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真人打量了炎子燃一眼,眸中划过一丝诧异与惊疑,脱口而出道:“你是湛家的后人?”
“在下是炎家子弟,这位湛岚妹妹才是湛家的后人。”知道面前的人就是道宗的紫霄真人,炎子燃神色恭敬地解释道。
“足下是湛家的后人?”紫霄真人看着洛倾城说出这句话,语气显然是不相信的。
“这不重要,你还没有说,湛清后来怎么样了?”洛倾城追问道。
“后来,后来还能如何?”紫霄真人摇了摇头,叹息道:“那傻清儿因为对湛家主还心存爱意,即使湛家靠着她敛财,她也全部忍受了,哪怕是哭瞎了眼睛,磨损了手指,依然没有口出怨言。”
“那你的徒弟又做了什么?”听到这里,洛倾城忍不住插了一句。
“清儿的身份曝光后,仍旧无怨无悔地为湛家付出,没有如那孽徒所愿。一怒之下,他疯狂地屠戮湛家的人,贫道阻拦不及,那位湛家主便是死在了他的手上。湛家主死后,清儿便留守在这个盼君湖,年复一年痴等着那个男人的转世。”说到这里,紫霄真人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停顿了许久,他才接着说道,“那孽徒心魔作祟,几乎灭了湛家满门之后,便一直在西淇流窜。为了维持长生不老之身,他强行吸取他人精血,千年来在西淇犯下无数血案,贫道惭愧,始终无法将他抓获。”
“这么说来,八年前湛家发生的惨案以及琅琊城歌妓的死亡,也是真人的那位徒弟犯下的杀孽了!”炎子燃明了地点了点头,忽又疑惑道,“但是在下不明白,那人何以要向众位歌妓出手?”
“鲛人天生能够吸收日月精华,即使清儿守着盼君湖,放弃了主动修炼,千年的岁月沉淀,她的修为也逐渐达到了湛的顶峰,八年前,终于突破了湛的境界,她不得不陷入沉睡。在她沉睡的前一夜,就在这盼君湖,她唱起了那首《星月诀》,当时夜深人静,偶然被一过路的乐师听去,那乐师正是倚翠轩的,后来这首歌谣便传了出去,也那孽徒引了过来。想是他觉得清儿的歌谣,这些歌妓是不配传唱的,所以将她们一个个都杀死了。”紫霄真人说着,忍不住遗憾道,“那一次,贫道本来已将他打伤,但最终还是被他给逃掉了。”
“这也不是真人的错,”炎子燃宽慰道,“真人为了此事,隐姓埋名上千年,即使是收徒落下的业障,也全部还清了。”
“有些事情,是还不清的……”紫霄真人自嘲一笑,露出袖中那串珍珠,看向洛倾城道,“不知这串鲛珠,足下从何得来?”
银黑色的眸子下垂,看向湖面,洛倾城轻声道:“湖底的空间里拿来的,你没进去过么?”
“贫道并非鲛人的唤醒者,又如何能够进入鲛人的空间?”紫霄真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正色道,“今夜足下想必是要引贫道的那位孽徒前来,却被贫道给登先了。日后足下若是遇着了那孽徒,还请知会贫道一声,贫道就在琅琊城外的紫云观中。”
洛倾城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紫霄真人说了声告辞,便挥起拂尘,几步便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紫霄真人果真突破了摇光境界,成为散仙了!”炎子燃感慨道。
洛倾城看了他一眼,想着刚才听来的话,忽然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过来的?”
“在下知道湛岚妹妹布了局想要抓住那个凶手,心下有些担忧,所以便寻了过来,”炎子燃柔声笑道,“不过,现下知道紫霄真人不是凶手,倒也宽慰。”
“你这么肯定他不是凶手?”眼波流转,洛倾城奇道。
“这般的仙风道骨,世间又能有几人?这样的人又怎会犯下诸多杀孽?”炎子燃确信道。
“他是不是犯下了杀孽并不清楚,但是,他并没有说实话。”所言非实之人才会心虚,即使他的心虚细微的捉摸不透,洛倾城还是捕捉到了。
夜深人静,暖阁香闺。
躺在软塌上的含烟,听到帷帐内不时传来的窸窣声,思量许久,忍不住问道:“主子睡不着,可是有什么心事儿?”
“我想不明白一些事情。”帷帐内传来一声轻淡的嗓音,携着浓浓的疑惑味道。
“若是无妨,主子不妨说给含烟听听,含烟虽说帮不上大忙,能替主子分担分担也是好的。”含烟柔声细语道,她的声音清和不显得甜腻,让人听来很是舒服。
时间过去许久,当含烟以为帷帐内的人已经睡着了时,那一声不确定的问题传了过来。
“……人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洛倾城会说这个,含烟的语调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接着揣测道,“也许,是因为有人听不得真话,所以,注定了别人只能说假话了……”
“为什么有人会听不得真话?”
“很多真话,往往太过残酷……人就是这样,宁可相信虚假的美好,也不愿相信真实的凄凉。”
20.门前闹剧
“就像卓玛编织的净土幻境?”听到这里,帷帐后的洛倾城翻了个身,喃喃了一句,似乎有几分明白了,“因为真的净土不在了,所以她宁愿活在自己的虚幻中……”
“主子适才说了什么……含烟没有听清……”
“没什么,”洛倾城出声应她,接着又道,“还有别的原因么?”
“别的原因?自然是有的,”说到这里,含烟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苦楚,“除了听的人听不得真话,说的人为了自身,也往往是不说真话的。做错了事的为了逃避惩罚会推脱责任;明明无权无势的人为了那可笑的尊严却会漫天吹嘘……而最大的原因,在于现实,很多时候,是现实逼迫一个人不得不说谎……”
“你告诉我,那个紫霄真人说谎是为了什么?”听完含烟的解释,洛倾城直接问道。
“紫霄真人,主子说的是玉人馆里见到的那位道长么?”含烟一边回应一边思索,然后说道,“虽然含烟不知那位道长同主子说了些什么,但之前在雅间里看着,那位道长似乎将蔓荷错认成一个人,那时候,看他的神态和语气,显然是极为爱慕那个人的。若是他说了不实之言,很有可能是为了保护那个人……当然,每个人也都有私心,那位道长也可能只是为了自己也说不定。”
“保护,私心,”洛倾城琢磨了几声,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接着又问道,“那一个人为什么会担心另一个人?”
“担心么?”闻言,含烟忍不住轻笑一声,“主子说的可是苍墨阁下?”
“黎苍墨?”诧异于含烟说出的人名,洛倾城顿了顿,否决道,“不是他,是炎子燃。之前在盼君湖那里,他找过来说是担心我,我不明白他担心我做什么?”
“原来是炎家少主,听冰儿说,炎家少主与湛家孙小姐是自小定了亲的,主子既然当着这个孙小姐,就是与炎少主有婚约的人,炎少主会担忧也就不奇怪了。”含烟缓缓解释道。
“不对,他的担心不是出自道义这么简单,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在担心,”洛倾城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发丝,又道,“不是都说日久见人心么,但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能感觉到他很关心我,可是,为什么?”
“很可能是炎少主对主子一见钟情了,”含烟叹了一声,笑道,“毕竟,像主子这样的人,很少有人见了能不动心的。”
“动心?”听了含烟的话,洛倾城沉默下来,开始琢磨起这两个字。
日高,风暖,鸟声碎碎,林荫重重。
洛倾城坐在花园的石桌旁,正操控着绯焰莲在引星石上刻画法阵,原本她打算用铁片的,可惜还没靠近绯焰莲就被融成一摊铁水了。淬炼之术入门篇中提到,淬炼之术与寻常锻造之法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通过淬炼将法阵与原物融为一体,提升原物本身的属性。轩辕门的法阵繁多,各有各的妙用,但最主要的还是引星阵——通过接引天上星光将星辰之力汇聚在原物上。
法阵也有等级划分,与五行亲和度类似,划分为一到十段。轩辕门中存有的最高等级的法阵也不过六段。轩辕门的晋级制度一共有两种,一种是根据能够刻画的法阵等级评判,另一种是根据淬炼出的作品的等级评判。作品的等级同样能划分为一到十段。六段及其以上的可称之为极品,五段的称为上品,四段、三段的是中品,再往下的就是下品。
依据法阵来评判等级,能够刻画一段法阵,便晋级为淬炼者;刻画成功二段法阵,便晋级为淬炼师;刻画出三段法阵,能晋级为淬炼大师;刻画出四段法阵,则晋级为淬炼宗师;但若要晋级为淬炼圣师,则需要能够刻画出六段法阵。可以说,轩辕门的晋级是步步维艰,宗师与圣师之间的鸿沟更加难以跨越。并且,即使是淬炼圣师,想要成功刻画出六段法阵,也需要耗费大量心力,这也是灏湮大陆上极品难得一见的原因。再往上的因为法阵不全,暂不可得知。
法阵的刻画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五行亲和度,亲和度九段的天赐之身经过长久的刻苦研习后,基本都能够刻画出六段法阵,达到淬炼圣师的级别。比较起来,亲和度八段的极五行之体,想要刻画出六段法阵就要困难许多,但是天份高的淬炼师即使是运用五段的法阵也能够制作出六段的作品,也就是极品。而只要做出了极品,便能够晋级为淬炼圣师,这便是第二种的晋级方式。
洛倾城此刻尝试的就是将一段引星阵刻画在引星石上,她想看看等到了夜晚接引星光后,引星石能不能更加明亮。
“孙小姐,孙小姐,不好了,门口,门口打起来了,老爷喊您赶紧过去呢!”花园的一端,冰儿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呼喊着,神色焦急,显然是出了大事。
“门口打起来关我什么事。”洛倾城头也不抬地吐出一句话,仍旧全神贯注着手上的动作,被她托在左手掌心的绯焰莲,中心的莲蕊延伸出一道细如发丝的火苗,在她右手指尖的引导下,如同绘画般在引星石上落墨,复杂的法阵颇具雏形。
“可是,打起来的是炎家和慕容家,他们,他们是为了孙小姐才动起手来的!”一转眼,冰儿已经跑到了近前,她一边大喘着气,一边道,“炎少主过来提亲,连聘礼都送来了,可就在大门口,被慕容小姐带的人给拦住了!两方争执不下,直接动起手来,老爷劝不住,让孙小姐过去一块儿想想法子。这大门口的,来来往往多的是人看热闹,再不收手,三个家族的面子可都丢光了!”
洛倾城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冰儿说的话只当没有听见,毕竟她从不觉得面子算什么,连自己的面子都不当回事儿的人,又怎么会在乎旁人的面子?
十七笔的引星阵终于告罄,洛倾城放下绯焰莲,一手托着下巴打量起引星石上的法阵,琢磨了半天,她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画十七笔,这两笔明明可以连起来的,那边的三笔也可以一笔画成,算起来,只要十四笔就能够完成的,嗯,可以这么试试。”
她这么说着,又把玉匣打开了,大有拿起绯焰莲直接开始实践的架势。
含烟看一眼急得不知所措的冰儿,柔声道:“主子刚刚接触淬炼之术,能够将法阵画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含烟觉得,主子的想法,与其现在实践,不妨先向擅长的人请教一下,少走些冤枉路总是好的,何况,炎家少主不就是淬炼大师么?”
“你说的有道理。”洛倾城听了,中肯地点了下头,看了冰儿一眼,道,“你说炎子燃就在大门口,喊他过来。”
“这个,孙小姐……门口的事情尚未解决,炎少主是脱不开身的……”冰儿苦着脸道,“要不,您还是先过去一趟吧……”
银黑色的眸子闪烁着,明显地浮现出麻烦二字,洛倾城扁了扁嘴巴,还是起身了。
湛府的门前,炎家与慕容家的人斗成一团,各种武技纷繁迭出,令人眼花缭乱。湛家众人守在门前,劝架不成,也只能两不相帮。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一两个胆子大的甚至对着打斗的人评头论足起来。
“慕容芷箐,你还要不要脸,我哥来湛家提亲,你拦着聘礼不给进门是什么意思?”炎家的大小姐炎子灵握紧双剑旋身,拦下慕容芷箐的长鞭,僵持间,出声淬道。
“聘礼都送错门了,我难道还不该拦着?”慕容芷箐收回鞭势,格挡开炎子灵的双剑,口中坚决道。
“笑话,这聘礼不送到湛家,难不成还送到你慕容家府上?”炎子灵嗤笑一声,难得爆了粗口:“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炎小姐这话可就没道理了,”瘦高个子的年轻男子一边从炎子燃的包围圈中抽身而出,迎向炎子灵,一边说道,“明明我们家芷菁妹妹和你兄长是青梅竹马!这位十七年都没有影子的孙小姐才是后来者,要说想男人想疯了的,该是这位湛家的孙小姐才是!”男子说话的语调阴阳怪气,就像他那带着诡异病态的面色。那人名叫慕容极,出自慕容家旁系,为人最是阴险毒辣,一心想要入主直系一脉,所以唯慕容芷箐马首是瞻。
听到这里,不等炎子燃反驳,湛老爷子忍不住怒斥道:“慕容家的小子你未免太过放肆,在我湛府门前撒野不算,居然还辱骂我孙女,真当我湛家没人了么?”
“湛老爷子此言差矣,湛家怎么可能会没人,至少老爷子你还是中气十足,撑个一两年总是没有问题的,等您老去了,这湛家才叫真的没人了!”慕容极一番话,气得湛老爷子差点就要出手,湛天麒赶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劝道:
“父亲莫要动怒,您现下出手,只会将局面弄得更为复杂,已经有不少人在看笑话了,您暂且忍上片刻吧!”
慕容极见状,大笑一声,得寸进尺道:“不愧是以宽容大度着称的湛家大少爷,湛伯父真是好涵养,比起缩头乌龟来,怕也不遑多让了!”
湛老爷子闻言,火气越发大起来,他正要出拳,湛天麒却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
“天麒,放手!今天我不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我就不姓湛!”
“不姓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重新姓回詹氏,老爷子您放话也该放个狠的才是!”慕容极嘲笑道,“看来湛家没了鲛人庇佑,根本什么都不是!”
“你说什么?”混乱之中,忽然传来一声不容置疑地问话,正如九重天上降世的天音。
21.法阵之秘
慕容极忍不住颤了颤,不自觉地循声看去,一人正从湛府的门内走来,黑发如瀑一直蜿蜒到脚踝,白衣胜雪不染半点尘埃,这无疑是个绝世的美人。但世上的美人有很多种,唯有这一种是完全挑不出缺憾的,美得叫人怔愣、心慌、不敢直视。
混乱的现场安静了下来,打斗的停下了动作,评论的闭上了嘴巴,湛府的大门前瞬间寂静地鸦雀无声。
“你是什么人?”半晌过后,慕容极不自觉地问出声。
“她就是那个湛家失踪了十七年,突然出现的孙小姐!”慕容芷箐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