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季蒙话里有话。
那个脆皮鲜奶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因为一直独来独往,刘仕诚很少在外面用餐。
自己一个人的话,随便对付一下就好。
之后法务部的老总也说了几句。
按照“主人-陪客-宾客”这个传统顺序,张律师也不得不敬了点酒,顺便还代表了刘仕诚。
……
——整个过程中,刘仕诚一口酒都没有喝,也没怎么说话。
事实证明,没有董苑林,还真是不行。
张律师是个挺愤世嫉俗的人,喜欢发表高谈阔论。
“律所好像都比较喜欢经济类案件,而不是刑事类。”有人随便起了个话头,聊一聊天。
“刑事不好做啊。”张律师又开始大嘴巴,“有个东西叫做‘律师伪证罪’,不过呢,有些东西,比如刑法第第三百零六条规定的‘引诱’等妨害作证的行为,比较模糊,怎么算引诱呢?我们这些律师,稍微一不注意,就有牢狱之灾啊。”
“是真不容易打。”张律师又说,“在刑事案件里,警察是指控方,律师是辩护方。律师可以取证,警察也可以取证。但是,只有律师是伪证罪的犯罪主体,警察却没有。这样一来,双方根本就不平等啊,我们风险加倍。而且,有些警察容不得律师所提交的证据与其手中的证据不一致,输不起,有时还会报复。现在有律师参与的刑事案件已经不足30%了,人年均刑事案件不足1件,还包括指定辩护在内,谁也不愿意做。”
“应该是很难吧。”有人说,“律师就是要保护客户嘛,有时也不好弄。”
“不是。”这时候刘仕诚终于说了一句话,“不是保护客户,是保护客户的合法权益。”
“哦,”对方尴尬地笑了笑,“哈哈。”
……
——平心而说,这个晚餐也不算差。
刘仕诚低头吃着那些甜食,始终没太抬头。
最后,众人告别之后,季蒙突然走到刘仕诚的面前,说:“还记得上次我带去你的那家巧克力店?”
刘仕诚点了点头。
确实非常美味。
“那家新近推出了一种巧克力,正在搞些限时活动,似乎只有这一阵子会有,错过了就只能等到明年,今天好像是最后一天。”
“……”
“你可以去看看。”
说完,季蒙就非常干脆地开车离开了。
“……”这真不像季蒙的作风。
不过,关于他刚才说的事——
刘仕诚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但是,也还来得及。
对于这样的事,刘仕诚不会不在意。
他开着自己的绿豆车,又去了那家巧克力店。
在店门口,刘仕诚看见了海报。就是季蒙所说的限时产品——一款巧克力口味的蛋糕。
看上去的确诱人。
不过——
刘仕诚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是为什么,上面说,自己来就不行,必须要再带一个人。
下面写着一行广告词:“带着你的那个人来,尝一尝最甜的味道!”
刘仕诚仔细看了看那个蛋糕的产品图片——是一个心形。
上面还画着两只傻傻笑着的小猪。
“……”这是什么意思。
刘仕诚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竟然只有两个人一起来才可以。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是有着局限性的。
正在门口踌躇不前,想着到底应该怎么办,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刘律师。”
刘仕诚转头一看,果然是季蒙。
“你也来了?”季蒙问。
“你说这是最后一天。”
“我不确定,好像是吧。”季蒙说,“所以我也来了。”
“……”
“怎么还不进去?”
“……”刘仕诚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规定只有两个人一起来才算数。”
“有这事?”季蒙露出惊讶的表情。
“……嗯。”
季蒙看了看海报,又抬起头:“还真是。”
“……”
“幸亏碰见了你。”季蒙说,“不然就白跑了。”
“……”
“进去吧,外面冷。”季蒙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门。
“……”也只有这样了。
接待的还是上次的那一个女孩子。
“咦……”这回她可惊了,心里想,“原来这两个是一对。怪不得……上次问是不是送女友的时候,这个稍矮一点的男人显得那么不高兴。”
“给。”小姑娘说,“就是这个。”
从对方将东西拿出来那一秒钟起,刘仕诚的眼睛就没离开过。
“带走还是在这?”女孩子又问,“这个是现烤的,所以不建议带走吃。”
“你先切开。”刘仕诚说,“切成两份。”
“哎?”小姑娘竟然非常诧异,“这个怎么能切!”
“……?”
“肯定不能切的,必须要两人一起吃。”
“……”
“行了我知道了。”季蒙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拿过来吧,还有两个叉子,就在这用。”
“哦!”小姑娘又露出了一个甜甜美美的笑容。
季蒙将那东西拿到一张桌边,扯出两张椅子,然后坐下:“过来。这现做的。”
“……”
“很香。”
刘仕诚终于沉默地走了过去。
坐在季蒙的正对面,然后拿起叉子,试图从中间将那蛋糕切开。
——这当然很不容易。
“你就直接尝吧。”季蒙说,“我不会介意的。”
刘仕诚看着那个东西,心里别扭,有点闹心。又想逃走,又舍不得,几次将手微抬,又放回了原位,下不了与季蒙共享这个东西的决心。
这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在自己家里,也一起用了晚餐。
不过,还是很不习惯。
对面的季蒙已经将他那边的蛋糕吃出了很大的一个缺口。
“……”
几经挣扎,刘仕诚最后才终于弄下一口放进嘴里。
“……”真的非常可口。
“刘律师。”季蒙又问,“一人一半怎么样?”
刘仕诚点了点头。
其实季蒙不能吃太甜的。
冰激凌什么的无所谓,但是蛋糕这东西,一旦吃太多,就会觉得脑袋阵阵发麻。
是真的麻,不是错觉。
不过,现在也只能拼了。
第二十五章:巧克力蛋糕(下)
刘仕诚一直都低着头,专心地吃。
不过还是能感觉得到,季蒙经常会看着自己。
蛋糕怎么就不能切,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有这种奇怪的规定——
刘仕诚对于情人之间的那些小温馨小甜蜜小浪漫小惊喜小等等一无所知,因为他从来就不关心。
今年的情人节,2月14号的早上,张律师曾经打趣似的问了刘仕诚一句:“今天跟谁一起过?”
“……?”刘仕诚觉得这个问题真是莫名其妙,伸手翻了一下他的工作时间表,“跟季蒙一起过。”
等会儿季蒙就要来谈那桩解雇的案子了。
当时张律师就是一副忍笑的表情:“跟季蒙一起过?哈哈,就是不知道他受不受得起了。”
“……?”
“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还真以为你那个那个呢。”
“……?”
那个那个?
同样,现在,刘仕诚依然不明白情侣之间的这种把戏,还有商家动的那些心思。
只是对于“这蛋糕不能切”的说法感到不解和困惑。
他并不知道,这正是驱使情侣们来参加活动的原因。
——吃到临近中线的时候,刘仕诚感到更加地不安了。
蛋糕越来越小,两个人拿着叉子的手好像随时都可能碰到一起。
刘仕诚放慢了速度。
如果季蒙伸手过来,他就等着,直到季蒙将胳膊移开。
季蒙一直在对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昨天我看了新版西游记的剧照。”
“……”
“真丑。”
“……嗯。”
刘仕诚不喜欢那个猪八戒的造型,看起来让人有点不舒服。
“你知不知道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是什么关系?”
“……不是夫妻?”
“不是。”季蒙说,“同事关系而已,两人之间清清白白。王母在中国神话中出现得远比玉帝要早,《山海经》中就有记载,说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玉皇大帝是后来道教所奉的天帝,把王母娘娘改成了一个名号。”
“原来是这样。”刘仕诚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喜欢西游记?”
“为什么?”刘仕诚想了一想,“主角是动物,而且很正直。”
季蒙笑了:“果然很像你会说的话。”
“……?”
师徒四人里,刘仕诚最喜欢孙悟空,因为孙悟空既是动物,又很正直。其次是猪八戒,虽然不是那么正直,但是好歹还是动物。唐僧和沙和尚,就一般了,即使依然正直,可惜不是动物。不过幸好,西游记的主角就是孙悟空和猪八戒,连唐僧都只是陪衬,沙和尚就更不用说。孙悟空和猪八戒一路上打打闹闹,有点像说相声,或者演对手戏。
……
还有最后一点的时候,季蒙突然扔了叉子:“剩下的给你吧。”
刘仕诚一看,在蛋糕正中间的是用巧克力制成的很漂亮的一朵花,味道香甜,入口即化。
知道季蒙是故意留给自己,刘仕诚不敢抬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
——蛋糕就这样被分完,刘仕诚放下叉子。
那个卖巧克力的甜甜美美的小姑娘立刻走过来,分别递给两人一张便利贴:“那个……可以把你们的感想写在这上面吗?我们店里马上装修,会拿出一面墙来粘贴这些,展示人在这里时的心情。”
“可以。”季蒙看了一眼,拿起笔写道:“今天与刘律师分享了蛋糕,将会是永远难忘的经历。”
“……”
刘仕诚写不出来。
他抬起头,问:“什么感想?给个模板。”
“……”
“……?”
“就是……”巧克力店的小姑娘想了一下,就是,“你今天和谁一起来的,吃了什么,味道如何,什么心情,是很高兴啊还是别的。”
“这样。”刘仕诚看了看那便利贴,工工整整地落笔:“今天和季蒙一起来,吃了那个不能切的,味道很好,我很高兴。”
写完还检查了一遍,然后才扣上笔帽。
刘仕诚也没说谎。
高兴,确实还是高兴的。
这家店里口感确实独特,即使是吃了这么多巧克力的刘仕诚,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唯一有点意外的是季蒙。
不过,刘仕诚也并不讨厌季蒙。如果讨厌季蒙,他根本就不会让季蒙靠近自己,更不会和对方说话。
季蒙看刘仕诚写完,也站起身,拿起外套:“走吧。”
“嗯。”刘仕诚又看了看季蒙,觉得对方似乎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刘仕诚问。
“没。”季蒙说,“有点头疼而已。”
因为太甜,脑袋一直都麻麻的。
季蒙每次甜的东西吃太多都会这样。
刘仕诚看着季蒙,半晌之后才说:“头疼的话,吃块糖就好了。”
“……”
“……?”
季蒙知道,刘仕诚真是这么想的。
刘仕诚确确实实地把这个当作诀窍,说给自己听。而且,自己很有可能是第一个听到这个诀窍的人。按照刘仕诚的性格,大概不会有什么机会,也不会有什么意愿去向别人传授这个。
“谢谢了。”季蒙笑道,“我回家就试试。”
“……”
刘仕诚站在那里没动。
他内心里有两方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季蒙……刘仕诚想,季蒙对他不错。
给自己做过饭,自己也用饼干回礼。之后,又送过不少巧克力……可是自己一直没有表示。
他并没有很烦季蒙这个人。——其实就是不烦。
这样的话……哎。
刘仕诚发了发狠,飞快地从西装裤子的兜里掏出两颗糖扔在桌上:“这个给你。”
季蒙惊讶地看着刘仕诚。
“……”
第二十六章:改制案开庭
刘仕诚第一次做这种事,简直有些坐立不安了,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势以及什么表情才好。
刚才一咬牙就送出去了,现在该说些什么?
那边季蒙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总之,”刘仕诚依然没有表情,“你拿去吧。”
“……”
“我回去了。”
季蒙点了点头,“谢谢你,刘律师。”
“以后别叫刘律师了。”刘仕诚说,“叫我名字就好。”
“嗯。”季蒙说,“仕诚。”
“……”刘仕诚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去纠正季蒙奇怪的称呼,转过身子,拉开玻璃门便走了出去。
季蒙觉得他自己终于把冰山给撼动了一小块。
“我说,”季蒙看着巧克力店的小姑娘,“那便利贴,你要一张就足够了。”
“……?”
“另一个别贴了。”
“……?”
“那张给我。”
“哦?哦!”小姑娘说,“把您写的还您是吧?”
“不是。”季蒙看着这个小姑娘,心想可真够笨的,“把那位先生写的给我。”
“……”
……
——之后没过几天,老牌国企的那个案子,终于开庭了。
对方律师一上来就说:“此案的诉讼主体错误。XX粮厂与这些工人之间并不存在劳动关系,而只是一种劳务关系,劳动法并不适用。工人们只是由XX劳务公司派遣到XX粮厂去工作而已,这里有证据显示,档案还依然在XX劳务公司。既然不是劳动关系,工人只是被派遣过去,那自然就没有理由支付补偿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