈大笑,“多少问问我愿不愿按你的预告走啊?也许我还真他娘的犯贱,愿意听从你的安排去死呢?!”
他试着解开纽扣,奈何指尖不住颤抖,等好一阵才有条不紊脱下西装,随便在一辆车上拿了他们准备的绷带缠住左臂的伤口,却总觉得太松,松到让人产生一种子弹不停往血肉里钻的错觉,来回紧了几次,他心中烦躁,一口咬住绷带一端,一手拉住另一头,狠力一扯,绑紧!遽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眩晕,大口喘着气,良久,才觉得那股无端的闷气喘出了不少。
他得去见那个人一面。
“乒!”
又一发子弹呼啸而过,打碎了身边的车窗玻璃,第二波追兵到了!
安然仓促地一滚,藏在一辆车子后面。
开枪越来越狠,而子弹擦过他的脸,肌肤已经失去了痛感,而流出来的血已经不是血,像水一样。就在他侧身上一辆车的时候,腰侧先是片刻火辣的灼热,而后钻心的疼。他反手对准开枪后准备隐匿的枪手,扣下扳手,子弹打穿不远男子的脑袋,鲜血四溅!
他脸颊
苍白,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直冒。安然身躯微弯,手重重按在中枪的腰上,鲜血透过手指缝隙不断冒出,很快将衬衣染红一大片!
“shit!”
安然拿枪的指关节斑白,却是一枪一道狠辣的弧线!如果是与别的帮派的对阵,在这么恶劣的情况下,也许安然会选择放弃这微乎其微的求生欲,但,是安君慕!他绝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这样死了,他值个毛线!他要活着,一定活着,活的比谁都要好!
给我睁大眼睛看着,安君慕,我安然会不会就这样窝囊死去!
虽然他枪法狠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越来越多,包围圈也在缩水。忽然,一种如以往相同的疲惫感穿过身体神经。
安然手一抖,枪口大幅度摇晃。
“该死的!”他声音暗哑,知道别说射击,自己已经快握不住沉重的手枪了。晚来的绝望,一点点爬上心坎,挟着附属品伤心和脆弱,让他颓然跪了下来。
他,要死了吗?
不甘!
不值!
心脏从身体被抽离一般,连呼吸都不再!
倏地,两道雪白的车灯冲破包围,直射过来。见状,安然太阳穴突突一跳,举起狙击枪……
“安然,快上车。”
车门打开,安然看着驾驶座上的来人焦急的脸,愣,“杨洋,你怎么来了?”
“先上车,快。”
“疯了,你!”只要自己上了她的车,目标一样会转移过来,到时就会连累她陷入危险,安然道:“快把车开走!”
“我带你去市委大院,他们不敢追来的。”
“……”
安然看着她,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打你一出学校,我就跟在你后面。”杨洋简单解释,再次催他,“上车吧。”
靠在椅背上,失血令安然头晕目眩,但他不敢晕过去,万一被人追上,那么两人就会没命。他按着腰部的伤口,过度的疼痛让他能强行保留一丝神志。他半寐着眼睛,曾经的片段像书卷般在脑海中清晰地闪现。
疼,清清楚楚地疼,似寒风过境,在五脏六腑撂下满目狼藉的苍夷!以为我杀了你母亲,所以要赶尽杀绝?就这样,判我死刑……
“安然,到了。”
安然深吸一口气,下车。
“谢谢你。”身体过于大幅度的动作,让他脸色更为煞白,冷汗顺着他两颊涔涔而下!
杨洋看在男孩,初夏,晚风拂面,他穿的洁白的衬衫沾满鲜血,领带被随意拉开,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远眺前方;衣角及乌黑的碎发都被吹起,飘荡出浅浅的弧度。
在他茶色的眸子里,杨洋什么也看不到,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抿了抿唇,忧心忡忡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安然扯出一抹笑,“应该没多大问……题!”最后一个字从牙缝间带出,强迫自己清醒的男孩头一歪,晕了过去。
第五十章:离开,之前
H市市委大院,简单的套房楼楼道间。
“你们轻一点。”杨洋轻声嘱咐,四个抬担架的军装男人闻言,粗鲁的动作变得轻缓。人是杨洋从小认识的小伙伴,前两天见她泪流满面的上门请他们哥几个送人去军区医院时,饶是见过男子汉流血的场面,也被那男子一身鲜血和多处子弹打的枪伤吓了一大跳。待把安然平稳移到床上,连站一旁帮忙的杨洋都满头大汗。悌
“洋妞,有什么突发事件,打哥们几个电话。”他们料想安然是个危险人物,定会再扯出一些麻烦,走前不安心的对杨洋说道。悌
“我知道。”杨洋给几个朋友道过谢,说好以后一道搓一顿,送四人出了门。
回到卧室,杨洋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稍末,她抬手轻轻摸着他脸上的伤痕,拂摸长长的睫毛,往下滑过他的鼻子,来到淡色的唇瓣上轻蹭。
“对不起,安然。”杨洋眸色含了深深的愧疚和痛苦,她拉起安然苍白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对不起,我明明知道安二少对你做了什么,却不能说给你听。我,我是个坏女人。”从在马场故意将果汁倒你身上开始,我就成了会用计耍心思的女人。我那么那么爱你,才拼命的靠近你,被人利用也在所不惜。如果知道会是今天这种局面,我会和很久前一样,远远看着你远远爱你……谀
安然伤势太重,除了脸部和胳膊上的小伤,他腰部的枪伤靠近大动脉,幸亏是医术高明的军医,否则半条小命也拣不回来了。他昏睡了两天后,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珠转了一圈,陌生的环境让他完全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
循着清脆的女音,安然扬眸望去,”杨洋,这是哪里?”谀
“我家在市委大院的房子。”
杨洋将抱枕竖放在床头,扶他慢慢起身坐好,道:“你安心在这养病,我爸妈平时不来这里住。”
安然颔首,唇轻启,“麻烦你了,等能下地,我就走。”
“别。”杨洋急摆手,“不麻烦,你就一直在睡觉,根本用不上我。”
知她是客气之词,安然微微一笑,无论怎么说他不想给杨洋家带去灾祸,他现在就一黑道上被所有人追杀的落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伪风光”的安三少。倏地,安然想到了什么,飞快拿眼扫过女孩,“我睡了多久了?”
“加上手术,也就四天。”
“四天了?”安然喃喃重复句,猛地,身子惊得绷直,“可以给我一个电话吗?”
“好,我去拿。你别乱动。”杨洋见他因伤口拉动的疼痛蹙紧眉心,细言嘱道,走到书桌前拿过电话递给他。
安然是想到自己几天前派人带凌阳霄出城的事,他担心自己的灾祸延及到他身上。电话打通,安然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换来对面男人气急败坏的怒吼。
“安然,你这混小子,竟然让人把我绑起来!老子再见着你,非把你吊起来剥了裤子抽一顿。快点让你这狗屁手下把绳子松了,我在H市还没腻味呢。”
“我原本说了让他二十四小时堵住你嘴巴的。”他话落,那么的闹嚷变弱,唧唧哼哼听在耳里不知所云。安然满意了,继续说道:“你放心,这人是一个雇佣兵,做了买卖就一定会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还有,我钱不够,剩下的一部分,你记得给人家。”
“……”
两人两两无言。
须臾,凌阳霄用极低缓认真的口吻道:“你什么时候出来,我等你。”
安然撇撇嘴,笑了一下,“以后可能不会再去找你了。”
“你还要继续留在那个男人身边?!”
安然眉一挑,凌阳霄还不知道那个人对他都已经发出追杀令了吧?曾经深爱他的哥哥不仅骗了他,而且还要他这条微不足道的小命!就算对着空气,安然也给不出任何表情,他沉声道:“不是,我做完一件事,就会离开。”
“那我等你一起,怎么就不行了?”
“将来,凡是与他有过交集的任何人,我都不想再见到!我要开始崭新的生活。”
“安然!”凌阳霄拔尖声音,不可置信,“妈的,你就这样打发我,那我也不要你多管闲事。”
“确定你出了省,我也安心了。以后少惹麻烦,安定点生活吧。”
这话怎么越听越像遗言!凌阳霄心底一凉,正要说话,电话已经挂断,他对着传出嘟嘟忙音的话筒愣愣出神。
杨洋听他挂了电话,端了两杯热水,“安然,你要想离开,我能帮你的。”
“嗯?”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离开这个城市。”
安然望着她,微微笑,“不,我可不是逃兵,短时间内还不会离开。”
“什么?”安然未答,而是问她,“你想离开吗?”
杨洋激动的睁大眼睛,随后,她又摇摇头,万分失望,“我要联姻的,这是我的使命。”
想到自己以前做的混账事,安然很是羞愧,“杨洋,我……”
“你不要自责,当初本来就是我拜托你。”宁静温馨的气氛中,杨洋生了倾诉的兴致,她呷了口水润润喉,轻轻道:“安然,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十几年前在安柏宁家附近公园的小洞里
,还记不记得你陪一个小女孩呆过一晚上?”
安然努力开动脑子回忆一番,眨眨眼,很茫然的睨向女子。
“我妈妈素来强势,她说一我就不敢有二。但那个冬天看到你和安柏宁玩堆雪人,我真的很向往,等你们走后,我便偷偷跑出门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天不知不觉就黑了,回到家门口,我见妈妈拿了鞭子,于是害怕的躲了起来。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来找我,我缩在洞里哭泣的时候,来拿围巾的你发现了我。”她不知道当年小男孩是怎么说服疼爱他的兄长,又巴巴的跑回山洞和不愿回家的自己呆了一个晚上。她只知道,从小缺乏温情的心底某角,徐徐上涌了一样热乎乎的东西。
“后来,我想办法转到你读书的学校,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你就退学了。再后来,你连安柏宁家都很少走动。”
安然心想那是因为秦霜回来了,他的好日子到了尽头。
“你,还没记起我来吗?”杨洋望着他。
安然沉默片刻,说:“那段时间我遭遇了一次绑架,医生说我近一年的记忆都被大脑自动删除了。”小时候那场恐怖的经历,只偶然轻描淡写提过,他也从不会刻意去回想。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杨洋,以前我做了伤害你的事,非常抱歉,可此次你如果不愿和不爱的人联姻,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座城市。”
杨洋咬住下唇。
“但以后,我或许会离开你,不再与现在生活中任何一个人联系,你要独自生活,愿意吗?”
晓是听到了他在电话里对另一个人说过相同的话,可亲口听他对自己这样说,杨洋怔愣了片刻,久久说不出话,“我……”她像很茫然的嘟哝一声,“安然,我爱你啊。”
“……恩,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但,我爱你啊,你却说永远不再联系?!杨洋只觉得心堵了块石头,沉甸甸的,这不是她要的结果,所以左思右想三天,才弄懂自己最想要的。
一进屋电视打开着,电视柜前铺满各类报纸,但没见半个人影,杨洋再定睛寻了一圈,阳台的推拉门敞着,风撩动深碎花窗帘。她走进去,只见男孩随意坐地板上,端着酒大口大口往喉咙灌,安然平常也不喝酒,就算想撒气也只是灌自个一些啤酒,而这次地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白酒瓶子。
“安然。”
知他心情不好,可杨洋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他,那些报纸上彩色放大的照片无一不是安君慕与一个女子的合照,姿态亲密,男子女貌。
“伤口还没痊愈,你……”
“嘘。”安然冲她咧嘴一笑,完全像个喝醉酒的傻瓜一般,他嘿嘿笑着,伸手扯过电话机,拨了一通号码。
第五十一章:再见,再也不见
等人一接起,安然开口问道:“安君慕,你这么想让我死吗?”
安君慕为避路远的眼线监听,换掉了身边一切东西,又害怕安然找不到自己,以前你那个号码还留着。当熟悉的声线跌入耳膜时,他心头一跳,“安然?!”
“你杀我的理由是什么?”悌
安君慕一腔要吼出口的话死死憋回肚子里,他咬紧下唇,只盼这样柔软的地方受到极致的疼痛才能使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悌。
安然见他哥不解释也不否定,被酒精侵蚀了一小半意识的脑袋更为混沌,在心中梗了一晚的刺他非拔出来不可!话由此脱口而出,“你害怕那个女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怕她计较此事而不与你联姻?!”当看到报纸上说美女明星未婚夫的母亲渡过了一场生命浩劫,安然心里拔凉拔凉的。秦霜没有死,而自己还受到追杀令的威胁时,安然隐隐明白了,自己已经成了他哥联姻道上的绊脚石。想到这种可能是一回事,待到亲耳听哥哥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人又变得难以接受,心里也一阵强过一阵的从内脏汇入感官的绞痛!安然有些醉了,屈从了那根绷的最紧的心弦,自我放弃道,“你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对付我,其实只要你对我举起枪,我便会心甘情愿呈上自己奉给你。”
安君慕更狠的加重了咬唇的动作,丝丝艳血徐徐溢出,染红了惨白的唇瓣。良久,他冷着声音道:“那不是没一点挑战性了!令已出,你逃吧。”谀
“……”
“逃得越远越好!谀”
“不会,不会逃的,我要结婚了。”安然难得没有口齿不尽不清,字字铿锵有力,“女孩你也见过,叫杨洋。哥哥,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吗?还是准备……亲手杀了我。”
“结婚?!”
安然头脑迷晕晕的,根本听不出颤抖的两字中的惧怕。他唇弯弯,绽出的笑容如漆黑的夜空里长毛的月亮,朦胧不清,“定个时间,咱们见一面吧。”
嘟!安然挂断了电话。他不想听到对他来说太过残酷的拒绝。但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一种心里暗示的自欺欺人罢了。
“安然,别喝了。”杨洋抢过他手中的酒瓶,还没半分钟的功夫,安然另一手已经搭在瓶身上,端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