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成中学——上班摸鱼

作者:上班摸鱼  录入:01-15

但林籁又不愿确信这个念头,因为不知道陆雪岭的想法,他可能只是像自己一样懒得解释而已。到时候又是自己多情。

早自习铃声没有堵住前排两位好事者的嘴,但出现在教室后门玻璃窗格里的一张脸,成功把他俩的上半身强制扭转180度,扭回自己位面去了。

胡菊芬脸上像被厚厚刮了几层浆,板得看不出五官的生气,鬼似的从后门一路漂浮过教室横窗,出现在前面。

被她调教过的班级顿时噤若寒蝉。

胡菊芬说:“陆雪岭,你给我坐到教室最后一排去,右边那个角落。以后每周别人轮排换座位你都不要动,那是你的专座。吴莹,你坐到林籁边上,吴莹后面的人全部往前坐一个位子。”

全班同学的眼光顿时分成三路,一路去看陆雪岭,另一路去看吴莹,最后一路去看教室最后排右边角落的位置。那里是垃圾桶的位置,是胡菊芬钦定的“垃圾专座”。高一下半学期,这里曾经坐过一个胡菊芬最看不上眼的差生,胡菊芬认为此人类同蟑螂臭虫,只配与垃圾桶为伍,所以给他设了个“专座”。但因为那名同学确实在班级里体积最大的胖子,也高,所以做这个角落毫无违和感,同学们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升到高二,该同学圆润滚蛋,他的位子也就空了出来。

又因他们班级人数是五十五的单数,所以唯一一名落单没有同桌的同学就坐在那个“垃圾专座”的前排。这次胡菊芬调了这列里的一名女生去林籁边上,所有后面的同学依次向前,就是将最角落的位置彻底与全班同学隔了开来:前面是一张没人的空桌,右边是走廊。走廊那边的几组同学座位,虽然也是最后一排,但位置要靠前很多,也不能安慰人。

陆雪岭下定决心和胡菊芬决裂,所以很无所谓,捏了包就去了新座位。倒是那个名叫吴莹的女同学,万分地扭捏不好意思。本来这事和她毫无关系——事实上也的确毫无关系。但胡菊芬把座位这么一调,让她生出一种罪魁祸首是自己的错觉,又有点被全班瞩目的喜悦。她本来心里就对林籁有好感,这次换位更是意外惊喜。在林籁边上尽量轻盈地落座,让自己看起来有个娇矜的美人范儿,她猜着林籁对自己的印象。

胡菊芬很快解脱了她。胡菊芬把林籁叫出去了。

林籁被放回来是在上午第三节课,距离他被叫出去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当时正在上英文课,但全班同学统一地抛弃英文课本和女老师,向林籁行注目礼,观察他表情。

林籁是一副酷到极点的表情,好像塞给他一把电吉他他就能跳到台上用摇滚乐咒骂社会。

他笔直直地路过吴莹,只伸手到桌肚里捞了个书包,然后继续走,走到陆雪岭那个桌子,直接坐下来了。全班一阵惊讶议论,顾忌上课不敢大声,但嗡嗡嗡像黄蜂群被放进了教室。

陆雪岭对他探究地眨了眨眼睛,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英文老师看不懂,也没感觉自己可能搞懂,所以强行唤回同学的注意力,要大家继续听她讲课。但班级就像水,一直凉着可以很平静,一旦烧开,它结束冒泡的过程总是循序渐进的。所以女老师总疑心自己的课不够魅力,动辄要抬头四十五度扫视班级。

林籁被胡菊芬叫出去的这么长时间,并没有迎来一场迎头痛骂。胡菊芬心里还是喜欢他,一年多前他一眼喜欢上的班长,总是心头肉。之前来硬的没有用,她想这个年纪的孩子到底叛逆,所以这次她对林籁来了一场怀柔谈话,想深入细致地了解他的思想动态,然后总结症结,逐点击破,要他心服口服,最好“眼泪哭得地下一滩”——她常在班里这么宣传,她往届学生里多么顽劣的品种都被她驯得服服帖帖,忏悔的泪水“哭得地下一滩”。

但她真是低估了林籁的叛逆,也高估了自己的人格魅力。林籁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亲近她了,他是她的班长时,同学诋毁她,他心里也总是为她辩解,认为她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善良老太太,虽然她并没怎么展现过豆腐心的一面。

但自从她把他的班长一撸到底,他就决意恨上了她。何况他边上还有一个和胡菊芬势不两立的陆雪岭。他没份挨上陆雪岭的枕头,所以陆雪岭的态度比最厉害的“枕头风”还有分量,是最让他坚信不疑的。

他觉得从前对胡菊芬抱好感的自己真是个傻逼,所以胡老太每句话听在他耳里都是不中听,是更年期发作。又腹诽胡老太的更年期太长,简直从中年蔓延到了老年。

结果胡菊芬没完没了,林籁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渐渐出现一个主意。胡老太把陆雪岭调到最后面去,那自己也过去会怎样?总之不和吴莹坐,一直看这个做作的女人不爽。

更何况,陆雪岭太可怜了,这一年来一直受胡老太的欺压。她调他到垃圾桶边上不就是为了羞辱他吗?但却又很看得起自己。林籁想,自己偏和陆雪岭在一起同进退。胡菊芬敢羞辱陆雪岭,自己就羞辱她,看她怎么办。

但林籁到底还是太过自大,低估了胡菊芬。胡菊芬走进教室,先是一眼看见班级中间一个空位愣了一下,扫视全班,又看见了最后的林籁。怔了怔,但二话不说,叫同学们打开练习簿,脸色如常地讲课。

林籁等她发作等不到,看她竟自如地上起课来,先是失望,然后隐隐感觉不妙。

从这一刻起,胡菊芬把他和陆雪岭归为一类,彻底无视他们了。林籁确实是打到了胡菊芬的脸,看见林籁“擅作主张”的那一刻,她气得几乎晕倒,手都在发抖,苦口婆心劝了一个上午,自以为有效果,林籁在办公室也向他做了保证,结果回到教室就玩这一手。教学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可恶的学生。

但她毕竟比林籁多吃了三倍年纪的饭。她不说话,全班同学看不出端倪,认为是她把林籁调到最后一排,和陆雪岭同守垃圾桶的。林籁吃了个闷亏,暗怪自己太冲动,可也不是太后悔。

倒是吴莹什么课也没听进去,委屈得憋红了眼睛,仿佛定下婚约的闺中小姐被人临时毁婚,遭受了无妄之灾。

林籁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王乐乐那里却一点风声也没有听见。期中考试在即,他的同桌给他下了战书,他忙不迭地要准备应战。

靖成中学的一班和其他学校安排座位的惯例一样,好坏搭配,先进带后进。但靖成中学的平行班并没有这个资格,墨太多,朱太少,再搭配一下就全班都抹抹黑了。所以只能把仅有的几点朱砂集中在一个角落,小心地将他们和黑色的海洋分隔开来。

王乐乐成绩有起色得莫名其妙。他本来在班里成绩中等,也没有高声说话和蹦蹦跳跳的习惯,所以只是个平凡的学生,不能给老师留下什么深刻印象。这学期开学的摸底测验,王乐乐语文考了个全班第一,把做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吃了一惊,拿到办公室当笑话讲。结果数学老师说,你们班这个王乐乐上学期进步就很大,英语老师也附和,说他语法掌握特别扎实,人也用功。并且当场挑出了王乐乐的摸底卷子,在所有任课老师的围观下批出来,不算听力的30分,笔试部分竟有103分,顿时整个办公室都炸开锅。有好事者去问一班的英语老师她批到的最高分是多少,说没批完,目前是107分。又一阵议论。

班主任不能相信自己这样后知后觉,把上学期的花名册翻出来,发现王乐乐那时已经是班级第五了。

为了鼓励王乐乐,班主任把他和班长的位置调到了一起。

班长兼任语文课代表,父亲是诗人,从小对语文成绩最计较。她和班主任一样,不知道王乐乐是猴年马月冒的头,似乎就是没留神眨了眨眼的功夫,就让王乐乐冒了头。她认定王乐乐是走了狗屎运,要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王乐乐本来以为和班长差距很大,结果坐了两天,发现这个班长同桌和自己原先那个班长同桌差别很大,做作业速度居然比自己慢。他遇到不懂的问题,想和对方探讨,结果对方竟然急了起来,让他去问老师。他猜对方是不会做,但不想让他看破。王乐乐也不敢问老师,屯着题目打算回头问萧君才。

结果被萧君才一顿痛骂,让他去问老师,并再次忆往昔峥嵘岁月,大谈自己是怎么把老师追问到走路避开自己掩面而逃的。王乐乐对她大为佩服,答应下周有不会的问题去问老师。

结果上课确实有没搞懂的点,想好要问老师,临到下课又失去勇气,眼睁睁看着老师走出教室。于是和班长同桌打商量,要她同去。班长生怕王乐乐一个人去了撇下她,王乐乐懂了她不懂,于是答应。

两人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结果一敲门说明来意,差点把数学老师感动哭了,逮着他们不肯放走,还给他们吃自己的橘子。到下节课铃响不得不走了,数学老师望着两孩子的背影,简直觉得他们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期中考试成绩下来,王乐乐考得空前地好,班级第一,总分甩了班长二十多分。班长一口气没上来,脸憋红了一天,回家痛哭了一场。

林籁拿了年级三十三名,历史最差,但毫不在乎。一班这次除了学习委员,几乎全班折戟,都有退步,年级前十只占了五席。胡菊芬罩了个铁面具来开批斗大会,讲台底下坐着的人都是她的批斗对象。她拍着台子厉声骂:“一班出去的人,反而比留在一班的人考得好?你们太给我长脸了!”

批斗会结束,大家都在问,哪几个一班出去的人这次考得好了。结果话传来传去,有消息说王乐乐这次五班第一名,年级排在十六。于是一班里年级排名十六开外的好学生们统一像霜打过的茄子。有从前看不起王乐乐的人特别心里不平,好像嫉妒的火焰弹可以穿透墙壁直接射到五班去杀人似的。

林籁也听到这个消息了,并不为王乐乐感到高兴,他自己也吃惊。事实上,当他知道王乐乐年级十六,完全倍杀自己的三十三名,他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指摘王乐乐,他的努力自己也看在眼中,但是当结果降临,他还是感觉到了羞耻,好像被王乐乐踩着肩膀爬到头顶上去了。

一直以来,王乐乐对他来说都很安全,没有攻击性,是个舒适可心的小热水袋。但现在热水袋漏水,他被烫着了。

第35章:校运会

那天在走廊里遇到王乐乐,林籁装作很大度地说:“恭喜你啊,这次考试考得很好。”

王乐乐巴眨吧眨眼睛看他,因为已经知道年级前十的名次里没有林籁,所以很好奇他考了几分。人总是有点好胜心的,只要林籁不是年级十一、十二名,自己就考得比他好了。这多新鲜呢。

林籁看着王乐乐,知道他想问什么,为了表现自己无所谓,林籁说:“我才三十三名。”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他笑,王乐乐也笑,仿佛很不好意思考过林籁,像一种过失。

然后林籁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王乐乐心里挺高兴的,一路晃回教室。然而坐定下来,上课铃想,他跟着广播音乐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后,心里的感觉却渐渐变得难过了,觉得林籁可怜。原本一直第一名的人,从王座上跌下来,和从来没登过顶的人的挫败感,一定是不一样的。

他又从原来的一班同学那里听说,林籁现在完全被胡老太放弃了,和陆雪岭两个人待在教室最后面,还怡然自得地挺痛快。

于是王乐乐就很有心和对方长谈一下,帮对方洗洗脑。分班在即,他们不是高一的小朋友了,高考还遥遥无期。年级三十多名,放在靖成中大概就是个一本线上下的分数,王乐乐简直无法想象林籁连一本都危险。用老师的话说,现在关键时期,掉下去可能就掉下去了。

但是有没有资格说。自己那时成绩差,林籁也没有人生导师状居高临下地对自己谈话,现在自己只不过一次考试高过他,就要去劝他好好学习,一定惹人讨厌,想你算什么东西呀。

可是放任不管,又真觉得良心不安。或许是对他家庭了解的缘故,王乐乐总觉得自己像对林籁有点责任,要把迷途的羔羊拉回来。

另一方面,王乐乐真想掐死陆雪岭,感觉林籁全是被此人带坏,从头到脚没有给林籁一点好的影响。而且林籁这么要听他的话,他要是愿意说点激励的话,林籁肯定能听。王乐乐将心比心,认为就算自己成绩差,身边有个好学生退步严重,自己肯定也会劝一劝他。但陆雪岭就眼睁睁看着林籁堕落,大概他还挺高兴,觉得自己魅力大。

王乐乐最看不惯的就是此人好大一朵白莲花的样子,好像他永远是对的,没有坏心,反衬得讨厌他的人才是小肚鸡肠内心阴暗。

但王乐乐没有想到,不久后自己竟然会跑去和陆雪岭交涉。

期中考试后的一段时间,王乐乐和林籁交集意外地不多。王乐乐算着一个月日子差不多,问林籁妈妈从台湾回来没有,林籁说回来了。但没有多说,王乐乐也不方便刺探对方家庭。

他没察觉到林籁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只觉得林籁大概是很消沉。

今年的校运会,照例还是各班的体育委员四处努力抓壮丁。除了足球赛、篮球赛男生参与比较积极,其余的跑步、跳高、跳远、铅球之类大都乏人问津。这年纪的孩子已经很有装逼意识,认为豁出性命来拼个体能极限是件很蠢的事情,即使要做,也不能主动报名,一定得是经过人央求的“不得已而参加之”。

王乐乐坐在班长旁边,被视为好学生集团的人,从来落不到他身上的校运会报名,也被逼着去参加。班长参加女子组50米,预赛在小组里排名第一,王乐乐参加男子组400米,预赛就被刷回老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结果又被拉去长绳队。长绳队都是体积较小的妹子和汉子,王乐乐身高超标,只能甩绳子,又被他们各种要求,绳子快了慢了高了低了,天天手臂肌肉酸痛。

后来碰到林籁,问他报了什么,林籁说5000米。王乐乐忽然就高兴了,认为有比自己更悲惨的人。不过林籁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去年班里没人肯跑这个,他只能班长顶上,结果还是拿回来一个第二名。

不久后王乐乐又听说林籁不参加了,因为胡菊芬不让他参加。

运动会前一天提前进行开幕式,兼各班广播操比赛。王乐乐站在自己班级的队伍里,远望一班的队伍,踏步走被胡菊芬调教得仿佛欧洲卫兵,手臂甩起来违背生理规律。各班都替他们班的人感到丢人。

一班的同学们起先也觉得丢人,但日子一久就麻木了,反而斯德哥尔摩地有点依赖上了这种雄纠纠气昂昂的踏步方式。

王乐乐从队伍里辨认出了林籁,在众多机械式走法里还算颓废潇洒。王乐乐突然想起来一年前,自己在广播操比赛里也曾这样看着林籁。当时他距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王乐乐还学过林籁走“胡菊芬步”的方法,好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一只长手长脚的提线木偶。

运动会当天不上课,很多人都当成是放假狂欢,对比赛没什么兴趣的人就躲在学校各个角落里开派对,督查老师逛到的话就一哄而散。

王乐乐参加长绳队的比赛,从上午九点一直等到十点半,结果几分钟比完,全天就没事了。中午王乐乐和两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到校外吃了午饭,下午又一起去操场看比赛。说着精彩的比赛都集中在上午,他们因为长绳都没看到可惜了。又说还好是上午,早比早超生,不然大半天都紧张。

王乐乐没有那两个同学健谈,所以听他们说的时间多。这是一个多云天,阳光时隐时现,暮春的空气暖洋洋的,让人合起眼睛就仿佛能睡着,但并不想睡。

操场看台视线开阔,人也不多。或许一会儿大球决赛的时候人会多一点。

王乐乐正在思想自由地开小差,远远走进操场跑道,向看台走过来的几个人却吸引了他的目光。从那几个火柴棍大小的人影中,王乐乐一眼就辨认出了陆雪岭。在自己还没脱棉毛衫的季节里,陆雪岭已经开始穿短袖T恤,白色的,外面罩一件无袖的黑色背心。王乐乐思维还没形成具体意识时,情感已经让他浮现出酸酸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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