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店小二这么一通抢白,杜嫣然的面色更加难看,她不敢对着洛倾城发作,这等伺候的下人却还没放在眼里,正要将满腔怒火全部烧到店小二身上,视线意外扫到随后跟来的两位年轻公子,脱口而出的怒骂生生停了下来。
那两位公子一看到眼前的状况,还未走近,额头便开始隐隐作痛,一个长吁,一个低叹。
杜嫣然赶紧屈指掐了掐手心,眼眶一红,几步扑到那名英俊公子的怀里,微仰起头,彪悍泼辣全数化作楚楚可怜,哽着声道:“夫君,你可算是来了,嫣然等你等得好苦……”
英俊的公子浑身一僵,随后不动声色地将她扶到一边。
杜嫣然又立即攀上另一位儒雅公子的手臂,小心地看了一眼众人,又是撒娇,又是委屈道:“大哥,这些人藐视皇族,看低相府,嫣然气不过,就同他们理论了几句。可他们居然拿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来中伤嫣然,这可恶的店小二还要将嫣然赶出客栈,大哥,你可要为妹妹做主啊!”
儒雅公子的叹息声更显沉重,却也只能拍了拍杜嫣然的手背,点了下头。
听她这么一称呼,在场的众人多数也清楚了这两位年轻公子的身份,被他称为夫君的英俊公子,自然是七王爷皇甫晟轩,另一名儒雅的公子则是丞相府的大少爷杜莞尔,本身官居廷尉,掌管朝廷刑狱。
18.人证物证
虽说灏湮大陆现如今是武林为尊,四大家族更是权势滔天,但皇族以及其下掌控的朝廷,在多数人心中仍旧是不可磨灭的存在。何况在场的众人皆是为惜芳宴和话本演出而来,多是文人学士,见到真正的皇亲贵胄,又哪能不心中忐忑?是以任由着杜嫣然颠倒黑白,却也不敢公然反驳,当这出头之人。
卿烬冷笑一声,正待将事实说出,一道清泠悦耳的却先她一步响了起来。
“明明是你一直在欺负她们,把人弄伤了都不承认错误,我全都听到了!”洛倾城语气肯定,边说边扬了扬手中的英魂令,“你刚才还要将幽魂放出,准备把场上的所有人都抹杀掉。”
“大哥,你千万不要信他的一派胡言!”杜嫣然暗中咬了咬牙,随即转过头看向皇甫晟轩,面上的表情更加凄然,哽咽着哭诉道,“夫君,你送给嫣然防身用的令牌被这小人给强夺去了,嫣然护不住,真是没脸面对你了……”
“知道自己没脸没皮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卿烬不给面子地接话冷嘲,“真当七王爷和杜廷尉不辩是非黑白,一世英名就由得你玩弄么?”
“还请先生说话客气些,舍妹虽有失礼之处,但先生如此冷言冷语,未免有些过分了。”感觉到杜嫣然抓紧他的双手越发用力,杜莞尔皱了皱眉,出声应道。
“说话不客气的一直都是她,她和她那个丫鬟不是称呼别人下人、下等人就是下作之人,我也奇怪她们自己到底高在了什么地方?”洛倾城银眸流转,很是困惑地摸了摸下巴,这般姿态看在杜嫣然主仆眼里,更像是活生生的讽刺。
两人正要出声应对,却听洛倾城接着又道:“没有脸面也是她自己先说的,关烬先生什么事儿?”
主仆二人顿时梗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杜莞尔眸色渐深,却也不知该不该接下这话茬,便偏过头去看向一旁的皇甫晟轩。
皇甫晟轩心中也有一番计量,先前未曾进得楼中,第一绝色的名号便响彻耳畔,眼前这一位除了是仙客岛主不做他想。至于仙姿佚貌,绝色容颜,名副其实那些,暂且无暇顾及,毕竟此刻也算是交锋关头。对待这位洛岛主的态度就成了关键问题,但仙客岛势力如何,他实在无法估算。若姿态放得高了,惹得对方心中不悦,导致与一个大势力交恶未免失策;而姿态放得低了,结果对方却是空有名号,也实在有失皇族的颜面。
这么一想,皇甫晟轩自然更加小心谨慎起来,但无言以对却也难看,只得先试探道:“这位想必就是仙客岛主了!我二人先前一时玩笑,说洛岛主不过表象之流,倒还真是失言了。看来店小二说得不错,洛岛主的确是厉害之人,至少这口才就让小王佩服不已!”
“这不是口才的问题,我实话实说而已,”洛倾城摆摆手,看着他郑重道,“既然你也认为我说得对,就让她们两个道歉赔礼吧!”
一听这话,杜嫣然忙像被踩了尾巴一般跳起来叫嚣:“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要让本夫人赔礼道歉?”
皇甫晟轩听着洛倾城的话音,并无咄咄逼人的意味,想来对方也不是蓄意挑起事端之人,这出闹剧的根源还是在那个娇纵的大小姐身上,原本正要借机讲和,被杜嫣然这么一打岔,备下的说辞全没了用武之地。
“嫣然,不要任性!”杜莞尔头疼地叹了叹气,拍拍她的肩膀,目光沉重。
“大哥,难道你真的要妹妹向这群下……这些人道歉?”杜嫣然蹙起双眉急道,“别说我本没有什么大错,就是真的犯了什么,皇室中人向庶民赔礼,会有损皇族颜面的呀?”
“你又没有嫁进皇室,让你赔礼道歉关皇族什么事儿?”洛倾城瞅着她扁了扁嘴。
“洛岛主所言不错,杜小姐口口声声将自己与皇族牵扯到一起,是否越矩暂且不提!”卿烬冷着声接话,“何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没犯什么错?呵,若是你没有错,绛雪又如何会躺在病榻之上?”
眼见着情形越来越对自己不利,杜嫣然脑门一转,赶忙对珠儿使了个眼色。
珠儿会意,立即尖着嗓门嚷道:“那是她咎由自取!王爷,大少爷,你们可要为夫人做主啊!这家客栈欺负我们主仆二人孤苦无依,就连要个沐浴用的热水都要三催四请,好不容易给送来了,这个什么烬先生还想着要夺过去先用!珠儿自然不依,没有法子就和她们争执了起来,那个绛雪就是在争抢途中被热水意外溅到的,和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胡说八道,那些热水本就是绛雪姐姐她们先要的,你中途想要截走不说,眼看着抢不过了,居然狠毒地将热水倾倒,泼了绛雪姐姐一身,那些水可还都是滚烫的呢!”冰儿冲上前与她对质。
“一个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着主人行事,她做出如此狠辣之事,若说与这位杜小姐毫无瓜葛,谁人会信?”含烟同样不轻不重地吐出一番话来。
先前洛倾城不在,两人有后顾之忧,行事只得处处小心。现下主子回来了,两人也就没了太大顾忌,是非曲直,总要讨一个公道。
“王爷,大少爷,你们可别听这两人一派胡言,她们二人与那群唱戏的关系好着呢,肯定是铁了心偏帮她们的,现在是拿了脏水往夫人和奴婢身上泼呀!”珠儿大声哭嚎。
“若是我手里真有一盆脏水,定要浇你个满头满脸,再将你这张信口雌黄的臭嘴洗个干净!”一想到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绛雪,再看看这对死不悔改的主仆二人,婓澜气得恨不得扇她们几耳光。
“用脏水泼也太抬举她们了,想来就连茅坑里的石头都比这两人的心思来得干净!”卿烬嗤笑一声,斗笠下的眸光宛如利剑一般扫向皇甫晟轩与杜莞尔,冷漠如冰,“事实如何,七王爷和杜廷尉的心里应该有了评判,是坚持公道,还是偏颇护短,两位直接给句话吧!”
这番话无疑是将问题全数抛到了两人面前。这里站着这么些人,事情究竟如何,大都看得清清楚楚。想要袒护罪魁祸首,可以,防民之口本就甚于防川,何况在场的多是文人,这会儿就算强压下了,以后流传出去,指不定会有多难听。真要坚持公道,以杜嫣然的性情肯不肯乖乖赔罪暂且不提,亲缘关系总归是摆在这边了,丞相大人爱女如命,知道这位娇小姐吃了亏,回去了肯定不好交代,而与她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两人,面子上同样过不去。
好好的来香溪镇看一场话本演出,结果却碰上如此两难的抉择,皇甫晟轩与杜莞尔两人悠闲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沉重的面色看得杜嫣然心头发紧。余光一闪正瞥见珠儿向她使眼色,杜嫣然理了理思绪,计上心来。
“夫君,大哥,你们可别叫她的话给蛊惑了!不愧是擅长做戏的,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什么叫公道?怎么就护短?你以为把话说绝了就能达到目的么?既然你提到了公正,那就往公正这条道上看。你说是本夫人这边先动手伤人,那凡是总要讲求个证据……”
“人证都在这边站着了,我同含烟姐姐都可以作证!”冰儿理直气壮道,“是你家丫鬟看了你的眼色后动手伤的人,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你们两个本就同这群戏子交好,如何算得了人证?得拿出物证来才能作数!不然任你们说得再好听,也是一纸空谈!”杜嫣然不闪不避,说得义正词严。
“物证?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要装热水的铜盆出声指证?”婓澜气红了眼,“你这分明就是狡辩!”
“我们夫人也是依照公道就事论事,何来狡辩之说?既然你们拿不出物证,就不要血口喷人!”珠儿昂着下巴得意地帮腔。
场面顿时僵持不下,洛倾城随意地扫了一圈众人的面色,纤长的手指托着下巴,思索起物证这两个字来。忽而他似想到了什么,漂亮的银黑色双眸逐渐闪亮,隐在衣袖下的手指轻轻一弹,无色的灵力瞬间挥发。
霎时间,廊角,檐下,槛外,梁上……客栈中每一个隐蔽的角落,碧色的光华一点一点接连浮现,犹如夜幕中闪烁的星辰。下一刻,光芒散去,一寸宽许的玉色花瓣映入眼帘,玲珑剔透,熠熠生辉。无色的灵力回旋着,缠绕着,牵引着片片花瓣向来处汇聚,这样的奇景本该美丽得令人惊叹,长廊中站着的人群却仍旧处于对峙中,浑然未觉。
皇甫晟轩眉心微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锐利的鹰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却一无所获。身为至交好友的杜莞尔自然发现了他的异状,温暖关切的眸色立即落到他的身上。皇甫晟轩轻轻摇头,收回心神。
一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卿烬伸出手臂,温和地搭上婓澜的肩膀,安抚下她的怒气,随后直直地看向皇甫晟轩那方,语声冰冷:“七王爷与杜廷尉也赞同杜小姐的这番言论么?”
杜莞尔心知杜嫣然所言有强词夺理之嫌,但在如今的情况之下,也不失为一个两全的法子。入鬓的剑眉微扬,迅速地同皇甫晟轩交换了眼色,显见对方与自己有同样的考量,当即回道:“舍妹所言确实也有一定道理,毕竟廷尉司办案也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在下与七王爷并未亲眼见证事件的发生,真相究竟如何,只听口述就下评断未免有失公允……”
“杜廷尉的意思,是想要不了了之了?”卿烬冷笑一声,字字句句无不透出刺人的寒意。
19.无从抵赖
“是你们自己要寻求公道,却又拿不出物证的!”杜嫣然出声挤兑,脂粉精心涂抹的面容掩不住得意之色,撇撇嘴接着道,“既然如此,不把事情早些结了,还想如何?”
“还想如何么?”面纱下的视线冷冷地扫了杜嫣然一眼,卿烬哼笑着退开数步,扬声自嘲,“也罢,自古以来,富不与官斗,民不与官争。我卿烬只不过是一介小小的文人,又能奈杜小姐如何?今日之事,只当是我等被疯狗咬了一口,真咬回去倒也下作了!”
“喂喂喂,你说的这是什么不干不净的话,居然敢讽刺我们家夫人是狗!”珠儿叉着腰活似个茶壶,横着眉毛大吼大叫,“王爷,大少爷,这人当着你们二位的面都敢嚣张成这副德性,你们不在的时候,可不知把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呢……”
“什么样?”洛倾城听到这三个字,立即耸了耸鼻尖,忽闪着银眸接口道,“人模狗样。”
那欢快而又真挚的语气听得珠儿憋红了一张脸,杜嫣然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也不知是谁先“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随即围观的人群纷纷笑作一团。含烟与冰儿见状,忍不住掩嘴窃笑,卿烬与斐澜的面色同样舒缓了许多,憋在心底的闷气稍稍出了些。
杜嫣然死死地抠着指甲,恨不得将这帮耻笑她的贱民抽筋扒皮。无奈拥有的最后一枚英魂令已经到了洛倾城手中,就算还有别的手段,碍于皇甫晟轩二人的在场同样不能实行。
珠儿看到自家主子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赶忙上前一步,英勇护主道:“哼,只会逞口舌之能又算得上什么本事!拿不出物证就在这边罗里吧嗦没完没了的,纠缠个什么劲儿,还说是文人呢,真是比我这当丫鬟的还不如!”
“她们的脸皮确实不如你那么厚,”洛倾城眯着眼觑了觑她,一边仔细地打量,一边中肯地点点头,不待珠儿气急败坏地反驳,立刻又抛出了一句话,“不过,谁说我们拿不出物证的?”
如此干净利落的一句话,听得众人惊诧不已,纷纷竖起耳朵,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如此情形下又哪来的物证?
而比起他人的惊讶,含烟与冰儿心中,更多的却是惊喜。这番话倘若出自别人口中,她们可能还要揣度一下真实与否,但她们家主子向来都是实话实说的。他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是有了十足把握。
如此一想,两人心中更加欢喜,特别是冰儿,愉悦的笑容立即挂上嘴角,口中更是忍不住猜测道:“主子是想要铜盆开口指正么?”
“那还真是个笑话!”杜嫣然嗤笑出声。
“呵,倒是没看出来,杜小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卿烬不冷不热的扫了她一眼,冰冷的眼神即使隔着面纱也挡不住透骨的寒意。
“你什么意思?”杜嫣然挑眉哼道。
“什么意思?”卿烬刻意放慢语速扬起尾音,讽刺的意味表露无遗,“杜小姐莫不是忘了,这笑话的根源可是出在你的身上!”
“你——”杜嫣然面色一红,正要动怒。
卿烬并未给她反驳的机会,话锋一转便出声叹道:“啊,说来也难怪,杜小姐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夫人,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这推己及人,自然也就将旁人都看成是笑话了。可惜,并非人人都有杜小姐这种沦为笑柄的本事。”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顿,柔和的视线转到洛倾城身上,溢满了深邃的信任,口中接着说道:“至少笑话二字,绝不会落到洛岛主的身上。”
“那是自然。”洛倾城勾起唇角,漾开一丝自信的笑容,随后摊开掌心,摆出向上托举的姿势。只见一团莹亮的微光自他手中逐渐绽开,那些聚拢到一起的玉色花瓣,终于合为一体,显露出了原本华丽闪耀的外观——正是几日前由洛倾城所起头,后来却被团子加工完成的那座灯盏。
随着这座灯盏的现世,皇甫晟轩与杜莞尔的神色越发复杂难辨,两人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的眼中找寻到那抹深思。
随后,杜莞尔开口赞扬:“洛岛主不愧出自修仙圣地,所持之物不是寻常物品。这灯盏就在下看来该是淬炼所得,观之光华内敛,熠熠生辉,不达宗师境界,是拿不出这等手笔的!”这番话说得妙极,存着真心褒奖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在试探。
众所周知,淬炼师在灏湮大陆上有着极高的地位。尤其是在如今高阶的淬炼师稀少的情况下,能与一位淬炼宗师交好,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杜莞尔试探的便是这座灯盏的创作者——若它是由洛倾城本人所淬炼,至少证明了这位仙客岛主本身就达到了淬炼宗师的境界,且不论仙客岛势力如何,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朝廷与之结交。即使它并非出自洛倾城之手,能够得到淬炼宗师的作品,本身的实力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