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端说要跟他和小柏成一家人,可是两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孩子,又不是什么亲戚,怎么就能成一家人?而且凌云端说这话时眼睛又深又沉,刘彦都不敢看他,直觉看了就要坏事。可坏什么事?他不知道。
他脑袋浆糊一样想来想去,最后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一句话:跟从前一样。
从前什么样?
不就是做饭给他吃么。最多现在再加一样,帮他洗衣服。不然刘彦还真想不出来一家人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不就是多了个人么,像照顾小柏一样照顾着就行了。
他如此说服了自己一番,才感觉脑袋渐渐从浆糊变了回来。又想起刚才凌云端说是凌晨赶回来的,连忙提声问他:“你吃饭了没?”
凌云端把头从卫生间探出来,“没有。”
刘彦站起来往外间走,“我给你下碗粉,今天没有馄饨了。”
“行。”凌云端跟在他后边出去。
前半截屋子跟后面半截差不多大,一边靠墙摆了四五张小桌子,是给客人用的,另一边是一个一人多高的木头架子,叠了十来层竹扁,米面年糕蔬菜什么的都放在上面。再往前一点是两个炉子,上面架着两口锅,这就是刘彦吃饭的家伙了。
刘彦昨天就打算要回双井村,昨晚就没包馄饨,幸好店里其他的米面很多,也不怕没东西下锅。他从架子上抓了一把粉泡在脸盆里,另一手就升起了火。这种番薯粉是镇上人自己洗了蒸熟晒干的,全程手工无添加,口感既筋道又顺滑,虽然卖得不便宜,吃的人却多,要知道在外地,有钱都买不到。
粉泡软了,锅里的水也开了,刘彦平常都拿鸡汤做高汤,但是今天没有,就剥了几尾干虾下去提鲜,再拣几棵新鲜的小白菜一并焯水,他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又用小炒锅在另一个炉子上煎了个荷包蛋。
粉入味了出锅捞在小瓷盆里,浇上汤,铺一层小白菜,再叠个鸡蛋,周边几尾对虾头尾弯弯朝圣一般众星拱月地围着荷包蛋,配上那四溢的香气,直瞧得人饥肠辘辘口水泛滥。
“快吃吧。”刘彦把粉放在凌云端面前,自己在他对面坐下。
“唔……怎么摆起花样来了?”凌云端用筷子戳了戳荷包蛋,金黄色凝胶一般的蛋黄流出来。
刘彦不好意思地笑笑,“客人总是喜欢好看一些。”
凌云端点点头,不再废话,埋头大吃。
刘彦看了会,百无聊赖转头看向街面,见凌云端的车就在不远处,这才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呃……”凌云端迟疑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我之前听人说了这边的状况,又打电话问了陈庞,才知道你已经开店了。对了,还没恭喜你,你现在算是真正的小老板了。”
刘彦还有些疑惑,然而被他最后那句话一干扰,就给忘了,他低头涨着脸,“你别来取笑我。”
凌云端毫无形象“哧溜哧溜”吸着粉条,百忙之中还要调戏人,“哪有,别人难道不这么喊吗?”
别人只会喊老板,除了安城来的这几个,谁会加个“小”字,不管怎么听,老板就是要比小老板正经多了。
但是刘彦嘴笨,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低头不语。
凌云端嘴角挂着笑,“你自己答应了,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以后我破产了你可要养我。”
他这话摆明了是玩笑,但刘彦却急急抬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凌云端笑得更欢畅了,“好好,不说不说。”
等他吃完,刘彦洗了锅碗,已经快到中午了。
“我要回双井,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凌云端那张嘴咧得都快到耳边了,“当然。”
两年前那辆半旧不新的三轮车因为刘彦新开了铺子,一段时间没用,就给报废了。刘彦舍不得买新的,刘思柏那辆自行车他又不愿意动,因此回村往返都靠双脚。
双井村人大都以种地为生,村中通往镇上的主干道两边都是水田,这个时候快到早稻播种了,田里到处都是犁地引水的人。
刘伟就有一亩田在碎石路边上,他和刘思鹏两人正在锄地,老远看见刘彦,高声喊他,“老二!”
刘彦听见了,加紧几步赶到他面前,“大哥。”
“今天怎么回来了?店子没开?”
“嗯,最近没什么生意,我休息几天,回来帮帮你也好。”
刘伟大手一挥,“别,你是读书人,怎么能下地。”
刘彦无奈,“我这算哪门子读书人,有我这样的读书人么?”
刘伟可不管,“总之你别来,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不如那小子有用呢!”他用下巴指指靠过来的刘思鹏。
黑小子这两年抽个不少,也壮实了很多,都快赶上他爸了,他一上来就问:“叔,小柏有消息吗?”
刘彦摇摇头,“还没,我打算明天去县城问问。”
刘为一拍儿子的头,“要你瞎操心,小柏在学校能出什么事?老二你也别担心,有老师看着呢,老师懂得比我们多,小柏不会有事的。”
刘彦点头,“我知道,就是去看看,不然不放心。”
刘伟拄着锄头柄叹了口气,“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要发瘟疫吗?”他说完管自己摇了摇头,一抬眼看见凌云端,惊讶道:“小凌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也不出声,我这才看见你。”
凌云端温和地笑笑,“又来打扰了。”
“哪能啊,我们这地方小,你要不嫌弃就常来。”
“好,一定常来。”
两人到家,刘彦去跟许春英和刘传理打了招呼,又搬了把椅子出来让凌云端坐着,自己则拿个蛇皮袋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凌云端不坐反问。
“去采几把早竹笋晚上做汤,就在旁边竹林里,你别跟来,林子不干净。”
那片林子就在打谷场外,凌云端把椅子往门边挪了挪,就能看见刘彦弯着腰在掰笋。
许春英出来晾衣服,见自己家院子坐着个俊俏的年轻人,一时有些呆愣。
凌云端也看见她了,他稍一猜想,就知道这是刘彦的母亲,忙站起来主动打招呼,“婶子好,我是阿彦从前的同学,叫凌云端。”
许春英连连点头,“哦、哦,原来是老二的同学,你快坐快坐下,老二也真是,怎么放着客人一个人。还没吃吧?婶子给你做碗点心去。”
凌云端连忙拦住她,“不麻烦了,刚刚在阿彦的店里吃了,婶子尽管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这哪行啊,来了的就是客人,点心不能少,你等会,婶子去做,马上就好。”
凌云端拦她不住,正着急,幸好刘彦及时回来。
“妈,你别张罗了,点心我给他做,你看,连笋都采好了。”
许春英往他袋子里看了几眼,这才相信。她又拉着凌云端问他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家里还有什么人,就跟许多老人家一样,总喜欢把别人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
刘彦在一旁听得尴尬,凌云端却是十分的耐心,有问必答。
好不容易她问完了离开,刘彦不好意思道:“老人家都这样,你别在意。”
“不会,婶子很热情。”
刘彦笑了笑,回屋里拿了个脸盆出来剥竹笋,凌云端又把椅子拖回来,坐他对面帮忙。
“你明天要去学校看小柏?”
“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总得去问问。”
凌云端说:“我给你一起去?”
刘彦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去干嘛?”
凌云端嘿嘿地笑,“咱是一家人。”
30.不正经什么的
这种早竹笋一般剥完壳只剩手指粗细,给它切成半指长的小段,焯水去除苦味,而后控干水放在竹篮里,或者拿到太阳底下晒干,想做菜的时候抓一把就行了。
刘彦刚才说凌云端的点心他来做,当然只是敷衍许春英的,但是现在看着眼前一盆的笋子,他又有些动摇了。
“待会给你做春卷吧?”
凌云端能有什么意见,只好是刘彦做的他都吃,都觉得好吃。
于是刘彦把干的香菇泡进热水里,又开始和面。做春卷算是比较麻烦的,既要做春卷皮又要做陷,而且两样都要弄熟,皮包陷后还要下锅炸一遍,加上包馅,总共有四道工序。
面和完放在边上醒面,刘彦把泡好的香菇和竹笋、鲜肉切成细长条,再按先放猪肉再放竹笋最后放香菇的顺序下锅翻炒至熟,盛上来放在搪瓷碗里备用。面这时候醒得差不多了,在干净的土灶锅里涂一层油,中火烧热,抓住面团一端在锅面上涂一个大小适中的圈,记得要涂得薄,把多余的面收回来。锅里的面皮边缘微微卷起时掀起来,一张春卷皮就做完了。刘彦又按相同的方法做了几十张。
他一边在锅里忙活,一边还要顾及锅底下的柴火,两头忙碌,却是忙而不乱游刃有余。
凌云端原本自动请缨要给他生火,结果火没生好反而把原先的火苗子给盖灭了,被刘彦嫌弃地赶到一边无所事事看热闹。他看了会,跑到外头打个电话回来,正好春卷皮和陷都好了,刘彦正在包春卷,他于是卷起衣袖,蠢蠢欲动也要加入。
刘彦用手肘支开他,“别添乱,你再等等,一会就成吃了。”
其实春卷就这样包好也是能吃的,比起油炸就是另一番风味,刘思柏就喜欢这样吃。
几十个春卷包好放在一边,刘彦往锅里加入适当菜籽油,等油烧热了,把春卷放进去炸至金黄色,再沥干油捞上来摆在盘子里,粉色搪瓷的盘子上堆成小山一般的金黄色,十分喜庆。
刘彦顺手用筷子夹了一个递到凌云端眼前,“尝尝看。”
他本来意思是要凌云端自己把筷子接过去的,哪知道这个人脸皮厚,就这么下口咬了,一边咬一边笑意盈盈的眼睛盯着他不放,刘彦给他盯得手一抖筷子都险些掉了,“你、你要吃就吃,看什么看。”
凌云端面上含笑,“我在吃,很好吃。”
刘彦将筷子塞在他手里,不大高兴地嘀咕:“你这人……怎么突然就不正经了。”
凌云端心里瘪嘴,这就不正经了?还有那更不正经的。
然而不管他心里有多少不正经的东西,听刘彦这么一说,面上还是放正了表情。
“明天去见小柏,要给他带吃的吗?”
刘彦正刷着锅,“还不知道能不能见上呢,听说他们学校管得严,我也不求能跟小柏见面,只要让我知道他没事就好了。明天先去陈庞家,他离得近,消息也比咱们灵通。”
凌云端点点头,没多久他又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笑容满面,“你给小柏准备东西吧,咱们明天上午就去见他。”
刘彦先是咧嘴一乐,马上又怀疑,“你怎么知道?”
凌云端神秘一笑,“这你不用管,咱们只管去见面。”
他刚才出去给这边的厂长何守屋,就是陈庞口中的何老乌龟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找远南中学的校长说说情,没多久何守屋回电话,事情办好了。
按说凌云端是何守屋上司,说的话理应更有分量,但在此地,他的知名度还不如何守屋,办事也不一定管用,这就跟强龙和地头蛇的道理一样,但若有地头蛇给他办事,那就顺利多了。
吃了晚饭,凌云端以他太久没回来,镇上的房子都是灰尘不能住人为由,要求刘彦收留他。
刘彦想了想,说不出让他去住旅馆的话,只好自己到刘思柏房间睡,把床空出来给他。
第二天起来,刘彦提了一袋子吃的出发。袋子里的东西都是刘伟一家和许春英听他说要去见小柏让他给带的,这样一来,他自己倒是一样都没准备。
两人先开车到陈庞家,路上凌云端给陈庞打了电话让他在家等着,免得待会扑空。
到了地方,陈庞已经在楼下候着了,刘彦还没问他情况,他就先开口,“别问我学校的事,我这两天打听了,连个人都没见到,打电话到他们老师办公室,只说没事没事就给挂了,我现在还担心我家那臭小子呐。”
凌云端让他上车,一转头车子直奔学校。
等在校门口见到何守屋,陈庞原本还算高兴的胖脸一下扭曲,鼻子都歪到天上去了。刘彦也挺吃惊,但是一看陈庞那样,他就乐了。
不得不说何守屋年纪大些阅历多些,表面功夫也就比这两人到家多了,就算他看着上司和昔日被自己踢出厂的下属窝在一块,他也能笑脸迎上来要跟人握手。
学校校长虽然同意特例允许家长来探望,但人数却必须越少越好,省得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三人一商量,决定陈庞和刘彦进去,凌云端在外边候着。
两个人在校门口测了体温,由保卫人员带到一间没人的办公室侯着,等学生下课就会有老师通知两个孩子过来。
陈庞一向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刚才凌云端给他打电话就够让他吃惊的了,等见到刘彦和他在一块,他心里的好奇已到达极致,但是顾及有人在场,一直忍着没问,现在忍不下去了。
“你跟凌云端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他还特地帮你忙,送你来见儿子。”
这个问题刘彦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像没有一个明确变好的时候,一直是慢慢来的,等他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已经算不错了,至少要比一般朋友强些。至于凌云端那莫名其妙的一家人的说法,刘彦就更搞不清了。
“唔……我也不大清楚,他这人比较热情吧,知道我要来见小柏就想办法帮忙了,我也是才知道这里边有何……老乌龟的事。”
一提起何守屋,陈庞就没好脸色,“哼,那只老王八。对了,凌云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问这边情况这么样,没想到他就回来了。”
“昨天上午。”
“他回来干什么呀?去厂里稳定人心吗?他都两年没出现了,大概别人都不知道这厂子是他的吧,他出现也没什么用途啊。”
照凌云端自己的说法,他是因为担心刘彦和刘思柏才临时赶回来的。但是这话不知为何让刘彦觉得心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坦然地讲,只好支吾几声应付过去。
幸好陈庞也没打算究根结底,他随手翻了翻刘彦带来的东西,直咋舌,“啧,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我刚才走得急,什么也没带,那臭小子待会不会要跟我闹吧。”
刘彦笑了笑,没来得及宽慰他两句,门就嘣地一声被推开,外边冲进来两个小子。
“爸爸!”刘思柏直接扑进刘彦怀里,差点把他扑倒,“爸爸,你怎么来了?”
刘彦摸了摸他的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他完好无事,才放下心来,“我不放心,来看看你。在学校待得好吗?跟从前比起来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刘思柏摇摇头,这两年他也高了不少,从前只到刘彦胸口,现在站着却有他肩膀高了,而且圆润润的脸庞如今也开始消尖。
“没有不习惯的,就是每天要量体温,真麻烦。”
刘彦笑着点点他的鼻子,“就那五分钟的事你还嫌麻烦,记得要听老师的话,量体温检查身体的时候不许偷工减料,一有不舒服马上报告,知道吧?”
“知道啦,爸爸你真啰嗦。”
刘彦拧了拧他的鼻尖,气道:“我啰嗦是为了谁,你个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