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城自然不清楚这两人心中的弯弯绕绕,他正聚精会神地在花瓣间挑挑拣拣,完全没有理会杜莞尔的意思。而含烟在风尘中打滚多年,对这两人的意图虽猜不出十分,却也能琢磨上七八分,当即浅笑着出声应答:
“不愧是廷尉大人,眼力着实不凡,这灯盏的确是淬炼所得。说来,我家主子同轩辕门的几位宗师倒是有些交情,本身也是十分欣赏淬炼之术的。不过,看廷尉大人对于淬炼一道如此了解,想来与轩辕门同样关系匪浅了!”
这番回话同样说得虚虚实实,应对杜莞尔的问话颇有四两拨千斤的功力,既将他的试探全数拦了回去,又将洛倾城的实力地位虚化得更加云山雾罩,更把矛头抛了回去,堵得对方再说不出试探的言辞。
果然,杜莞尔的面色有着瞬间的僵硬,随后只能笑着应付道:“在下与轩辕门不过是有些交情罢了,不值一提。”
含烟笑了笑并不追问,有些话点到即止,心里明白便已足够,要是说开了,也就意味着闹僵了,聪明人总是知道留有余地的。
只是可惜,在场的并非全部是聪明人。
“就算是淬炼宗师的作品那又如何?我们现在要的可是物证!”杜嫣然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姿态,冷声说道,“难不成你还想凭借这盏破灯来贿赂夫君与我家大哥,或者是要倚仗轩辕门的势力欺压无辜?”
“唔,你刚才说什么?”修长莹润的手指终于拈起一片花瓣,洛倾城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
“我家夫人说你仗势欺人!”珠儿叫嚣着帮腔,“怎么,听不懂人话么?”
“仗势欺人么?这个词不错,”洛倾城中肯地点点头,闪亮的银眸在这对主仆身上打着转,嘴里补充道,“你们之前的所作所为,的确很仗势欺人。”
众人再次失笑,珠儿被堵得再次没了言语。
杜嫣然咬了咬牙,企图驳回面子,哼了一声,故作自然道:“珠儿,和这种人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拿不出物证什么都是空的!”
“的确是不必多言,”洛倾城微微一笑,屈指将花瓣弹至半空之中,“接下来看着就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片悬浮在横梁下的花瓣射出一股耀眼的光芒,在一侧空白的墙面上,投放出桌面大小的影像,影像中人的一言一行,分外清晰,就如同在身边发生一般,看得众人惊诧不已。
影像之中,绛雪与含烟、冰儿三人正在走廊中闲谈,三人言笑晏晏,十分愉悦。客栈里打杂的下人正巧端着打满热水的铜盆过来,绛雪客气地道谢,正要接过铜盆,就在这时,另一扇房门推开,杜嫣然与珠儿步出门外。
“把热水端进去,本夫人要沐浴更衣。”杜嫣然指着那满盆的热水出声命令,颐指气使,嚣张跋扈。
“可是夫人,热水是烬先生那边先要的,您有需要,小的立马就去楼下再烧上一盆!”那名杂役恭敬地推却。
杜嫣然的面色立刻冷下了几分,珠儿上前几步叫道:“你说得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家夫人的命令难不成还比不上那些戏子?赶紧地给我端进去,耽误了夫人的时间,小心自个儿的脑袋!”
“可是,可是……”碰上这种蛮横无理的主,杂役慌乱得不知所措。
绛雪上前几步同珠儿对上,面色坦然不闪不避,甜美的容颜因为气愤,染上几丝嘲讽的意味,口中出声应道:“戏子又如何?你们莫不是忘了,若非有我们这些戏子,今夜里,你家这位高贵的夫人,怕是要露宿街头呢!”
杜嫣然听闻此言,自然更加不悦,眉头一皱,便对着珠儿斥道:“磨蹭个什么劲,还不替本夫人将热水端进去!”
“这位夫人如此作为怕是有些过分了,”含烟凝眉接话,“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店家都说了随后马上就为你准备热水,又何苦争抢别人的东西?”
“你也知道先来后到,那当然是以我们夫人为先了!”珠儿瞪了她们一眼,便上前抢过铜盆。
这种恶霸行为,瞧得几人怔愣不已。眼看着她端着铜盆就要步入屋内,绛雪当即反应过来,立刻拉住铜盆的另一边。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当真不懂礼义廉耻么?”
珠儿被她拦下了动作,下了力气也没有抢过,又被如此训话,没有法子便回头向杜嫣然求救。
杜嫣然见状,自鼻孔里哼了一声,对着珠儿挑了挑眉,冷声道:“没用的东西,不过一盆热水罢了,既然她死命都要抢过了,那给她便是!”
“给她便是”四个字,说得极为不怀好意,只是看着影像都能听明白其中的包藏祸心。之后,便看到对着绛雪的方向将铜盆一掀,满盆滚烫的热水就这么活生生地浇到了绛雪身上。
20.我有经验
接下来的影像,便是之前长廊中所发生的一切,众人都是亲眼见证,也就没有观看的必要了。洛倾城勾勾手指收回花瓣,随后掌心托着灯盏在杜嫣然面前晃了晃,银黑色的眸中溢满纯粹的笑意,带着三分的天真,三分的俏皮,还有四分的小得意。
“喏,你要的物证,现在见到了。”
迎接他的却是满场静寂,众人尚且沉浸在影像带来的震撼中,一时半刻回不过神。
杜嫣然更是面色煞白,完全没有了接话的心思。在那影像将她的所作所为暴露之后,她早已心神大乱,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这群贱民赔礼道歉,那是万万不肯的,可是话都说在了前头,事已至此,又如何能够反悔?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越发凄然,求救的目光落到皇甫晟轩身上。然而皇甫晟轩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视线。杜嫣然没有法子,转而将双手攀上杜莞尔的手臂摇晃着,语带哀求。
“大哥……”
“嫣然,你真是……”杜莞尔重重地叹了口气,秀气的剑眉皱成一团,“也罢,你还是向……”
话音未落,杜嫣然便忍不住打断他,她已经听出了其中存着让她服软的意思。慌乱的目光一转定格到珠儿身上,见那小丫鬟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顿时计上心来。
她当即叫道:“大哥,千错万错都是嫣然不该,嫣然实在太宠着这个丫鬟了,她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嫣然确也难逃罪责。”
这番话说来好听,实际上却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了珠儿身上。虽说适才的影像中,明眼人都能瞧清,这丫鬟是得了她的命令才动的手脚,但真真正正的动手的,却还是那丫鬟本人。现下她如此说法,除了追究一个治下不严,旁人还真不能过多指责什么。弃车保帅,不得不说是个很明智的决定!
“夫人,我,我……”明白自己被沦为弃子的珠儿,禁不住哭喊出声,惶恐的模样再不复之前的得意嚣张。
“闭嘴,本夫人替你隐瞒到此刻,已是仁至义尽,你既做错了事,还想要逃脱罪责么?”杜嫣然厉声喝道。
“夫人,可是奴婢,奴婢……”
“还想狡辩么?你……”
“好了嫣然,事已至此,你再指责她又有何用?”杜莞尔深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顺着杜嫣然的意图,将话圆了下去,“早说过这丫鬟心思歹毒,你偏还要将她留在身边,现下闹出这种乱子,是绝对留不得了!至于她如何发落,就看烬先生的了!”
“即使我要她的命,杜廷尉也无异议么?”卿烬悠悠然吐出一句话来,声音冰冷得可怕。
“这……”杜莞尔面带犹豫,珠儿虽有大错,却罪不至死,如此责罚未免过重。但他们是理亏的一方,若是拒绝了,反倒下不了台。
倒是杜嫣然听了,摆出一副凛然的姿态道:“要杀要剐都随你,这种恶仆,我杜家绝不会姑息!”
听到这话,珠儿顿时面容惨白,绝望之色浮上脸孔,再也哭不出一声。
“够了!”卿烬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喝,冰凉的语调震得人心颤,“呵,丫鬟的一条性命就比不上你所谓的尊严值钱?不愧是丞相府的小姐,千金之体,娇贵无比,我卿烬算是受教了!”
“你还想要如何?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不见好就收,当真给脸不要脸么!”杜嫣然丝毫不觉有愧,冷着脸针锋相对。
“住口,嫣然!”杜莞尔不赞同地喝止她,接着又摆正脸色,看向卿烬,语气真挚道,“在下以为,如何处置这丫鬟再议不迟,如今最重要的还是绛雪姑娘的伤势,我等此番前来香溪镇,随身也备了些宫中的良药,稍后便为烬先生取来,希望能帮到一二……”
“不必了!我卿烬不至于连伤药都备不起!”卿烬断然拒绝,“本就争的一口气,既非罪魁祸首,罚来又有何用?今日之事,暂且就这么算了!”
说到此处,她忽然移步至皇甫晟轩身畔,偏转过身靠近他耳旁低语,放轻了的语声少了始终冷漠的冰凉,却隐约着一丝莫名的暧昧:“七王爷沉默至今,就不说些什么?若是卿尘知道七王爷如此包庇伤害了她绛雪姐姐的恶人,不知该做何感想?”
卿烬一语说完,便不再管这三人骤然惊变的神色,蓦地拂袖转身,步入绛雪房内,斐澜随后关上房门。
倒是洛倾城听到她的话音,好奇地眨了眨眼。含烟见状,立刻会意,浅笑着上前几步,凑近他耳畔解释道:“烬先生口中的卿尘是指她的妹妹,与主子的名讳恰好同音,但不同字。”
银黑色的双眸微微一闪,洛倾城表示明了地点点头,随后转身步入自己的房中,含烟与冰儿紧跟着入内,同样关上了房门。
月上中天之时,洛倾城终于将灯盏中储存的影像一一看完,除了那对主仆与卿烬这边时不时发生点摩擦,其他并无特别。
“主子,想不到这盏灯这么有用,这些日子发生在这边的事儿,可全都记在里头了呢!”伺候在一旁同样浏览了一遍影像的冰儿,仍旧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语气说不出的惊喜。
“这些影像应该就是斥候的作用了,”含烟一遍收拾着雪球与团子吃剩下来的糕点,一边搭话,忽而眸光一顿,忍不住好奇道,“那隐匿又是指的什么?”
洛倾城闻言,笑眯眯地吐出一句话来:“我三天前出去的时候就把这盏灯放在了外面。”
“原来是这样……”含烟轻笑出声,显然明白了洛倾城所言——如此明显的一座灯盏摆在走廊里足有三天,来来往往的众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这还不是隐匿的功效么?
“主子等会儿还把灯盏放去外面么?”冰儿兴致勃勃地问出声,隐匿与斥候这两种功能,大大满足了小丫头的八卦之魂。
洛倾城闷声道:“现在摆出去没用,影像已经记载满了,要把这些全部消去才能重新存储。”若不是想起了这盏灯可“斥候”的时辰已满,他也不会从惜芳楼赶回客栈。
冰儿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含烟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定睛打量了灯盏几眼,出声问道:“我看这灯座上共有三十六片花瓣,里头记载的也是这三天来的影像。莫非这灯盏斥候的时效正是三十六个时辰,合起来也就是三天整?”
洛倾城点点头,赞扬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对了。”
含烟笑逐颜开,正想再询问些关于灯盏的事儿,“咚、咚、咚”的敲门声传了进来。
“都这么晚了,谁会过来?”冰儿嘴里嘀咕着,起身出去开门的动作却很利索。
还未走出几步,门外便传来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还是熟识的。
“不知洛岛主可已就寝?卿烬有要事相求,还望洛岛主拨冗一见。”
“是烬先生,主子可要相见?”冰儿回头恭敬地请示洛倾城,见他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门口,热络地将人迎进屋里。
含烟招呼着一番寒暄过后,卿烬在桌边坐定,下一刻,洛倾城便干脆利落地吐出三个字来:“什么事?”
谈到正事,卿烬的语调变得沉缓许多,一字一句中,掩不住忧心的意味。
“卿烬所求之事,与话本演出息息相关,还请洛岛主帮个忙,将含烟姑娘借个几日给我们班子。”
“你要借含烟?”洛倾城闻声,颇感兴趣地瞪大银光闪闪的眸子,单手托着下巴追问道,“借她做什么?”
含烟同样讶异地看向卿烬,冰儿也凑好奇地近了脑袋,就连吃饱喝足后蹲在角落里消食的雪球、团子都兴冲冲地蹿了过来。
对上这三人两宠极为肖似的神色,卿烬止不住哼笑出声,随后解释道:“后天夜里,就要上演话本的第一幕,原本绛雪是要挑大梁的,无奈小人作祟,害得她被烫伤。”
“那对主仆真是气死个人了!”冰儿愤愤地啐了一句,接着又关切道,“绛雪姐姐的身子可还要,要不要紧?”
“有济世斋的灵药傍身,要痊愈只是时日的问题,只是后日的演出,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及的了!”卿烬幽幽地叹息一声,面纱下的视线落到含烟身上,“所以,我才想借含烟姑娘一用,顶上绛雪原先扮演的角色。为了这次的演出,还请洛岛主与含烟姑娘莫要推辞,卿烬以及整个演出的班子都会感激不尽。”
含烟交叠着双手,蹙眉低语:“烬先生,并非是含烟有意推辞,只是我并没有话本演出的经验。这才两日不到的工夫,想要演好绛雪妹妹原本扮演的角色,含烟实在没有这个自信。弄不好,怕是会毁了先生的演出。”
卿烬缓缓摇头,自然道:“我既以此拜托含烟姑娘,这些自然都是考量过的,至于演技方面……”话音戛然而止。
另一道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天籁之音,在几人耳旁乍响,语声正经,语调悦耳,除了洛倾城还能是谁?
“这个我有经验!”
“洛岛主有话本演出的经验?”
“主子有话本演出的经验?”
三人异口同声地问出这句话来。
“那是当然。”洛倾城的语气十分肯定,伴随着这样一句回答,那张雌雄莫辩的极美面容上,更是绽开了自信的笑颜。
21.神仙人物
“既是如此,当真再好不过!”卿烬忍不住抚掌大笑,爽朗的笑声一扫之前的忧虑,“有了洛岛主的参与,这次的话本演出定然是盛况空前的!”
含烟同样松了口气,笑着附和道:“既有主子在前,那就无需含烟献丑了,我真个儿是连一星半点的经验都没有,临上了场,十有八九会弄砸了先生的演出!”
“含烟姑娘无需妄自菲薄,其实参演话本,并没有你想象的这般困难。演技这个东西,虽说要经过雕琢,更多的却也是看天分!我先前既然要你帮忙,自是瞧出了你在这方面的天分极高!而且……”卿烬说着,忽而神秘地顿下话音,清了清嗓子,方才接着说道,“这次的演出,我打算换一种形式!”
“咦,话本演出还有别的形式?”冰儿好奇地追问,“不知先生准备如何进行?”
“如何进行那就要看洛岛主了。说起来,我也是从洛岛主这边得到的灵感,具体的实行还要仰仗洛岛主呢!”卿烬边说边对着洛倾城的方向微微颔首,先行谢过。
洛倾城闻言,银黑色的双眸疑惑地眨了眨,视线下垂不经意地落到手中的灯盏上,瞬间明白过来,扬了扬手中的灯盏道:“你说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