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愿望,可今年增加了一个。”赝品说到这没了下文,岳冬也没问,就这么冷场了。
过了会,赝品问:“你不好奇是什么吗?”
赝品的愿望岳冬能猜出十之八九,就算猜不出他也没心情知道,可赝品明话问了,他只好应付的问:“是什么?”
赝品玩味的说:“说出你的真实愿望,我就告诉你。”
岳冬收回看向赝品的视线,心中讨厌他这般耍他。明知他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苟延残喘还拿这种事恶心他。
气氛又陷入僵局。许久赝品对只看篝火不看自己的岳冬说:“岳冬跟我说说话。”
岳冬对赝品本就无话可说,经过刚才的对话他更加没话说。赝品一向喜欢清静,就算有语言上的交流也都是赝品问他答,现在赝品要他主动找话题,岳冬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很实诚的问:“说什么?”
“什么都好。”
岳冬见赝品一脸期待的样子更犯难。筹措半天他终于想到两人之间能说的话。岳冬说:“龙图很介意对你无礼的事,临行前你没赦免他,他这一路都不会安心。”
赝品愣了下,说:“你不是已经私下跟他说了叫他不用担心,何况我对他们说我是昨日才到塔什干,那日他无礼的对象就是达坦,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龙图知道那人是你。”
“这就是你不对了。”
“唉?”岳冬不明为何怪到他头上。
“有些事是不能拆穿真相的,你不该跟龙图说我不会在意,不知者无罪,应该咬定那日他打的人就是达坦。”
“可、可是柳青云事先已经告诉龙图,那日的人是你。”
“那晚龙图醉了,他就是不确定柳青云的话是真是假,才跑去问你。比起柳青云他更信你的话,只要你说柳青云嫌他平时做事猛撞才说谎吓唬他,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负罪的过日子。”
赝品一席话把罪过全推到岳冬身上,这让他很不舒服,岳冬不甘心的小声说:“即便如此,你当面赦免他也可让他安心。”
赝品低声笑道:“岳冬你可真单纯,就算我正式赦免他,也改变不了事实,龙图顶多不用担心被责罚,可这个阴影会一直缠绕他。”
岳冬惊讶,赝品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可他不明白,“现在这样悬而不落,岂不让龙图更加彷徨?”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让他一直担心到岭南道,以此惩罚他,让他长个教训,收敛他的脾气。”
岳冬顿悟,原来赝品是在用精神压力处罚龙图,这倒像赝品做事的风格。不去看赝品的过往,单看这件事,赝品处理的到像一个爱护臣子为臣子照想的明君,可要和他所认识的赝品联系起来,这只是在恶整龙图。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打着爱的名义来伤害人,真悲哀,他们就摊上这么个君主。如果他不了解这个人该多好,他就可以活在假象里。岳冬不否认自己有这种想法是懦弱的,是在逃避现实,可他真的很累,他没有面对真相的勇气和力量。他情愿像柳青云、龙图他们被赝品的伪善蒙在鼓里,这样他会活得轻松一些。
岳冬意志再度消沉。赝品见他又默不作声,问:“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没、没什么。”
“有心事?跟我说说。”
“真的没什么。”
“那就和我聊天。”
又来了。岳冬窘困,没有话题的他问:“聊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说,可他不能把这个想法透露出来。憋了半天,岳冬冒出一句:“你……打算如何利用麦尔丹?”
赝品脸上终于失去笑模样,冷淡的说:“今夜是除夕,我不想谈公事,换个话题。”
岳冬心中焦急,额头开始冒汗。能让赝品感兴趣的话题应该是关于‘主人’的事,可今夜是年三十,赝品非要和他聊天,应该是想借此分散被‘主人’排挤的凄凉,此时提起不愿和赝品过年的‘主人’绝非良策。背井离乡过年的人,这个时候应该最想念家人,可李宏德不是赝品的孩子,赝品对柳玉柔也没有半点夫妻之情,关于她们的话题也不会让赝品满意。苦思之后,岳冬艰难的说:“篝火需要添柴了。”
气氛因岳冬的话骤然窒息,赝品的脸渐渐阴沉下来,目不转睛的瞪着岳冬,岳冬逃避般不去看他。岳冬知道自己又把赝品若不高兴了。算了,最糟不过是他折磨他的身子,总比现在凌迟他的精神要强。岳冬低下头,等了片刻,赝品没有行动只是瞪着他。岳冬顶着这份压力,起身挪了两步蹲下去给篝火添柴。这些柴火都是事先预备好的,整齐又容易烧,加两根进去火势慢慢旺起。篝火的热度好似赝品的怒火在烧灼他的身体。好热!可岳冬不想离开,他不愿面对赝品,一直蹲在篝火边慢慢的往里添柴火。
不多时耳畔传来赝品的叹息声,“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和我说话。”
岳冬沉默,他无法回答赝品的话,只有专注于加柴火,沉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还是赝品先开口:“不想聊天那就叫我的名字,你很久没叫过我了。”
岳冬拿着柴火的手停在送入火堆的途中,他疑惑的扭头看向赝品,对方在等他开口。的确,虽然赝品允许他叫他的名字,可私下里他很少叫,只是用你我相称。赝品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岳冬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柴火送入火中后,轻轻的叫了一声:“赝品。”
赝品半命令的口吻说:“继续。”
岳冬迟疑下,只好又叫了一声:“赝品。”
“不要停。”
岳冬无奈,只好按照赝品的要求不断叫他的名字。岳冬没想到这种单纯的喊人名讳也是件难事。为了缓解这份压力,他每叫一声“赝品”,就往火里送一根木头。刚开始这只是巧合,后来当岳冬发现对照木柴叫出赝品的名字,在把木柴丢入火中很解气。至此他也不发憷光叫赝品的名字了。
岳冬这种发泄方式自然逃不过赝品的眼睛,他没有生气,可他必须提醒岳冬,“你想把火压灭吗?”
在赝品的提醒下,岳冬这才发现柴火加的太多,把原本稀松的柴堆堵了个严实,内部空气无法流通,火炎的高度远不及之前。这还不算,岳冬惊觉自己诅咒似的行为太露骨,在赝品生气前赶忙用手撤出篝火中过多的柴火。岳冬心虚,才会用手去捡火中的木柴,被烫是肯定的。这种灼伤很快就会好,他也没在意,然而赝品却来到他身边,一反常态的拉起他伸入火中的手,说:“你不痛吗?怎么会蠢到用手直接捡。”
岳冬惊讶的看着赝品,是错觉吗?赝品口气是在责备,可也饱含关心的成份,他对他的伤害何止这小小的灼伤,现在又来假惺惺的关心,赝品到底在想什么?
不去管那堆乱七八糟的篝火,赝品用水罐里的水为岳冬的手做冷敷——沙漠中的水凉不到哪去。
岳冬的手慢慢退掉烧红的颜色,赝品握着他的手看的专注,甚至有些失神。反常而诡异的气氛令岳冬忐忑。
赝品握着岳冬的手用拇指轻轻在他手心摩擦片刻,缓缓开口道:“不要叫我赝品了,这个名字不适合你叫。”岳冬一头雾水,赝品抬眼凝望他继续说:“新的一年总要有新的变化,就从名字开始,往后没人时你叫我原本的名字。来,叫叫看。”
赝品的声音宛如魔咒,岳冬试着轻唤了一声:“李……贤。”
“把姓去掉。”
岳冬生涩的说:“贤。”
“很陌生,不习惯吧?”
岳冬坦诚的点点头。
“我也一样。我的身份没人敢用这个名字称呼我。自从父皇、母后过世有多少年没听到了?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岳冬叫我的名字。”
赝品没用命令,而用寂寞的神情望着岳冬。
岳冬茫然,他除了一次次说出那个令彼此陌生的名字,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赝品。到最后,他甚至无法再说出那个字。不是嗓子干渴,而是他的心因那个字而慌乱,他说不出来。
“慢慢习惯了就会叫顺口。”赝品没有再强迫他叫他贤。他牵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回地毯上。岳冬按赝品的要求背靠岩石,双腿伸直坐在地毯上。赝品拿他的大腿当枕头,面朝外闭目侧躺。岳冬双臂垂在身体两侧,不敢乱动。
赝品枕在岳冬腿上喃喃的说:“我很累,真的很累,让我休息一会。”
这话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赝品自语。岳冬不认为赝品是因为白天的赶路而疲惫,他是心累。赝品今晚的话,加上这几日发生的事,再一次提示岳冬赝品和‘主人’之间出了事,如果他猜的没错,‘主人’定是做出让赝品伤心的事。这次赝品伤的很重,所以才会如此喜怒无常,才会想寻找没遇到‘主人’之前的自我。赝品遭受不幸那是他的报应,可这份报应会殃及到他,岳冬也幸灾乐祸不起来。
岳冬仰望星空,猜测令赝品如此意志消沉的‘主人’此刻在做什么?
——
除夕夜,逍遥王府热闹非凡。今天是年三十,按理说大家都应该在自己家中过年,可现在都因我派送的请柬集中到我府里,看来我蛮有人缘的。我府上的婚礼硬是把年三十的气氛盖过,这让我很有面子。
喜宴上宾客如云,道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看得我两眼发花。人多归人多,不表示我好糊弄,在向我道贺的人群中那个可疑人物还是被我发现。拜堂仪式结束后,我随意应酬一下酒席上的事,待众人都吃开喝高后,找个借口叫出那个人。远离喜宴,在僻静处,我质问:“你怎么这个样子?我不是给你请柬了吗?你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来吗?”
被我埋怨的人正是魏源,而我指责他的原因是他盗用秋道人的样子。当我发现魏源假冒秋道人时,我立刻张开感应区在府中搜索,发现真的秋道人昏迷在自己房中的床下。我大致猜出是怎么回事,这才把魏源找出来理论。
魏源叫苦的说:“王爷,就算我拿着请柬来,还不是要化装成一个糟老头子,天天都是那副样子多枯燥。”
“所以你就把秋道人打昏塞到床下,化装成他的样子?”
“不是打昏,是迷昏——王爷怎么知道他在床下?他是醒了还是被人发现了?”
“你不用怀疑你的药,他还在床下睡着呢。除我之外没人知道。怎么害怕了?害怕还对一个将军出手。”
“是很害怕,要是本尊出现我这个冒牌货就没得玩了。还好、还好。”魏源刚松口气,又沮丧道:“我原以为这么多人您不会认出我,王爷怎么想起去这家伙的房间?”
“我没去他房间,是先认出你。”秋道人也怪倒霉的,刚被铁男攻击过,又被魏源算计。
“咦?”魏源吃惊。“这么多人还能注意到我,好高兴。”
“别自恋了,那是因为你太显眼了。”
“我这副样子很显眼吗?”魏源看看自己,不解的问:“记得您以前也说过我很有特征,很容易认出来,我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魏源不止一次问过我是如何识破他的易容术,我一直没告诉他,不是我小气,而是他隐瞒在先。他那异于常人的体质不论如何装扮外表都是无法改变的,他总是用易容术掩盖真实的自己恐怕就是应为这个原因。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发现他的心跳比常人慢许多,正常人一天的心跳速度,够他用半年的,这使他整体的生命体质比一般人缓慢。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而魏源以他这样的体质就算活个两三百岁也不是问题。我相信魏源也是知道这点才用易容术伪装自己,才刻意加快自己的呼吸来掩饰,可惜他只要一入睡就会减缓到属于他的正常速度。作为人,他的存在是特别的,对我更是个惊喜。他是自然而生,而非赝品的傀儡,虽然魏源除了寿命比普通人长,身体结构比普通人结实,其他地方与常人无异,但对我而言他宛如失散的亲人。我和他的存在都是特别的,所以我非常喜欢他,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会真的生气。我没告诉他我的秘密,应为他也在隐瞒他的秘密,既然如此就让时间慢慢解开我们彼此的真实面纱。百年之后,如果他还是这个样子活着,我要让他成为我家庭的一份子。
魏源的好奇令我得意道:“嘿嘿……我不告诉你。”
“王爷好小气。”魏源嘴上说的失望,心中却捏了把冷汗。好险。幸好他作对了决定。他迷昏秋道人是因为他很碍事,他化妆成他一是婚礼上不能少了秋道人;二是,他要用这个伪装引开‘主人’的注意力,便于王文宇行事。他的计划成功了,可他不能确定是否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从皇帝那知道‘主人’不是人后,魏源不能肯定‘主人’本尊在这里是否就不会看到洞房中的一切。王文宇现在应该已经行动,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拖住‘主人’,吸引‘主人’的注意力,肖明远的事正好是个不错的话题,魏源就用此和‘主人’打哈哈。
——
春宵一刻值千金,新人终于摆脱喧嚣进入洞房。李玲怕生免去闹洞房的插曲,只做了简单的祝福仪式。喜娘和丫鬟们退了下去,关上门,屋中只剩下魏笑天和李玲。在安静下来后,不等魏笑天揭开盖头,李玲自己取下来,孩子气的把红盖头扔到一边撒娇道:“终于结束了,闷死我了。笑天哥你帮我把头上的东西取下来吧,好沉呀!”
看着天真无邪的李玲,魏笑天依言将她的凤冠取下,让她的头不再受压迫。李玲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轻松后,扑到魏笑天怀里,愉悦的说:“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吗?”
“对。”魏笑天疼惜地轻抚李玲的头。魏笑天饱含柔情的双眼突然警觉起来,一挥手将桌上的酒杯弹出,穿透门纸射到外面,并问:“谁?”
怀中的李玲被吓了一跳,顺方向看去,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王文宇手持魏笑天打出的酒杯,不慌不忙的进来,笑道:“真危险,这可是会出人命的。新婚之夜怎么还这么杀气腾腾?”
“文宇哥。”李玲见是王文宇,退去不安换上笑脸,跑过去。
“还是玲儿好客。”王文宇张开双臂迎接李玲。
魏笑天凝目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来闹洞房。我现在是待罪之身不能参加婚宴,而王爷请来的人玲儿又害怕,我就人尽其用。大婚之夜如果少了闹洞房的环节岂不无趣,放心我不会待很长时间。”王文宇说着在李玲的陪同下来到桌前,放下手里的杯子,另一只手也放下一个杯子。拿起酒壶,往三个酒杯里倒酒。边倒边说:“我知道洞房中只有两个酒杯,所以自备了一个。师父成亲做徒弟的理应敬师父、师娘一杯。”
王文宇拿起自己带来的杯子,做敬酒状看向魏笑天。魏笑天神情凝重的看着王文宇,片刻他也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装满酒的杯子。李玲见两人都举杯,觉得好玩也举起杯子。
王文宇一脸人畜无害的笑道:“祝贺师父、师娘从此白头到老。”
李玲问:“谁是师娘?”
王文宇说:“当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