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乐开了花,也不让别人动手,就自己坐在桌子跟前,一勺一勺的喂小宝贝儿吃饭,被童言童语逗得时不时便是一阵笑。
徐夫人身后的那群丫鬟,也是百伶百俐的,一会儿夸孩子聪明,一会儿夸孩子长了福相,一会儿又说那通身尊贵的气派和徐夫人如出一辙……听得小侯爷一个头三个大。
他抬眼看了看身边楚家那边跟着怀裳一起过来府里伺候的下人,各个脸上都不怎么太好看。尤其从小伺候楚怀裳,给他做饭的那位孟婆婆,更是气得放下点心蒸笼转身就走了。
徐伯重抬眼看着自己的娘亲正和那小娃玩得高兴,自己只得蔫头耷脑的坐在一旁陪着,只犯愁这些流言蜚语待会儿传到怀裳耳朵里,自己可怎么解释得清楚。
指天立誓什么的是肯定不管用了。
要不……滴血认亲?
心里正是一团乱的时候,楚怀裳却不知何事已经进了家门。
徐小侯爷急得团团转,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小娃娃,藏哪儿好呢?把这孩子藏哪儿好呢?!
皇上皇上,怎么今天您就没再多留他一会儿呢!军国大事商量完毕,可以再谈点生活杂事也好,这么早就放他回来,家里是要出乱子的!
楚怀裳远远走过来就看见屋子里一团乱,起先只以为是徐夫人来了,所以他们在里头玩乐着呢!谁知走到了偏厅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一幅奇特的画面。
徐夫人扯着自己儿子的袖子高呼:“伯重伯重,有话你好好跟怀裳解释就完了,他不会怪你的。你把孩子藏木头柜子里有什么用啊,快!快给我抱出来!看看憋坏了没有!?”
徐夫人命丫鬟把小娃娃从柜子里解救出来,搂在怀里温柔安抚着。然后转身看了看楚怀裳,也觉得刚刚这一团乱的,有点失态,。
为解尴尬,明知故问的笑着说道,“怀裳回来啦!”
“是,娘。”
徐夫人把小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生怕跑了似的。
“我……我才刚从平乐公主府上过来,她府上新作的玫瑰酥酪,想着你和伯重都喜欢那个口味,就要了一些带来。”说着便命身旁的丫鬟把食盒提过来,把吃食摆上桌子“你们边吃边聊,我出去带这小宝贝儿到院子里逛一圈。”
徐夫人说着,便带了一群的丫鬟下人统统走了出去。
于是偏厅里,就只剩了小侯爷和楚三公子两个。
“怀裳……你、你回来啦?”
徐夫人的话,又被小侯爷重复了一遍。
“嗯。”
楚怀裳也不说别的,只坐在桌子跟前,尝了一口玫瑰酥酪。
味道不错。
第二口还没吃到嘴里,就被小侯爷牛皮糖似的粘上身,死搂住了他不松开。
“怀裳怀裳,你别生气!你可千万别生气!那孩子真不是我在外边偷生的,我发誓啊我只爱你!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多管闲事在柴垛上捡孩子……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孩子是谁家的我是真不知道啊!!!”
徐小侯爷搂住了楚三公子的腰,扯着脖子使劲儿嚷嚷,吓得楚怀裳连忙喝止他。
“嘘!小声点!你小声点!他们都还在外面没走远呢,小心被听见了。”
“听见怕什么?!”
“我是不怕什么,你这小侯爷的面子还要是不要?!”
“我不要!我就要你!”小侯爷把头贴在楚怀裳的背后,打定了主意耍赖到底。
“你这人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套……越来越招人烦。行了,快放开吧!”
“那你还生不生气了?”
“跟你生气?我可没有那份毅力。快好好坐下!”
“让我再抱会儿。”
“一天到晚的,抽什么邪风……都过了而立之年,却一点都……”楚怀裳一边嘴上埋怨,一边手上拿着勺子舀了酥酪,送到身后徐小侯爷的嘴边“要不要吃一口?”
“要。”
徐伯重张口含住一勺酥酪,吃完,接着便顺势伸着脖子凑上前去亲楚怀裳。嘴唇,下巴,脖子,耳后……
“嗯——别闹,大白天的。你就不能稳重点吗?我在宫里头待了大半日,饭还没吃,这会儿正饿得紧呢!”
楚怀裳被他弄得直痒,好不容易劝着他老老实实坐下来。
小侯爷一听他说饿,直埋怨这宫里头的人都是干什么的,怀裳为国操劳,连旬休日都要去议事,怎么他们居然连饭都不管就让回来了。气人!
于是赶忙把罩子里的热汤盛了一碗出来,再一看桌上的菜色都有点凉,直嚷嚷着要去叫厨房端进去热过了再拿出来吃。
楚怀裳拉住他,不让他跑出去叫人。
“不用了,你别折腾。这温度刚好,汤是热的就行了。陪我坐会儿。”
“怀裳,你……”小侯爷看着他吃饭,轻声问道,“你真的相信,这孩子不是我偷生的?”
俗话说,三人市虎,被今天从城守到他娘亲再到府中下人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连他自己都开始有点疑惑了,觉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吓得一听说楚怀裳回来了,就想把孩子藏起来,根本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襟怀坦荡的!
“嗯,信啊。”楚怀裳一边用筷子夹菜吃,一边说着,语气里头不难听出是十成的笃定,丝毫也不怀疑。
小侯爷激动万分。
就算全天底下的人都误会他,只要有怀裳这句话,他死也可以瞑目了。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所以说,夫妻之间的这个默契,外人是不会懂得的!
徐小侯爷心里美滋滋的正想着,只听见楚三公子又说,“那孩子长得漂亮,看着又聪明可爱,跟你真是没有一个地方像。”
“……”
T T徐小侯爷泪流满面。
一顿饭的功夫,徐夫人也抱着孩子在花园里逛够了,被小侯爷催促着,恋恋不舍的回府去了。
可以想见,她回府之后,侯府中的人也会被流言感染,再加上城守大人那边……可以料想得到,小侯爷在府外养了私生子的传言,只怕要让若望城热闹上好一阵子了。
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小侯爷趴在桌上,对着灯火哀声叹气。
“怀裳……你说这事传出去,我可怎么见人啊?”
楚怀裳躺在床上,把手边的书本一合,笑了笑。
“这有什么。你比我强,好歹只是见你的那些狐朋狗友。我明早还要上朝呢,那些同僚,少不得要来问候问候。”
“那要是皇上也好奇心起,来关心你几句,你要怎么说啊?”
“照实说。”
“皇上会信吗?”
楚怀裳说:“八成……不会。”
夜阑人静,正该是酣梦沈香的好时间,多想那些有的没的,实在无用。不如趁着这个时候,继续做点白天里怀裳不让他继续完成的事业!
徐小侯爷吹了灯,悄悄摸上床去。
……
还没等开始做点什么,就忽然听见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从别处院落里传来,夜晚的时候,声音格外清晰。
“你把孩子交给谁带的?怎么哭成这样?”
“我让春礼抱着哄孩子睡觉呢。”
“真是胡闹,春礼一个大姑娘,她哪里带过孩子,你把孩子给她,你也放心?!”
“那给谁啊?府里丫鬟都是没带过孩子的姑娘。”
他们这府里只两个男主人,又不需要奶妈老婆婆,所以招下人的时候也只招了丫鬟小厮,家丁轿夫,厨房掌勺的也都是男人,哪里有能带孩子的?!
楚怀裳说:“你让孟婆婆带啊,她是原先宫里出来的,给青乐公主当过奶娘,后来公主夭折了,太妃让她跟着出宫伺候我娘的,她最懂照顾小孩子。”
提到这个,小侯爷却叫苦不迭。
“孟婆婆以为那孩子是我跟别的女人偷生的,今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我可不敢去跟她说这个事儿,要不……你去吧,你替我解释解释,她准能明白过来。”
“行。”楚怀裳点头,披衣下床,“你让人把孩子抱过来,我带着他去找孟婆婆。”
徐伯重听完,转身就叫人去抱孩子过来。片刻功夫,春礼带着孩子过来。
那孩子眼睛里还滚着泪花,水汪汪的看向楚怀裳,睁大滚圆的眼睛,眨呀眨呀……似乎是晌午时候的匆匆一面没有看仔细,这会儿才看清楚。
于是,这一刻看见,对着楚怀裳,张口就叫“爹爹——”
这一声“爹”,叫得那个好听,楚怀裳的心也跟着一阵的甜。
看着那小娃娃软嫩嫩的好摸样,一时之间也就不急着把他送去给孟婆婆了,自己抱过来先逗着玩玩再说。
小娃娃似乎特别喜欢楚怀裳,这一刻,跟徐小侯爷都不那么亲近了,只腻在楚三公子的怀里撒娇,爹爹爹爹叫个不停。
小侯爷也不介意孩子跟不跟他亲近,只要能哄得楚怀裳高兴,他就高兴。
“你说,这孩子怎么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的?见了我叫爹,见了你也叫爹。真有意思!”
“嗯。是啊!”楚怀裳犹豫了片刻,开口说,“要不……城守那边,若真是找不着这孩子亲生父母的消息,我们就收养了他吧!”
“你说养就养。”徐小侯爷说“我听你的。”
且说,这事情一连过去半个月。
城守那边口里嚷着掘地三尺,实际上却根本没派什么人仔细找,加之孩子原本就是被人遗弃的,一段时间过去,自然也就没有可能再找得到。
小家伙于是顺利的被小侯爷家收养,正打算上报给宗正寺,算是徐家侯府的小世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老侯爷与夫人见这徐家香火有了着落,自然也是非常高兴的。
对于楚三公子和徐小侯爷,虽然风言风语总会有些,但是这种事情,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就罢了。不必太过计较,过耳既忘,也不影响心情。
只不过……
只不过,这一天,到宗正寺上报的时候,人家让填写孩子的名姓,登记在册,徐家人却一时傻了眼。
半个多月过去,全家人都只是小娃娃小宝贝儿的随便叫,还没给孩子取个正经名字呢!
于是,宗正寺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小侯爷和楚三公子两个人,抱着孩子,从宗正寺府衙里走出来,也不上车轿,站在门口研究。
“徐——徐——徐——”
小侯爷憋得愁眉苦脸,徐什么好呢?
“别嘘了,一会儿名字没想出来,倒是逗得小宝尿裤子了!”
小侯爷只好不再叫“嘘嘘”,对楚怀裳感慨说道,“取名字,太难了。”
小侯爷与三公子此刻,就像全天下的父母亲一样,面临着人生中不可避免的重要挑战。
这个时候,都恨不得自己是个大文豪,能够取得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响亮名字,以便于让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以后,能因为有个好名字而平安顺遂,幸福快乐,吉祥如意、趋吉避凶、遇难成祥、功成名就、威震天下……
但是这种好名字,真的是太难想了!
两个人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
这时候,宗正寺的府衙门口,又停了一顶官轿。
轿帘被掀起,里头迈步走下一个人来。
那人抬头,看见小侯爷二人,微微点头,笑了笑。
瞬间,天地万物的轮廓似乎都跟着他的眼神表情而变得朗润生动起来。
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楚三公子与小侯爷连忙拱手施礼,“南相。”
南楚麒看见他们怀里抱着的孩子,于是几步走上前去。
“这一位,就是小世子?”
他穿着官服的时候厚重压人,不穿官服的时候,只一身素色的衣裳,就刚好衬出那一身的矜贵,绝代的风华。
当然,南楚麒对徐小侯爷和楚三公子来说,也不过就是天朝史册之中最好看的一位宰相罢了。
但是……
躲在徐伯重怀里的小宝贝儿,见了南楚麒,立即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瞬间像是发现什么好东西一般。
张开两只小手,朝着南楚麒一头栽了过去,口中着急的大嚷着,“爹爹!爹爹!抱!抱!”
南相爷错愕的看着硬生生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娃娃,一时无语。
“回,回来!别乱叫。”徐小侯爷试图把孩子抱回来“我才是你爹啊!”
结果小娃娃看都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哇哇大哭,抓住南楚麒的袖子不松手。
不停叫着“爹爹——”
这个时候,徐小侯爷才恍然大悟!
这小子,原来……他是看见漂亮男人都喊爹啊!!!!
81.莫问前途(上)
兀术国与西煌离得很近。
萧祈带兵,跋山涉水,足足一个多月的行军长途,才抵达边城附近。
因为西璜内乱,兀术出兵干预其国政,重兵犯境,一大部分已经波及到诡月国界之内。接连三座城池数十村落受到战火波及,又被接连烧毁了村庄,百姓只好放弃田地,纷纷迁徙。
边城的荒芜程度,与地方官员所奏报的,大相径庭。
兀术国内自然也早有密报,知道诡月派军前来。但因为军队人数比他们预计要低许多,所以并没有十分在意。
兀术的中军主帅乐拓只派了旗下一位将军出兵拦截。
双方在诡月国界之内一处深谷开战。
萧祈却是早料到他们会在此埋伏,事前命人将谷口封死,又潜入山上寻找被阻的水源,放水入谷底。
虽然只是一场小战,终究被他射伤了那位将军。于是前途再无拦阻,一路行到国界之处。
这个地方,既有西璜与诡月交界的两界山,旁边又拎着兀术国的伏落丛林。传说兀术国盛产的毒虫蛇蝎,都是出自这座丛林,走进去便有鬼气森森的感觉,因此也是这个国家天然的保护屏障,没有什么军队敢贸然进去。
萧祈所率大军在两界山之三百里安营扎寨,也并不进入伏落丛林。
一入夜,他便差人在中军帐中掌灯,仿佛夜读兵书一般。
实际上则是趁着天黑换了夜行的衣裳,偷偷带着二十几人的轻骑队伍,潜出营地之外。
连夜取道西北,先进入西煌国境之内,迂回过去,绕过那座丛林,探一探兀术大军的虚实。
所谓的探虚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也即是——行刺。
若有幸被他找到兀术的中军营长,遇上那位名叫乐拓的大将军,他一定会毫不手软,先结果了他再说……所以,他是长弓短刀全都带在身上的。
一路疾行,马蹄上过着绒布,无声无息在暗夜里奔驰。
索性萧祈十天之前派出的探子很有效率,带回来的地形图都很精准,日出之前,他们终于找到了营地。
只可惜并没有如愿找到那位乐拓将军的中军军帐。
这人似乎非常谨慎,让每个营地都做相同的布置,不肯轻易给他的敌人捉到破绽。萧祈在探子回报的几个疑似地点首到天微亮,没有找到也并不焦躁。
中军主帅,自然没有这么容易刺杀。
为了不打草惊蛇,萧祈等人没有丝毫动作,仍旧安安静静悄然离去。
十日之内,他必然要探到军帐的具体位置,取了乐拓首级,先动一动兀术的军心,再与他们开战。
带着这种心思,萧祈一路盘算着,在天大亮以前赶回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