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区那套房子。”
“哦,你告诉她,那套房子月前我妈已经过户到我名下,写得是我的名字。爸,你住多久都没有关系,咱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血浓于水,我多少都不会和你计较。不过别忘了提醒那位阿姨要付房租给我,就按照中山区房租的市价,省的人家说我们父子两个联合到一起哄抬房租。”
我挂掉电话,回想起父亲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他有几分可怜。人到中年,大概是前半生过于一帆风顺,看不见自己的危机,挑女人的眼光也实在不怎么样。我妈到40岁时依旧有无数追求者,不乏成功的单身男士,无非是因为自身涵养气质聪明温柔善解人意,偏偏他不识货,要去就那个人尽可夫为了几个钱和我爸厂里工人睡觉的女人。
给我妈打过去,出乎意料,我妈很平静,“妈。离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宝娃你前几天不是说长智齿连带几颗牙都坏了,妈妈都要担心死了,哪有心思和你说这点小事?”
“喂,老妈。你离婚是小事?”
“跟宝娃身体健康相比,本来就是小事。其实这段婚姻走到现在,我是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了。他第一次出轨的时候你还上小学,什么事儿都不懂,他让你求我留下来,你哭花了小脸来拉我的衣服,我就知道走不了了。现在,你都觉得妈妈不该再和韩琦在一起了,妈妈还维持这段婚姻有什么意思?”
父亲的名字叫韩琦,我妈说韩琦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点儿异样情绪都没有,我总算放了心。
“妈,只要你高兴就好。不过如果你再婚的话,我可不可以不叫那个人爸?”
我妈恼羞成怒,“我都是老太太了还再什么婚,宝娃你讨打。”
晚上回到苏如春的公寓,用他配给我的钥匙开门的时候,我不由自主轻轻笑出声来。如春的母亲早逝,父亲是药理学权威,现在退了休,索性搬回杭州的故居,偶尔来北京开开医药研讨会的时候才来,所以在这个城市里,这里就是我们的爱巢。
说起爱巢这个词,是最近的典故。我那天在书房找书,发现了如春大学时代的社会实践调查,看见黑色表格中他遒劲有力的瘦长字体,配着一张照片,北京翠花胡同,张学良赵四小姐故居。
那时如春正倚在书架上,双眸灿亮,如同星子一样,深不见底,又泛着一点微妙的蛊惑人心的冷意。唇角轻勾,乳白色丝质衬衫,松开两个扣子,任夕阳把他秀长的脖子到迷人的锁骨之间的一段线条镀上一层灿烂的金。
“如春,我发现你大学时代社会调查报告中一处巨大的错误。”
他抬步走过来,到了我身后,疑惑地看自己写下的那句话。我指着那句话,“是爱巢,不是故居,描述性错误。”
“错了又怎样?难道因为一个词而回炉重造?”他在我身后开起玩笑,我耳后敏感的皮肤都能感到震动的热气。
“错不至此,但是该罚。”
“哦,罚什么?”
我吻住他的唇,一小口一小口品尝其中甜蜜。
罚你,筑一个有你有我的爱巢,做一对的英雄美人,然后和我在夕阳的光辉中拥吻。
12.男人与男人之间
东门外的烧烤小店,大头大口大口灌着扎啤。
我笑眯眯看着大头旁边咬着手里的烤馒头的美女,“喂,你喝那么多,我一个人把烤串吃完了,看你怎么办!”
谁不知道大头的弱点就是一切食物啊。
我把手里的几串烤好的羊肉肉串倒过去,递到美女的手边。
大头推开我的手,揽过美女,“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不许在这里散发男性荷尔蒙,朋友妻不可欺知不知道?”
我故作委屈的看向大头,“喂,林立安,你怎么娶了媳妇儿忘了兄弟?”
林立安,大头的真名实姓。由于我总是叫他大头,以至于都快忘了这个名字,还是最近苏如春帮我从宿舍搬东西的时候,掉出来一大堆教材,苏如春帮我整理的时候,皱着眉头问我,林立安是谁?
我还真的翘着二郎腿想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林立安,就是我面前的大头同学。
大头其实头不大,但是有一次我们专业课的时候恰好赶上圣诞节,老师说,迟到的人要带上他准备的圣诞帽。
结果10个迟到的兄弟只有9个滑稽的戴上了圣诞帽展览,只有一个没带上,就是林立安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从此大家认定他的头比别人的大。
大头当了4年的苦行僧,临到毕业终于脱离苦海,成功追到女友一枚,现在正在进行介绍女朋友给我认识的郑重场合。
其实我私下里问过大头,女朋友自己满意就行了,为什么要介绍给我认识?
大头白我一眼,免得你一不小心翘了老子的女朋友还来跟我说不知者无罪。
美女白他一眼,叫美女是因为我忘了她的名字,所以统称为美女,此女虽然不够美,好在清清秀秀,像个好女人。
“你不要大大咧咧乱说,传到迟成耳朵里,韩若不就解释不清了吗?”
大头把扎啤的玻璃杯在桌子上重重一放,“靠,韩若你不是气管炎吧?”
我故作神秘一笑,“妻管严是中华传统美德。”
“得,我牙都要酸倒了。”他倚在美女身上,“奇怪,你都不在宿舍住了,怎么和迟成幽会?又不是搬出去同居。”
怎么一个两个都以为我和迟成是一对?
如春的短信传过来,我连忙看一看,“晚上有手术,冰箱里有你喜欢的粥,要吃的话记得热一下。”
“啧啧,都笑成一朵花了。”大头穷嚷嚷。
我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嗯,我搬出去就是和喜欢的人,同居。”虽然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同居。
美女的脸有点白,“你,不喜欢迟成了吗?”
我说不出话,我这辈子好像还没说过喜欢迟成啊。
美女急了,“要不是为了你,迟成也不会拒绝郑学长啊,郑学长可是一天一朵玫瑰花送了一年啊。”
我一口矿泉水差点喷出来。
郑风,信息学院的学长,现在正在澳大利亚放羊,那厮大学前两年不学无术,大三开始奋起直追,愣是申请上了计算机领域的神话——卡耐基梅隆,可惜要去澳洲多念一年语言。
当初我们两个臭味相同,一起去五道口的酒吧找乐子,他是真正荤素不忌玩419不亦乐乎的人,从来没有听过他要追迟成啊。
美女哀哀的说,“迟成不好吗?你们两个走在一起很相配啊。”
“你和迟成很熟?”
“我睡她下铺。”
原来是室友。
我叹了口气,用鲜少的严肃语气对他说,“迟成是很好,可是喜欢不喜欢,并不是她好或不好那样简单的。看过《小王子》不?连小王子都要哀伤的承认地球上有许多许多玫瑰花,和他的玫瑰一样娇艳美丽,可是那些都不是他的玫瑰,不是他小心看顾的,悉心浇灌的,真正喜爱的,独一无二的玫瑰。迟成是地球是最美的玫瑰,却不是我的玫瑰,你能明白吗?”
晚上送完了美女,大头勾着我的手臂粗声粗气的说,“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迟成有多少人在追吗?那可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说,“那我现在就去告诉迟成下铺的美女去。”
大头不说话,我回头看他,他声音低下去,“你是真的在和喜欢的人同居吗?”
“没错,羡慕了?”
“那天,我看见了。”
“什么?”
大头盯着前面,“我看见一个男人开着一辆灰色帕萨特来接你,还有好几个早上你回学校的时候楼下都是那部车,我记得车牌号。”
“嗯。”我想我笑的有点僵硬。
“嗯什么,你都见家长了?那男人和你女朋友什么关系。”大头愣了一下,大嗓门吼过来。
我叹了口气,林立安你何必自欺欺人,那天之后你就怪怪的,我一直就怀疑我们在树林里那个干柴烈火的吻被大头免费观看了。
“大头,你想的都没错,他就是我喜欢的人,只可惜不太巧,是个男人。”
大头沉默下来,半晌,我觉得他平时乐天的健康脸色都苍白了,“男人能真心喜欢男人吗?男人之间的感情能长久吗?两个男人能过一辈子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大头这些话不像是问我的,倒像是问自己。
“能的,”我在大头旁边站着,“真心喜欢了,哪里能够顾得上那么多。我看过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喜欢了9年,喜欢到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细心体贴照顾他的身体,喜欢到他遇上麻烦了就拿出全部积蓄替他还债,喜欢到他车祸并发症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干还细心体贴的照顾他,喜欢到看着他结婚生子,自己的心意却能忍住一句都不说出口。我也不知道如果一个人这样喜欢一个人,如果这样两个人相爱了能不能长久,但是如果这样都不能长久,那么什么事能长久的吗?”
大头闷闷的不说话。
我看着天,心里有点酸,“你要是觉得我恶心变态想要离我远一点,也没有关系,我不怪你。”
大头转过头来,一拳打到我脸上,“你M有病,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一起做过弊,一起嫖过娼,一起翘过课,你丫的这么放不开?”
他喘了口气,虽然比我矮,还是伸出胳膊揽住我的脖子,“我管你喜欢男喜欢女,我都当你是兄弟。”
我看着他的眼睛,坦坦荡荡,一派真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一直是你兄弟。”
13.king bed
周末,和苏如春一起去定制床。
苏如春皱着眉头,“床,家里现在不是都有两张床了吗?”
是啊,两张床,一人一张,公平分配?
不过,他说起家来自然而然的表情,还是让我嘴角不停上翘。
“喂,你是不是这几天睡客房睡习惯了,你那个主卧20平米啊,那么一张DOUBLE SIZE的床不觉得很空吗?”
“DOUBLE?”他疑惑重复。
“DOUBLE是135厘米,QUEEN是150厘米,KING是2米。”我摇头,“如春,你太不会享受生活,king bed绝对是人生不可错过的享受之一。”
“2米宽不成了正方形了吗?”苏如春又皱眉,“那床单床垫什么怎么办?”
“定制啊。”我白他一眼,不懂得享受生活的一根木头,“我已经联系好了,你就按照我的指示开就行了。”
他摸摸我的脑袋,继续开车。
其实两个大男人,一起来定制king bed是有点奇怪的,但是我脸上坦坦荡荡,如春脸上波澜不惊,反倒没让别人感觉有什么突兀之处。
我们直接开到工厂,床垫厂老板是大头的亲戚,招待我们很热情,“两位是要金属雕花的还是原木制造的?”
我沉吟,老板拿来一个花样原料的展示本,递到如春手里。
结果被拖过来的某人,真的认认真真挑选起来了。
材质,色泽,雕花,制作。
温柔细致的侧脸,沉静认真的表情。
我百无聊赖,坐在展示台旁边看他。
一会儿,他又应老板要求,挑起了配套的床垫。
他转过头来询问我,“床垫和床单什么的要什么颜色和款式?”
“紫色,纯色。”我答道。
我们都是干净利落的人,不喜欢花哨的东西。
选紫色,不仅仅是因为它是除了黑白二色之外我最爱的颜色,更是因为,紫色有助于提高性欲。
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
king bed送到的那天晚上,我订了位子,约迟成一起吃饭,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苏如春。
做男人要有始有终,我最看不起的就是父亲那种承担不起责任,胡搞起来老婆孩子都不顾了男人。
大头的女朋友也好,大头也好,早前都认为我和迟成是一对,我该和她讲清楚。
他没有安全感,我知道。我们之间又很多个缝隙和距离,却不知道如何说起来。何况,言语本身的表达能力有限,即使说出来了,难保可以打从心里信任。有一些感情和默契,必须经年累月的相守和相伴,才能够慢慢填补两个人从皮囊到心的距离。
吃的是怀石料理,每道菜都很精致小巧,榻榻米很舒服,一道道菜吃下来,也可以避免冷场尴尬。
17道小菜,吃到第9道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迟成,我找你出来,是有话和你说。”
她的表情并不惊讶,慢条斯理的吃完嘴中的一口食物,饮了一口清茶,不太能看清楚情绪。
我试探着问:“迟成,我们两个,算朋友吧?”
“哦,”粉嘟嘟的嘴唇勾起来,有几分讥诮的味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是像对我这样对朋友的。”
心里很复杂,我确实没有把她当朋友,上辈子一开始就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这辈子又变成一味的躲避。
“对不起。”我低头。
“你对我,只是玩玩?”
“当然不是,你是我最认真的一次,只不过——”
“只不过遇见真爱了?”她的笑,嘲讽意味很浓。
我忽然觉得对于这辈子的迟成,我是混蛋。我没有办法改变招惹了人家的过去,又没有办法许她一个未来,所以让她承受了不可避免的痛苦。
“我吃完了,你呢?”她突然问。
“我也吃完了。”早就吃不下去了。
两个人一起出了包间往外走,刚走到大厅,她像控制不住一样问我,“那个人,真的有那么好?”
我说不出话来。
她冷哼,“放心,我还没贱到非你不可。”
说罢快步走出去,她穿着高跟鞋,走得又快,一不小心脚一拐有像旁边倒过去,我下意思的冲上去扶住她。
“韩若,你能不能不要对每个人都这么温柔多情?”迟成的杏眼里有强忍着没有留下来的眼泪,“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会很伤人?”
我觉得很心酸,从兜里掏出面巾纸,一边拖住她的腰防止她跌倒,一边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
其实我的桃花运好,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对女性有一种天然的怜爱,见不得女孩子伤心流泪,舍不得女孩子受苦受累。《安徒生童话》是我妈送给我的小学入门书,我本能的觉得女孩子应该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被娇宠呵护。
欺负女人的男人,枉为男人。(PS,这是韩若原型的学长箴言)
蓦地,迟成身体一震。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前一黑。
妈的,狗血不是这么狗血的。
苏如春,倪显赫,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正从另一个包厢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迟成在我怀里的这一幕。
迟成低下头擦了一把眼泪,叫:“表哥。”
苏如春温文尔雅地走过来,“成成,你和男朋友一起吃饭?今天我有事,改天介绍给我认识。”
竟然看都没看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办法保持绅士风度送迟成回学校了,说了句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就冲出去。
临了,倪显赫意味不明的视线还黏在我身上。
追出去的时候,银灰色的帕萨特已经驶出了停车场,我赶紧冲到车前面。
他转着方向盘,想要从我这里绕开。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盯着他的脸。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帕萨特停在我面前,我识趣的推开车门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