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听声音,这男人确实可以打到八十分。
黑子听到这声音变得十分欢快,猫尾巴不自觉地扭了个麻花儿型,一双猫眼儿炯炯有神,阿才瞧它简直一副恨不能立刻迎了上去的狗腿样子。但那傲慢而矜持的性格又教这只黑猫留在了原地,它慢条斯理地“喵”了一声,算是回应那男人的招呼,屁股虽然没有立刻挪窝,挺直的身子却也很明显地往前探了探。
阿才拿爪子碰了碰黑子,低着声音道:“黑子大哥,我要不要躲一躲?你家主人回来了呢,看见你招待我,他会不高兴的吧!”
阿才远远看到过那些在马路上溜猫的主人们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宠物的,两只想要交往的狗儿往往因为主人不允许而被硬生生地分开,人类替动物考虑的择偶择友标准永远是原封不动地套用着他们自己的那一套,人类因为那套标准难以觅到合适的伴侣,也要让动物们一样承受,还觉得理所应当。
黑子却很是惊奇地瞧着阿才,道:“主人?不,阿才,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情,他才不是我的主人呢!”
阿才尖叫道:“不是主人?那他是什么?”难道是小偷?强盗?
黑子很骄傲地道:“他是我的伺者,就人类的标准来说,他是个很优秀的商业精英,就我们猫族的标准来说,恩,他是个很尽职责的伺者,恩,我对他很满意的。”
阿才挠了着满头的黑白毛毛,简直觉得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快要不够用了,它头一回接触到这种论调,已经完全超出了它的理解范围。
它不是居住在人类社会中的动物,从阿才的祖辈开始,便一直是生活在丛林当中,自由而无拘无束,即使后来搬入城市的地下水道,与人类的接触也总是他们匆匆忙忙地从地下水道井盖上经过时留下的只言片语。
黑子如此诠释了自己与人类的关系,阿才将信将疑,但它是外来者,自然是无权置喙的。
两只小动物大眼瞪小眼地互瞧时,黑子家的人类已经趿着拖鞋,很是悠闲地走进了客厅。阿才跟黑子一起蹲在沙发上,并没有丝毫躲藏的意思,因此人类很容易便瞧着了阿才。
那人类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一双眼睛,隔了几分钟后,他才十分欢喜地扑了过来,随意地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用手大力地揉着黑子柔顺的黑毛,嘴里哮囔道:“嘿,好样儿的我的黑子,我就说你可不是个交不到朋友的可怜宅猫,这不,我家好黑子不仅是交到了朋友,还是这么可爱的一只……一只什么?”
人类忽然放弃了对黑子的蹂躏,转而拿他那双灵活的眼珠子打量着阿才,瞧他的表情,似乎是也想摸一摸阿才满是黑白相间条纹的皮毛才能满意,但又觉得初次见面太过热情难免会惊吓到对方,他瞧着阿才的目光绝不比一个审核自己儿子朋友的父亲的目光要松懈多少,若是语言可通,无缝这人类还要向阿才问上许多问题,而不是仅像现在这样狠狠打量几眼便可了事。
终于,人类像是想通了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道:“哦!我瞧出来了!你是一只小浣熊!对吧,黑子新交的朋友是只浣熊!”
人类没有那么博学的动物知识,他能认出阿才来,完全是因为十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孩子群中间很是流行的一种零食“小浣熊干脆面”,吃得多了,他也就连带地认得了零食包装上的主角——小浣熊!
阿才还不知道自己的祖祖辈辈已经被深刻地烙上了干脆面的印记,对人类的兴奋它也乐于见到,这是对自己的欢迎呢!
阿才向人类探了探爪子,小心翼翼的,黑子拿尾巴一扫阿才的头,有些不满地“喵”了一声,那意思是说,少套近乎,还当着我的面套近乎,真太不给面子了。
家养动物的争宠情结哪里是小阿才这样一只野生浣熊能够理解的,它委屈地冲黑子抽了抽鼻头,老实地缩回了爪子。
人类拍着沙发扶手放声大笑道:“黑子你上哪儿拐来的,这么又憨又老实的,可是不多见。哦,你们两个可爱小宝在看什么电视呢?”
一扭头,人类见着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面,那主持人的脸他都快看吐了,难为两只不用上班挣钱的小动物,居然对这人感兴趣?
“换台换台,现在是轻松时刻,谁要看这破节目,小浣熊,你要看什么?”
阿才打个激灵,心里翻腾起小浪花儿来,怎么又要自己选台啊,这些住在人类社区的人都这个爱好么,非要逼着人家选个台。
最后,还是人类做了主,调了个很受小朋友追捧的动画片,他自己也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陪着两只小动物看起电视来。
阿才偷空拿它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人类,充满了新奇的感觉,这是它第一次与人类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近得都能够瞧清楚人类脸上细小的雀斑,这可是在下水道家族里从未有过的壮举。
自己的父母敢这样做么?不敢!它们只敢爬上树枝,远远地向人类的屋子里打望。
下水道老大灰鼠先生敢这样做么?不敢!鼠辈从来只会在黑夜中,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摸摸地钻进人类的厨房、储物室等地方偷摸些食物,它会尽可能地避开人类,绝对不愿与人类打上照面。
但小阿才却做到了下水道生物数十年来都未做到的事情,它不仅堂而皇之地进了一个人类的家中,还受到人类及其家庭成员的热烈欢迎,他们瞧着它的眼神儿,友好、和善、喜爱,没有一点不悦的表现。
阿才挺起胸膛,凸了凸圆皮,突然就往前纵了一步,跳到人类的肩头,在他脸颊上叭了一口——这是浣熊老爹描述的“老外”表达善意的方式。接着阿才晃了晃尾巴,它又跳到地上,缩到沙发底下,抱着脑袋,偷偷地害羞起来——这却是小阿才的本性了。
黑子“喵”的一声,叫得高亢又尖锐,它在责备阿才,意思是你这坏家伙,未得我准许,居然就染指了我的东西。
阿才不满地回应了两声,抗议黑子的霸道,人类虽是黑子的家庭伙伴,但也并非黑子独享专有的,黑子可不权利干涉人类交友的自由。
黑子怒了,“喵喵喵”又是连续好几声,用长篇大论向阿才展开了凌厉的攻势。小阿才也不示弱,它可是“下水道生物辩论大赛(幼儿组)”蝉联三届(一月一届)的冠军,论口才也是罕逢敌手的。
两只小动物你嚎一声、我吼一嗓子地隔着沙发布就闹开了,人类开始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认真听着(听不懂),到后来却已笑得直打跌,险些没学之前阿才的模样在地毯上滚上两滚。
他怎么可能不笑呢?黑子的叫声越发凄厉,就跟被人重力踩到猫尾巴一样,但他却明明具文见他好端端地蹲在软和舒适的沙发上,连根猫毛也没掉。那只小浣熊则发出一种类似母鸡打鸣儿的声,“苦苦恰、苦苦恰……”,窘萌窘萌的,逗得人哈哈大笑,快喘不过气业。
人类笑够了,终于记起该劝劝嘴架了,道:“两个小家伙都别闹了,我也不晓得你们在争些什么,不过要再闹下去,今天我买回来的‘妙妙脆’可就不会给你们拌到猫粮里了。”
说到这里,人类突然一拍额头道:“哎呀,我倒忘记了,小浣熊你该吃些什么呢?”
人类没养过浣熊这类的野生动物,可不敢胡乱喂它吃些黑子爱吃的食物。
他一手托着腮,手指却像弹钢琴似的不停敲击着额角,似乎真在为这个重大的问题仔细思考。
没等他思考出结果来,黑子与阿才已经分别从沙发上与沙发底下窜了出来,一个奔向门着的购物袋,一个却是直冲向木板几上的油炸小核桃。
爱吃什么可是由它们自个儿决定的,人类,思考不来。
第4章:猫熊大战田园犬
自从小阿才与黑子结下深厚的友谊之后,它便时常去人类的屋子里与黑子一同玩耍,黑子的家庭成员人类也不阻挠,反而比黑子还更乐于见到阿才的光临。不过人类要养家糊口,事务十分繁忙,阿才去黑子家十多回了,也只撞见过人类两回。大多数时候,人类都在忙着上班做事业,这话是黑子说的,它还说,它家人类是十分优秀的,独自经营着一家本市最大的酒楼,手底下有百多号员工为他工作,很是威风。
黑子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骄傲的情绪,不过连它自己也不太明白“本市最大的酒楼”是什么概念,它没去过人类工作的地方,那里离这社区不算太远,但也要穿过好几条长街、绕过几个胡同才能到达,黑子是猫不是狗,它对路径的记忆能力实际是很差的,平常更因为自身的宅属性而不大愿意出门,电视和网络是它最大的精神寄托,有这些,再加上“妙妙脆”与猫粮、鱼肉,黑子觉得生活已经足够美妙了。
这天阿才又来了,阿星与阿旺连续几日都在外出,似乎是下水道家族最近组织了什么了不得的户外活动,阿星与阿旺用前段时间囤起来的玉米棒子向灰鼠老大报了名,老两口喜滋滋地随着大流出去找乐子,又留下小阿才在家看门儿。当然,谆谆嘱托仍是少不了的,小阿才点头如捣蒜般地应付了爹妈之后,一扭身就又往黑子家开跑。
“嘿,黑子,今天阳光这么灿烂,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咱们出去溜溜圈,活动活动筋骨嘛!”阿才倒躺在沙发上,用尾巴将小核桃一粒粒地卷起、抛出,再用嘴准确地接住,这把戏是它乐此不疲的,尤其最近小核桃的供应稳定,可以让它毫无顾忌地玩此游戏。
黑子正趴在自己专用的食盆边上,大口嚼着那种拌了“妙妙脆”的猫粮,“妙妙脆”就是一种用鱼骨头制成的猫零食,很合黑子的口味,口感好、味道更棒,实在是人类最重要的几大功绩之一。
黑子正自顾不暇,只“喵呜”一声算是回应了阿才,这种敷衍的态度让阿才很是不满,它“趴嗒”一下跃到黑子身上,直扑了黑子一个“猫啃食”,黑子被阿才这一压给冲击得七荦八素的,口里吐着白沫沫,好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阿才正处于成长期,体重与个头正是一日一变化,再过些日子,怕是都要超过黑子了,正式成为一只大块头。
好容易挣扎着翻身起来,黑子甩了甩头,振奋了精神,弓起背脊,怒道:“你想压死我不成?坏东西,打扰动物进食的统统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东西!”
进食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这是动物界的基本法则,也是黑子的私猫准则。
阿才捅到马蜂窝,小心眼儿的黑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阿才却没想那么多,它冲黑子扮个鬼脸,吐吐舌头,话也不多说,尾巴一晃,扭着身就从门边留的小通道钻了出去,这是黑子的专用通道,不过它似乎就从来没有派上用场过。黑子的人类家庭成员时常想骗它出去溜溜圈、散散步,黑子拼死也不肯上当,死死地守着它的一亩三分地,甘心情愿要当一只宅猫。
但这一次黑子却果真被激怒了,它一见阿才要从那小通道逃走,也不记得自己是只不愿挪窝的宅猫,一个炮弹式蹬腿跳出,又一个飞天式跃起扑下,那逆着风“扑簌簌”抖得威风的黑亮猫毛、迎着日头眯成一条威严细缝的翠绿猫瞳,光是这些便已将帅猫黑子衬得十分拉轰。
阿才也不傻,眼见着黑子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它才不作抵抗,就地一个十八里翻滚,“嗖嗖”地滚进一个下水道井盖里,黑子一扑落空,正只楞之间,阿才已“嘭”的一下又从不远处另一个下水道口探出头来,傻呵呵地冲着黑子一笑,那模样可别提多招猫恨了!
誓要抓到这只可恶的小浣熊,将它挠成一只秃毛熊!
黑子心中吼出誓言,身体拉伸出好看的流线型,脚步不停地冲着阿才展开了全面攻击。阿才则是利用下水道家族特有的地利优势,从容不迫地与黑子周旋着,游刃有余地掌握着全局。它的目的很简单,要将黑子诱出家门,诱它出来见识见识外面广阔的天地。
二只小动物,一追一逃,在人类的社区里欢快地闹腾开了。
人类社区里居住的并非仅有人类,早在几千年前,便有一些动物被人类捕获并驯化,成为人类工作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好伙伴、好家人。猫是其中的一种,而另一种相伴人类数千年之久的物种,则是狗。
猫狗在人类心目中的地位各有千秋,爱猫者与爱狗者的数量与热忱度亦是不相上下,猫狗之争,往往成为家养动物界最为关注的话题,因为这将是决定两个大种族在人类社区地位的重大问题。
黑子一心只顾着追踪阿才,却忘记了族中长辈的谆谆教诲:一定要记得,在人类社区中,不要轻易去招惹狗,狗是向人类献谄献媚的小人,用那看似憨厚的外表迷惑了人类,每一次闯祸之后,它们都会用那同样的蠢样儿去欺骗人类,转而将屎盆子扣到无辜的猫身上。是的,那是一群彻彻底底的卑劣的生物,与之遇上,一是避,避无可避则揍,往死里揍!
阿才躲得快,黑子追得急,现在是白天的工作时间,社区里没有多少闲散人,相对比较安静。
一条中华田园犬趁着这安静的时刻,正在小区曲幽的小径上缓缓迈着小碎步,它在散心。距离它被第十八任前准女友抛弃的时间不过一小时零三十三分钟,它的心情还很糟糕,眼神也莫名的忧郁,配着它那一身狗屎黄的毛色和两颗杏仁粒儿大小的眼珠子,显得格外孤独与颓废。
现在男人(兽)之间流行的就是这种颓废美。
田园犬想趁着这段时光理一理心情,再顺便瞅一瞅小区里还有无漏网之狗,那些可爱的狗妹妹,管它泰迪也好松狮也罢,且等着,威武的大黄哥我来啦!
众狗妹妹没听到大黄狗的召唤,悍猫黑子倒是突如其来地从远方狂奔而来。
“砰——砰!砰!”
黑子与大黄撞上了,重重地撞上了,黑子被撞飞,它骄傲地飞向太空,哦,不对,火力不够,黑子又掉下来了,它掉下来了,一头栽进了花丛里,顶着一朵喇叭花冒出了头,再看大黄,哦,大黄脸色儿有点惨白,眼神有点飘忽,脚步有点虚浮,发生什么事?什么事哩?镜头回放,原来大黄兄是被带着狂热情绪飞奔而来的黑猫撞伤了头部,头部伤势可大可小、可致命可晕倒,那么大黄究竟属于哪种情况呢?哦,大黄向前迈出了一步,又迈出了一步,再迈出一步,哦,太坚强了,不愧是狗坚强,哎呀,坚强的大黄不慎踩中香蕉皮,脚步一滑,它掉进沟里了~
“你个死黑猫,赶着去投胎作死呢,居然故意来撞你狗大爷我!看老子不活撕了你!”大黄从阴沟里爬了出来,释放出满腔的杀气和被准女友甩的憋屈,一身的污泥,臭烘烘的味道熏了黑子一个大跟头,那带着腐臭味的唾沫星子险些喷了它一头一脸,黑子一甩头,扒掉头上的大喇叭花,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回跑。
回家的路无比漫长,但黑子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再长也得狂奔而逃。
它惹到了一只狗,还是最粗鲁最没教养的野狗!
当然是野狗,且不说那只死黄狗的言谈举止粗俗不堪,单是它那品种,就绝对不可能是这社区中任何一户的家养动物,是绝对绝对不可能有一户年收入过百万、住在小别墅区内有车有房的精英家庭养一条土得掉渣的中华田园犬的!
黑子作为此社区的一员,对人类的择友标准再清楚不过,它断定,这只大黄狗一定属于打狗队重点关注的流浪狗,要是被自己跑回家去,这只大黄狗就死定了,黑子发誓一定要检举揭发它!
但回家之前,黑子最紧要考虑的却是生存问题,大黄狗越追越急,黑子身形轻盈无比,它能上树能下河,能爬屋顶能穿园林,黑子是一个典型的多面手,但多面手的另一层含义则是:许多方面都能干——只有一点点能干——只能干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