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抽动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不过,要是和这幅画有关的话,我到可以告诉你一样东西。”
他走过来伸出手,抓住画框的两边,十分小心地把画从钉子上拿了下来,然后抬着它走进房间
我跟着走了进去。
楚炎翔把画从画框里拿出来,然后把一张纸巾垫在手里,再用手扶着画,让它立起来。
于是,我在画的背后,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亲爱的哥哥,祝你生日快乐
楚涟 16.6.2007
楚炎翔盘腿坐在地毯上,偏着头从画的一侧看着这些字,说:“爸妈常年在国外,基本上不会帮我们过生日。所以每年生日的时候我们就互相庆祝,送对方一些礼物。这幅画是涟儿去年送我的,我小时候跟她说过,我很喜欢瑞士,等以后我赚够了钱就在那里建一个古典的庄园,带着她一起隐居。去年她就突然送了这幅设计图给我,要我将来照着这个样子建庄园。涟儿她……应该画了很多年了吧,有些地方的字都褪色了。”
楚炎翔的表情很平淡,但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巨大的伤感,像暗涌一样层层叠叠的向外挤压,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暗涌沾湿,厚重地压在人身上,令人喘不过气。
我这下也算是彻底明白楚涟做这些事的原因了,也找到了我要的东西。
涟儿,安息吧,天国在你前方,也会在这里。
第27章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楚炎翔一边把画收好,一边问。
“嗯。”我点头如捣蒜。
“你们两个还真是……”他笑得有些戏谑:“你只不过和涟儿见过一次,就把她的心勾走了。”
“胡说什么……”
“唉。”他撑着下巴“真是‘女大不中留’,涟儿以前可是从来不会有事情瞒着我的。”
“我们这叫‘知己’,你懂什么?!”
我没好气地把画从他手里抢过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楚炎翔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飘渺宛如天籁。
我真是没救了,我一边把画挂上去一边自我唾弃——我竟然连那种破铜嗓子发出的笑声都觉得好听。
挂完画回到房间的时候,楚炎翔正在用很帅的姿势坐在小桌子旁,手掌轻轻地磨砂着桌面。
真是的,这家伙怎么连背影都那么帅,还有那双手,十指修长,粗细均匀,怎么看怎么好看。
我在心里欲哭无泪,我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花痴了。
和之前的那种单纯的“生理冲动”不同,我现在总是用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的眼光欣赏他,仔细地观察他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个动作。有时只是看着他坐在阳光下,像只慵懒的猫一样陷在椅子里,就觉得无比满足。
我在心里把自己又唾弃了一百遍。
在桌边坐下后,楚炎翔倒了一杯茶给我。
我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有些紧张地说:“这些是涟儿的,我用不太好吧。”
他把茶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涟儿把这些送给我了。只可惜我不谙茶道,这上等的茶也只能让我们当水喝了。”
“是吗。”我举起茶杯感慨到:“没想到我有生之年也能风雅一回。”
“嗯,对了……”楚炎翔放下茶杯看着我:“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会那么多乐器?”
我喝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说:“说来话长。这位客官,且听小生慢慢道来。”
说起来,我和音乐也算得上是有不解之缘。小时候邻居家有一个姐姐是学钢琴的,每天放学路过她家楼下的时候,总能听到叮叮咚咚的响声,那个时候还很小,却已经对这种行云流水般的声音迷恋不已,每天总要偷偷跑到她家楼下,坐在附近的小花园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假装埋头苦读,实则认真地聆听着每一个音符,直到夕阳染红了天际,琴声戛然而止的时候,才带着一丝不舍,怅然若失的离开。
然后就是在孤儿院里,我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件让我神往多年的能发出天籁之音的乐器。它静静的伫立着,像羞涩的少女,漆黑的琴身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用一种我无法抗拒的强大引力将我拽进了音乐的世界。
当时有一个我们称呼她为李老师的老太太每个星期天都会到孤儿院一次,送很多东西给我们,还一边弹钢琴一边教我们唱歌,当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翩跹起舞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对音乐着迷了,他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对,我一直称呼音乐为“他”而不是“它”,就像我对梦梦所说的,钢琴是我最深爱的老婆,小提琴是我一辈子的情人,吉他则是我的挚友。
如果我喜欢女人的话,这个“他”应该会变做“她”咳……扯远了。后来每天中午的时候,我就比其他孩子早起一点,偷偷跑进教室,学着老师的样子,一个一个音节的敲出自己记忆中的曲子,当然,音节是破碎的,也没有多少节奏可言,但那种满足感深深的令人陶醉。
某天中午,李老师比平时早到了一点,所以当她打开教室的门后,看到的就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晃着双脚坐在琴凳上,自我陶醉般的用手胡乱敲击着琴键。然后她把手放在了那个小男孩的手上,将他短小的手指一根根地打开,放在洁白的琴键上,嘴里轻轻地唱着“do re mi ……”每唱一个音,就按下相应的琴键。
我想,那一天会成为我记忆中最宝贵的一个片段,八年过去了,一切依然历历在目,鲜活的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在那间狭小的教室里,灰尘的味道,空气流淌的声音,琴键跳动的频率,都深深的刻进了我的灵魂。
在那之后的每个星期天中午,李老师都会提早来到学校,手把手地教我弹钢琴,每到那一刻,我就像被包裹在一片无边的汪洋之中,身体在慢慢往下沉,灵魂却在上升。四周是绝对的寂静和无边的黑暗,但抬起头,上方是盈盈的波光,光线被拆解成无数细小的碎片,跳动着融进水波里,晕成大片大片的虚空,吞噬了一切繁华与欲望,唯留下纯粹、圣洁与解脱。
我和音乐之间,真的有某种可以称之为缘份的东西。我有时在想,如果我小时候隔壁住的不是那个小姐姐,如果我懦弱一点,胆小一点,不敢偷偷跑去弹钢琴,如果李老师那天没有早到,如果我遇到的不是她,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会浑浑噩噩的活着,找不到一点寄托,也自然永远无法领略到音乐那诱人的魅力。
所有的一切就差那么一点,无论是好是坏。
后来我通过李老师的关系,做起了钢琴教学的兼职,同时在一家酒吧演奏,那个时候认识了一些玩乐团的人,就跟着他们学吉他和贝司。
说完这段长长的,对我来说堪称传奇的经历后,我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像从身体的内部,某个最深的角落,将积压已久的某些东西随着这口气一起呼出。我清空了自己,以另一个躯壳站在楚炎翔面前,让他看清我的全部,我的真的,我的假,我的向往,我的悲伤,以及我生存的意义。我知道他会懂。
“你知道吗?”我笑着对楚炎翔说:“我后来才知道李老师是A大的音乐教授,而且她出身于音乐世家,最妙的是她老公也是玩音乐的,我第一次去他们家的时候,一进去就看到到处都是各种乐器,简直跟乐器行一样,我都吓傻了。”
楚炎翔也笑了起来,暖暖的像冬季的旭日,吹散了一夜的凄冷。
“小翔。”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经历了那么多,已经足够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快乐、幸福的活着。”
他认真的看着我,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些寂落,还有悲伤,更多的是深深的眷恋。
我总觉得,他,好像在哭,绝望的在心里嘶喊着,把灵魂里最后一点希望啃噬殆尽,最后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再也看不到希望,只能慢慢沉进无尽的深渊。眼泪已经不需要流出来了,因为它们都化在了心里,融进了血里,流遍了四肢百骸。
“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是。”他笑了笑,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把玩着茶杯。
“能告诉我吗?或许我能帮你。”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是吗……”我有些失落。
他把我的茶杯斟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翔,世事纷扰,难得清闲。今天就不要说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了,聊些开心的吧,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喔,好……你想聊什么”
“不如,聊聊学校的八卦。”
……我,囧,了
他看着我笑:“我可是知道很多学生会不外传的八卦,你不想听吗?”
“学生会?真的吗?”
“咦……小翔,你的耳朵会动诶,再动一个来看看。”
“不要……到底是什么八卦啊?”
“你应该有听说过,上一届学生会会长和副会长因为兼顾不了学业,所以两个人一起辞职的事吧?”
我点头。
“其实他们辞职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被教导主任抓到,在学生会办公室做超出友谊的事。”
“真的?!”天那,这个太劲爆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耳朵动一个给我看看。”
“不要。”
“那我们现在换下一个话题。”
“啊~不要~我马上动。”
“真乖。”
那天晚上我住在了楚炎翔家,而且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我们什么也没有做,连接吻也没有。
我不知道我是傻了还是疯了。
我只知道。
他现在在我心里就像一颗无价的水晶,如此珍贵,令我舍不得触碰,舍不得有一丝亵渎。
第28章
四月拖曳着长裙款款而来,冬季终于落幕,春季迎来了她的春天。只可惜在临海的城市,根本看不到季节更替的痕迹。
海风依然粘腻。偶尔有寒冷的季风过境,人们就在骤然降低的温度里裹紧了外衣,看着来自北方的冷空气与来自海洋的热流厮杀,然后便是令天地变色的狂风骤雨,排山倒海而来。但无论风怎样刮,雨怎样下,也再没有人战栗着,向天地跪拜。
人们总是有办法将自己与自然隔开。
我就在这个混乱的仿若更年期的月份里,来到模型店,买了一艘韩国ACADEMY 的模型帆船。本来想买军舰或潜艇模型,但是当我在展示柜里看到它,这艘拥有古老造型的帆船时,我就爱上了它。
它让我想起了郑和。虽然我并不知道郑和当时下西洋时用的是什么船,但我莫名的想,应该就是这种了。那长长的棕色船身,船上扬起的风帆,古老的带着一丝神圣的气息,威严而庄重,带着勇敢的人无畏地前行。
只可惜我对模型一窍不通,当我打开包装,看到里面繁多的零件时,我有点后悔。
唉,任命吧,我一边研究各种工具,一边对自己说:谁让你喜欢的人迷恋大海呢?不过你也该庆幸了,他迷恋的不是尸体。
我平时很少和楚炎翔联系。我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之间的交流不需要语言,甚至不需要任何接触。
所以即使一句也没说过,我也能想象出他最近的生活。
他瘦了很多,本来就尖得让女生妒忌的下巴,现在更是尖的能削葱。
我站在教室外,看着他抱着一堆书从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匆匆走过。我认真地默默地注视着他,看着他身上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而拉扯出起伏的褶皱,看着他手臂上因用力而绷紧的肌肉。真完美,就连转身的姿势都那么恰到好处。
他突然停住了,脸转向了这边,然后我们的视线就这样不期而遇。
太阳奢侈的将光线洒在了每一个角落,连他的眼睛里也不放过。其实我们隔的并不是很近,我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我就是知道,此刻他溢满阳光的深邃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倒影。
我向他挥了挥手,他静静地看了我几秒后,张了张嘴,转身消失在了转角,将一地的阳光遗留在身后。
虽然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心就是觉得暖暖的,非常开心。
生活很平静,像水一样,从容地流淌。
四月,似乎是一个温情的季节。
我的同桌也在这种弥漫着躁动的温情里被同化,她变得越来越女孩——我始终无法将女人这个词放在她身上。
她在课堂上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偷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她那位将她改造成功的男朋友我见过几次,很高,很瘦,皮肤偏黑,带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镜,也是篮球队的。
对了,说到篮球,最近学校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新闻的就是——楚炎翔退出了篮球队。
这个消息刚传开的时候,在学校里确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楚炎翔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就一直担任校队的队长和主力。说他是整个球队的灵魂也不为过。不久前,他还带领着球队夺得了高中联赛的冠军。但是,他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突然退出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又不想拖慢球队的训练进度,所以干脆退出。
我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他的脸色很差,有一种灰败的感觉,而且,瘦了很多,真的很明显的瘦了
“炎,你是不是生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嗯。”
我听到“咚”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我觉得此刻我的心脏根本不是在“跳”而是在“撞”。
“小翔,不要那么紧张。”他看着我,笑得很温暖,嘴角轻轻上扬,挽住了四月满腔的温情:“谁都会生病,不是吗?”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支吾了半天,还是只能说:“好好照顾自己。”
“嗯。”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安静的靠在竹藤制成的椅子上,在这座找不到“漫天飞花”,只能嗅到名利味的城市里,凝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突然想,如果我能变成他身上的某个部分该多好啊,眼睛也好,手指也好,就算某一寸皮肤也好,那样就能每时每刻都跟着他,和他流着相同的血液,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有着相同的基因密码,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小翔。”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就像声带上有一条无法愈合的伤口,将所有的音节都血淋淋地磨碎:“陪我去参加高三的毕业舞会吧。”
“我是高二的能去吗?”
“任何年级的都可以去。”
“嗯,那好。”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参加舞会了吧。”
我没有细想,以为他的意思是,他毕业以后我们会有不同的社交圈,所以不会有机会参加同一个舞会,于是我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答到“也许吧。”
毕业,对所有人来说都应该是一个伤感的词汇,所以,每个人都格外珍惜与之相关的东西。
每年学校都会在四月中旬的时候举办毕业舞会,很正式的那种,大家一改往昔“群魔乱舞”的装扮,换上华丽的礼服,在最后一次的舞会里,品味这沉寂而浓郁的感伤。
其实我想问他——为什么要我陪你去舞会,你应该知道我讨厌那种地方,而且,为什么你的语气如此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