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鳄又说,初次和我进到关少女的地窖时,她就嗅到微弱的妖魔气息。开始她曾怀疑羌人老妇和少女,但一知道少女就是玛拉达的孩子,庐西塔又常到此处时,所有的疑问便迎刃而解了。
『她本来想等在你身边,让对方先采取行动,她好守株待兔,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牙用意不明地说。再次出现在我身边的小鳄,显得异常愧疚,她乖乖地盘坐在毛毡上,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就像鹤姬担忧牙的神情那样。我咬了咬唇,把视线转开,她却惊慌地站起来,绕到我面前:
「……居,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身为摆渡人,我确实不该抱持着那样的心情,还说出那样的话。小居,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想要保护你,也没有看不起你……」
「你是我母亲的摆渡人吧?」
面对少女外貌,泪眼汪汪的小鳄,我百无聊赖地笑了笑,干脆闭上眼睛。
「我继承母亲的刺青,那是莫可奈何。但是我并不想连她的摆渡人也一并继承,小鳄,我是说真的,不是要赶走你,我也没资格赶走你,我只是想求你放过我,你是有四千年道行的动物灵,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不需要跟着我这小雏儿。」
「小居……」
「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跟着我,那也无所谓。」
我忽然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小鳄。这话让牙也微吃一惊,锐利的凤眼远远望着我。
「我还是我,居就是居,居绝对不可能是骊。我虽然继承了母亲的力量,但并代表我就会变成母亲,以后也不可能变成母亲,我是名为居的引领人,和乌苏妲拉完全不同,我只能做自己。小鳄,就算你执意要成为我的摆渡人,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我说完了这些话,倒换牙笑了起来。他兴味地看着我,抱着臂向我走来:
「很好,那么名为居的引领人,你所谓的做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不收取祭品这件事。」
牙的脸色瞬间一变。
「难道你还没学乖?」
「我不会收取祭品。要问我理由的话,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厌恶收取生核的行为,我无法接受那种事,今后也无法接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祭品的意义吗?杀害生命是一种造业的行为,但是这种行为,会因为杀人者的慈悲而净化,所谓慈悲,来自于被引领人的承诺,那个承诺的证明就是祭品的印记!那是死者的原谅,杀人者的救赎,你明白吗?」
「我不需要那种证明,」我坚定地说:
「不管她们会不会原谅我,我想引领的人,我都会执行。不想引领的人,再多的祭品和恳求,都动摇不了我。」
牙和小鳄都吃惊地看着我,前者忽然愤怒起来:
「开什么玩笑?你的意思是,你要用乌苏妲拉的刺青,消耗在净化你每一次的业障里?」
「我不会让妈妈的刺青消失,我会去捕捉妖魔,补足净化的部分。」
「你以为妖魔这么容易抓吗?」
「不论如何,这是我的决定。」我凝视着牙的怒火,毫不退让地道:
「这是居的决定,牙,你说过,我只要做自己就好了。骊的刺青给了我,我就有支配的权利,你如果不服气,那就杀了我,把刺青夺过去,不过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话让牙顿时哑然,他退了两步,忽然正视着我。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见我的存在,而不是我母亲的存在:
「可是居……你要每次都忍受那种痛苦吗?那种被业障侵蚀的痛苦……」
「无所谓,」我淡淡地说,然后挣扎地爬起身来:
「比起被母亲背叛的痛苦,那些疼痛……也算不了什么了。」
母亲,到如今为止,我还是不明白,你让我继承你的理由是什么。
但是母亲,我决定从今以后,不再猜测你的意图。
你说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
所以,我要做我自己,用你交给我的一切做我自己。
离开室萨族的那天,没有任何人来送我们。这是意料中事,室萨每季一度的市集早已收市,四下都换下了五色布条,换上哀悼用的黑布。我们架车离去时,几个路边的族人还抬头看我,然后又恐惧而惊慌地低下头去。
由驯化的妖魔飒羑拖着的蓬车经过市集口时,我又听到那阵银铃般的笑声,我从蓬车的窗口探出头来,正好见到少女跳着轻盈的舞蹈,就在车轮旁。
「来,听我唱歌,听我唱歌好吗?」
她依旧笑着,跳着,旋转着。这个部族发生的血腥与丑恶,彷佛全然与她无关,小鳄在我身边现身,困惑地说:「好奇怪喔,明明言灵就已经解除了,为什么她还会重覆着暗示呢?」我伸出手,握住了少女肮脏的右手,少女好奇地歪头看我,然后灿烂地笑了起来:
「来,听我唱歌?」
「会的,我会听你唱歌,总有一天。」
我轻声说道,然后放开了手。蓬车继续向前行,将我载往未知的彼方,少女依旧在车后跳着慢舞,破烂的裙装伸展如翅膀,彷佛随时都能振翅高飞。她一面跳,一面笑,银铃般的嗓音响彻天际,脏兮兮的脸上全是笑容,毫无杂质的笑容。
我对着大漠的彼方阖上眼睛。那一瞬间,彷佛也听见少女的歌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