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能上树,但它恐高,因此爬个三尺高差不多便是极限;黑子能下河,但它畏水,通常游个米多远它就被冷冰冰的河水逼得上了岸;黑子窜屋顶的时候平衡力有限,在园林内纵跃又缺少永不迷失的方向感。它现在除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往前奔,再没有任何花样来摆脱大黄的追击。
这天杀的狗才,一点小仇也斤斤计较,这要追到什么时候?
黑子与它的同科前辈猎豹不一样,它并不擅长奔跑,也没有令人咋舌的爆发力,被大黄追得口吐白沫、心率不齐,连猫舌头都快甩了出来,四条腿子只是麻木和机械地摆动着,指望能再逃得远一些。
但这显然是种奢望,黑子与大黄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拉越近,威胁近在咫尺之间。
“嘿!嘿!井盖!井盖!”小阿才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黑子前面去了,它走的是下水道的捷径,比黑子在地面上左突右窜自然要来得快一些。方才它逗弄着黑子在小区里乱逛,正尽兴的时候就听得“砰--砰!砰!”的几声巨响,回头一瞅,傻了!它哪里能料到头一遭出来溜圈,黑子就惹上麻烦了。
黑子被大黄追得急,阿才心里也燎火般的着急,它得想个法子救救黑子,这是它的责任。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阿才想到办法了,它从捷径跑到黑子与大黄前面去,用最快的速度捣鼓出一个陷阱来——人类设计出的下水道井盖,那可是现成的陷阱,只需要稍作改动,坑死狗不偿命的!
黑子于百忙之中听着阿才的声音,那便宛如听到了救星的呼唤,也不去细想阿才是否深谋远虑,赶紧就挑了最近的一个下水道口冲了过去,再迟片刻,恐怕它就要变作一堆臭烘烘的狗屎了。
黑子“嗖”的一下从井盖上窜过,它平安无事地通过了。大黄也追来了,它已经伸出了邪恶的爪子,嘿嘿,只差一点点,再拉近这一点点的距离,黑猫你就跑不了了。
然后——“扑通”一声,大黄它掉下去了!
阿才早就在井盖上做了手脚,黑子冲过去的时候,有阿才在下面顶着,当然没出现异状,大黄踏上时,却没那般好命,下水道孔洞深深长长,地上的生物们少有见识过那般黑漆漆的冗长通道,可怜的大黄,慢慢体验这一趟下水道之旅吧!
阿才得手!
黑子成功被解救!
“阿才!”黑子停了下来,深情地望着它的好伙伴,目中含着猫泪。
“黑子!”阿才晃着尾巴、对着手指头,它还在认真地考虑着措辞,到底该如何说才能表达自己的歉意,它实在不该一厢情愿地将黑子诱出来,惹下这桩祸事。
“阿才!”黑子激动地一把扑住小阿才,嚎啕道:“阿才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一条小命!往后,往后再有什么事,我全都听你的!”
阿才抖了抖耳朵,惊奇地道:“真的都听我的?”
黑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才原地转了个圈圈,很是亢奋道:“那好那好,你不如陪我去趟‘嘎啦超市’,家里油炸小核桃不多了,我们得去囤点存货。”
黑子垂下了头,死死盯着脚上的黑毛毛,道:“‘嘎啦超市’在哪里——你知道?”
阿才一下子愣住了,跳的圈圈舞也停住,它挠了挠头,接着才道:“哎呀,我也没去过,只听爹地妈咪说过,我可从没去过,听说要穿过好几条长街、越过几条黑巷子才能到呢!”
黑子抬头,微笑,道:“那就对了,我们都没去过呢,怎么可能去得了?我家人类是很体贴的,咱们现在回去,说不定他已经买回新的小核桃等着你了。”
阿才点点头,也觉得与其自己辛苦去搬运,不如等着人类拎回来算了。
黑子这才舒了一口气,暗道幸亏哄了过去,要真跟着阿才去超市“囤存货”,那可是严重玷污了家族荣誉,什么囤货,那不就是偷么?
高贵的黑猫,怎能去偷?
二只动物正说话间,下水道里飘出一个闷闷的声音:“我……知道……‘嘎啦超市’……在哪里……”
是那只大黄狗的声音。
紧接着下水道口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黄毛爪子,接着是一截耳朵,黑子没等大黄狗的头露出来,突然就飞身纵起,一脚踏在那团黄毛上,凌空击下的黑猫犹如一颗重镑生物炸弹,大黄惨叫一声,松了爪子,又滚了回去。
黑子恶狠狠地冲着黑洞洞的出口说道:“族训第一条:永远不要相信一只狗的话!”
猫狗誓不两立!
第5章:可怜人愁眉不展
自从大黄狗事件之后,黑子与阿才结下了更为深厚的密不可分的战友情谊,这点很直观地体现在黑子已经愿意与阿才共用食盆上。不过阿才似乎对它那弥散着猫粮味道的食盆没有多大兴趣,人类也给阿才准备了一只印有浣熊图案的食盆,阿才同样也没启用,它可是一只野生动物,你几时见过野生浣熊抱着一只卡通食盆吃着人类投喂的食物的?
当然,阿才还是不会拒绝油炸小核桃的,那是它此生不变的最爱。
人类也很是上道,时常从外面带回点新鲜的小核桃,供阿才无限量享用。
这天,黑子与阿才在外又追又奔地玩了一上午,这才带着满身的泥、满头满脸的汗水冲回家里,黑子已逐渐摆脱宅属性,尝试着多在室外做些健康身心的运动。现在仍然是工作时间,人类可不在家,黑子与阿才得以肆无忌惮地闹腾,一点也不乖顺。
“黑子,去冲个澡!脏死了!得好好洗洗!”阿才在黑子家串门子久了,对这家里的诸般用具熟悉至极,黑子有自己专门的浴室,反正他的饲者孤身一人,连个人类伴侣都没有,偌大的一座屋子,也就只有他与黑子作伴了。
阿才熟门熟路地摸进黑子的澡盆里,放了一满盆的水,还挤了点沐浴乳之类的进去,弄得盆里满是泡泡,空气中也飘浮着一个接一个的泡儿,映着灯光,耀出七彩来,好看极了。
小浣熊是极爱干净的动物,若是它生活在黑子这样的家庭环境当中,可巴不得每天都洗三顿澡,将自己的每根毛发都打整得柔顺、油亮,让身体时刻都散发出醉人的花香果香、连风儿都带着香气儿。
黑子却与阿才大不相同,它也爱干净,也愿意自己随时都是一副清爽的帅猫模样,可它也畏水,从小就怕——这是黑子的天性。
每回洗澡,都是人类像施暴一样将它拖进浴室里,且必须得经过一场大战,才能强行摁住黑子泡到水中,其间黑子撕心裂肺的叫唤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这与它泡了水之后酷似惨遭蹂躏的模样,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又被阿才召唤,黑子不情不愿地蹲到浴室门口,它倒还记得自己曾说过,以后都听阿才的。这种誓言说的时候充满了激情和豪迈,可真要做起来,那却是要了猫命了,别说其他,单是洗澡这一项,黑子就得极力抵抗。
黑子找了个安全系数高的角落蹲下,它舔了舔爪子,又抹了抹脸面,很是闲适。
“黑子,你在做啥呢?快点跳进来,水都放好了,暖暖的,泡澡正舒服。”阿才在澡盆里探出头,又热情地出声招呼道,那模样就好像它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被水浸透打湿的小浣熊,黑白毛毛都软趴趴地塌在头上,原本圆滚滚的乖巧模样儿变得十分邋遢可笑,但它自己却是瞧不见这样子的,黑子能瞧得到。
真是惨不忍睹!连阿才这么可爱的小家伙都被糟蹋成这傻样儿!黑子心里默默地想着,幸亏我们猫族没有爱下水的习惯!太损害形象了!
“过来!过来!”阿才将小爪子在澡盆边缘上拍了拍,一副严厉的主人模样,教训道:“不爱洗澡的动物可不是好动物!会长虱子的!”
下水道老大灰鼠先生的身上,估计不仅有虱子,还有跳蚤、牛虻、血吸虫以及细菌、病毒等等,这是阿才的博学多才的爹地语重心长地教育孩子时说的,灰鼠先生别样都好,就是太不讲究个人卫生,脏!非常脏!
阿才可不想黑子有一天变成灰鼠先生那样儿的,毛发都被油污纠结成解不开的死疙瘩,身体更常年散发出一种酒楼泔水的味道,于是它越发坚定了要扭着黑子过来洗澡的信念。
黑子却是“喵”地抗议了一声,它说道:“我这不正在洗澡么!”
接着,它又举起爪子舔了舔了、抹了抹,这回不仅是抹脸,还抹了抹身体,连胳肢窝都拿舌头理了一遍,其间一只跳蚤跑过,被黑子不动声色地咬出,“嘎嘣”一声咬得爆掉。
这是它们猫族特有的洗澡方式,有效得很,比泡水里将自己埋汰成瘦皮猴儿更有效。
阿才怒了,它最是痛恨黑子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它“呼”地扬起爪子,掬了一捧水就铺天盖地地洒了过去。
“喵呜!”黑子一声惨呼,好像浇过来的不是一捧水,而是一瓢硫酸似的,连声调都变了,听起来极惨极委屈。
“你做什么要泼我!又不是泼水节!好好洗澡不成么!我又不是不洗澡!我黑子也是很爱干净的动物,你别总是欺负我!”黑子跳到洗脸盆上,那地方较高,阿才的水攻击无效,黑子又有胆量开始了它抑扬顿挫的演讲。
见识多了这些自诩辩手的伎俩,阿才直接使出杀手锏,它磨着牙嚷嚷道:“都长跳蚤了,还不洗澡,再不洗,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跟那只流浪狗大黄作伴!”
威胁!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黑子可不干了,又是一顿“喵呜喵呜”,喉间还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可怕声音,奈何阿才却并不惧它,阿才叫的声音可不比黑子小。
阿才从澡盆里跳了出来,一步一个水印地踩在浴室的瓷砖地板上,它也想往黑子盘踞的洗脸台上蹿去,但黑子紧紧盯着阿才,死死地守在边缘,不给阿才落足的机会。
阿才抖了抖湿漉漉的毛毛,它在积极地开动脑筋,寻找一举制服黑子的办法。
浴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巧的塑料壶,阿才知道这是人类拿来浇花用的,人类用手指压一压上面的活动把手,便能够喷射出好大一蓬水雾,若是能够找到使用这东西的决窍,倒是可以派上大用场。
浣熊与人类不一样,这世上的动物中只有人类才有那么灵巧的拇指,因此他们可以做到许多其他动物做不到的事情,譬如说伸伸手指便能压动浇花壶的把手。阿才没有人类的灵活,但它也有自己的办法,它干脆用自己的尾巴绕了绕,缠住浇花壶的把手,两只前爪在地上轻轻一蹬,借着那点蹬力就在空中荡了起来,漾啊漾啊漾,阿才居然漾出自己的节奏和韵律来了。
它每荡一圈,到得最低点的时候,喷壶的把手就因受力过重而被压到底端,水壶前端的喷口就跟变魔术似的激射出一蓬水雾,弥散开来,居然将小半个屋子都笼罩进去了,黑子虽躲得高,那洗脸台却是首当其冲,正是阿才重点攻击的对象。
黑子被密蓬蓬的水雾包裹,粘在身上,湿嗒嗒的,难受死猫了。它“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不仅是畏水的缘故,也是被这水雾的冷劲儿给刺激到的,细小的东西钻到鼻子里,总是惹得猫格外敏感。
“哈哈!”阿才得意地大笑道:“黑子啊黑子,我有这新型武器在此,你可躲不掉的!”
黑子跺着脚抗议道:“你作弊!作弊!这是咱们男子汉之间的战争,怎么可以借用外力!那只浇水壶是人类的,你怎么可以动用人类的东西来打败我!不公平!”
阿才可不管它,见黑子团着头在往别处窜躲,阿才脚爪微微探出,在地上又使力蹬了下,转了力道方向,它整个身子带动着浇水壶侧过三十度方位,准确无误地再次瞄准黑子,一、二、三——发射!试验了几回,阿才已俨然老手模样,端凝庄重的神情,无疑在告诉黑子,它正在进行的是一起神圣的战争——保卫清洁、必须洗澡的战争!
黑子被喷了一脸的浇花水,里面隐约还有股花肥味儿,想想也知道这是人类特意加了料的。
黑子脑中立刻展开神联想:一条条扭曲的毛虫尸体、腐烂的树叶残渣以及泛着酸臭味儿的淘米洗菜水,喵喵的,太恶心了!黑子拒绝继续想象下去。
“停手!快停手!”黑子举起尾巴投降道:“不要玩了,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人类回来可要生气了!”
阿才“呵呵”奸笑了两声,道:“才莫要拿人类来压我,我可知道,人类为了逼你洗澡想了各种办法,他知道了会感激我的!”
黑子气急败坏道:“感激你才怪!笨阿才!你也不瞧瞧,你把这里弄成什么样儿了,乱糟糟的,全是浇花用的肥料水,人类一定会把你拎起来,像扔死老鼠一样扔出去的!你惹祸了!你完蛋了!”
黑子越发觉得喷壶里的水肮脏得要命,它使劲地抖了抖毛,甩掉了不少水珠,却甩不开那种恶心的感觉。
阿才的秋千荡得更加欢快,它要瞅准时机,给黑子来一个致命的一击!
“你们在做什么!”
阿才刚刚调好准星,尾巴一沉,蓄势待发的由上致下荡起,听到这声质问,脚下一哆嗦,冷不丁地往地上一伸,偏了方向,也失了力道,那喷水壶“叭嗒”一声倒在地上,连带地将阿才也跌了个四仰八叉。
阿才之所以慌了神儿,那是因为它听出那声质问是人类发出的,黑子的饲养人回来了!
黑子家的人类正站在门口,还穿着在外工作时的衣服和鞋子,眉头间打着一个难解的结,他瞧着黑子与阿才,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在等着两只小动物自己老实地出来。
浴室里被弄得水淋淋的,到处都是泡泡和浇花水,若是不留神走了进去,保不准就得跌个大跟头。
人类叹了口气,居然也没有怪责两个捣蛋鬼,他转身走了出去,进到客厅,坐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上,沉默地用双手支着头部,似乎心里藏着极重的心事。
阿才蹑手蹑脚地跟在黑子后面,也偷偷摸进客厅里,看到人类的烦恼样子,阿才小声问道:“他怎么了?”
黑子严肃地说道:“这还用问么?一准儿是失恋了!”
阿才“哦”了一声,又道:“你家人类以往也经常这样么?”
黑子想了想,才道:“我好像也是第一回见他这么可怜!他以前可没有愁心的时候,总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哎!阿才啊!你不明白,任何一种生物,只要恋爱了,那烦恼也就来了!躲都躲不掉!”
说着这话,黑子貌极幽怨地瞅了阿才一眼,欲语还休。
阿才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样啊!恋爱就得愁成这样儿,那阿才我还是不要恋爱的好!现在的日子就足够快活了!”
黑子与阿才用着通用的动物语交流,但在人类听来,不过是一只“喵喵喵”,一只“苦苦恰”,鸡同鸭讲在人类看来是可笑的,那么黑猫与浣熊的交流呢?当然同样是无稽之谈。
人类向黑子和阿才招了招手,道:“你们两个小家伙都过来吧!今天可对不起了,我心情不好,回来时有些恍惚,也没给你们捎带回好吃的,冰箱里还有些鲫鱼拌饭,要吃么?”
黑子没什么意见,阿才却是不太乐意,不过看在人类如此惆怅的份上,它就不与他计较了,反正阿才一会儿就得回家,它的爹的妈咪早弄好了食物等着阿才去吃呢!
人类替黑子拌好了饭,又摸了摸阿才头顶一圈一圈的环状软毛,这才喃喃自语道:“唉!也不知道眼前这关该怎么才能熬过去!黑子,你今天还有鲫鱼拌饭吃,我要是哪天破产了,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拿什么来养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