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中也感觉到了失态的严重性,“国安那边透过什么风来了?这事好像跟七组有关,至少跟边远有关。”
“的确是有关,不过我不方便跟你说。”
杨立中扫了他一眼,其实他并不是特别好奇,也没有意思要戴群山非说不可,只要说是“纪律”、“机密”之类的,他都能理解。只是戴群山受不了那个眼光,于是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这么跟你说吧,边远以前在西南片服役,当时跟他一起的,有个年轻有为的军官,跟他关系很铁。两个人本来是好得跟什么似的,有没有好到我们这种程度那就不清楚了,总之那个陆将军,边远,还有那位好基友,他们都是一伙儿的,跟我爸则是死对头。两方有很多的新仇旧恨,互相也没少干给领导写小纸条,给对方背后捅黑刀子这种事情。最后边远不知道哪根筋抽抽了,也可能是三角关系崩了,总之他就是反水了,在一次很重要的任务当中,他拿了要命的证据,并且把证据上交,把陆将军和好基友的一些事情捅出去了。这个事他做得很不地道,陆将军当时躲过去了。那位好基友就惨了,顶了大部分的罪名,而这些罪名每一条,够他在军事法庭枪毙一百次的,所以他只好跑路了。这个人很有点手段,在国外靠着一些反华势力的资助,也算拉了面旗子,现在他站稳脚跟,就有点蠢蠢欲动。”
杨立中了解个大概,随即无可奈何,“我们能帮上什么忙,那个人还在国外吧?”
“那个人找不到,是没办法,不过这边要清理门户,这是铁定的。国安那边正在过筛子,去戒毒所见那个女的,还有我、你、A,边远只负责联系我们,他也不清楚那个女的关在那边。”
“我们三个也是怀疑对象?”
“例行公事吧,总之这两天不能到处乱跑,随时接受调查。”
车子驶进车库,两个人晃晃悠悠进家门,杨立中把刚刚从超市买的半成品炒菜推下锅,戴群山去淘米把电饭锅插上。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坐在餐桌前吃晚饭。戴群山说了些边远在部队上的鸡零狗碎,杨立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放下碗筷,他突然道:“这事跟你有关吗?”
“跟我哪有什么关系,我是小字辈。”戴群山抱着碗,搅动筷子吃得稀里呼噜。
“那边远找你进房间聊了大半天干什么,还上了全武行。你鼻子上挨的拳头总不是他揍的,听说A也进去了,A干嘛揍你?”
戴群山知道瞒不下去,“好嘛,其实跟我也有点儿关系。不过我就是个小配角,打酱油的。”
“嗯,说!”
“姓陆的载了个大跟头,我爸一开始得意了一番,不过没把姓陆的一撸到底,他认为这是他生平最大的失误。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我就出事了。”
“阮冬宁的事?”
“嗯。”戴群山在沙发上仰躺下来,目光沉静,“其实按我爸当时的情况,也不是没办法捞我,阮冬宁没什么背景,随便按个什么意外就好了。问题是,就有人盯上了他,姓陆的正找机会扳回一局,我爸没办法,最低限度,把我送去精神病院保住一条命。我之前精神状态就不好,姓陆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本来这事就算过去了。后来边远又拿了什么证据,这次姓陆的给整惨了,连同上一次的事,就下去了,要没这几年上面有新动作,他还起不来。”
“是姓陆的派人杀了阮冬宁,继而害你的?是不是?”
戴群山脸色难看,“我也以为是……不过,还真不是。当时大家也都以为是他害我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可是证据太难找了,最后的结论,只可能是我自己杀的。”戴群山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属于放空状态,随即苦笑,“我在精神病院里呆过一阵,差不多就是个武疯子,每天得用大量镇静剂,差点儿就过电了,有个军医的鼻梁都被我打断了。那时候边远上面开始筹建七组,边远是主要干事,他负责到处拉人干活,听说一开始,还真有死刑犯也收进来的。这样,他把我也捞出去了。”
杨立中挤到他旁边躺下,伸手去摸了摸戴群山的脸,“精神病院的事,没怎么听你提过。”
“不想提。”
“嗯,那就不提。”
“我刚刚到七组那会儿,也的确是个危险分子。第一次出任务,是边远带的,结果我先动了手,杀红了眼,差点把边远也做掉。”戴群山回头看杨立中,“你别害怕,我现在不这样了。”
“我没害怕,我只是……”杨立中没好意思说,但是眼神里蕴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于是戴群山突然就觉得委屈缠绵了,他拱了拱,像个小男孩似的缩在杨立中怀里,继续往下说:“七组不接外面的单子,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很嗜血,陆陆续续接过一些外单。最便宜的单子,才收了五美元,当时主要在国外走动,一犯了事情,边远满世界找我。我都觉得那时候要换了我是他,可能一枪轰掉了事,我太能折腾了。”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杨立中道:“你现在还觉得是你杀了阮冬宁?”
戴群山起身往楼上走,“不早了,睡吧。”
第63章
杀手们一贯很忙,最近这段时间,却是闲出屁来。无他,边远还在医院里躺着,就是边远出院了,因为处于敏感时期,七组的所有工作都暂时停了下来,一切要等国安那边出结果。戴群山、杨立中、A都被先后调查了一番,例行公事,并不很深入。
杨立中突然提出来,要去看看阮冬宁。
戴群山也想去看看,毕竟这么多年了,再怎么难以面对,也酝酿了足够的勇气可以去面对,尤其当边远说杀人凶手并非自己。困在他心中的迷雾更加浓重神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阴冷萧杀。
天气已经转凉,阮冬宁的老家在西北,到了那边景致更加不同于沿海。如今的坟地都集中管理,购买墓地树立墓碑,钱要交够年份,到了时间不续费,就给你把坟挖掉了。饶是如此,墓地还是显得荒凉,不像电视电影里放出来那边绿草成茵,漂亮的大理石上雕刻着华丽的墓志铭,占地好几平米。阮冬宁的墓碑是他父母立的,所以上面是红漆剥蚀的几个字:“爱子阮冬宁之墓”,下面有落款,写着父母的名字,最后第二个字“泣”,特别刺眼。阮冬宁是家中独子,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或许连墓碑上刻什么字,都是采纳别人的意见,那是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故事。
戴群山看到这些字,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把一束白玫瑰放在墓碑前,然后蹲下来,靠过去,头抵着石碑。
杨立中默默地立在他身后,最后索性走开去,想留点私人空间给戴群山。——也许戴群山有些话想单独和阮冬宁讲。
过了好一阵,戴群山吸了吸鼻子走过来。
“好了?”
戴群山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人坐进车里,戴群山道:“我以前经历过很多次的反复,一开始,的确认为是自己杀他的,后来清醒过来,又疑惑。等我被送进精神病院,有一度我觉得肯定是有人要害我。我恨我爸爸不来救我。等边远把我捞出来,我在七组杀了那么多不认识的人以后,慢慢的,我相信真的是我做的。”
“现在呢,你有疑问了?”
“其实,谁杀死他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不解之谜。但是很显然,有人用他的死,达成了某种目的。他的死,让所有的矛头对准姓陆的,我爸爸失去了儿子,这个儿子生不如死,前途尽毁,活着简直不如死了的好。无论姓陆的如何坚不可摧,感情的天平终于压向了不幸的一方。”
杨立中静静地坐在那里,屁股底下感觉到痒,他都不敢挪动,生怕惊扰了戴群山的思索。
“我一直看不上边远,认为他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可是你们都喜欢他。所以后来我想,是不是我错了。这两天我试着从另一个方向想问题,我想或许我爸爸并非我想象的那般伟岸,或者说,他还是伟岸的,但是比起他伟岸的事业,我个人的前途和命运,是他可以牺牲掉的。毕竟他完了,我的前途又算得了什么?还有他身后那个庞大的团队。其实据我所知,边远也是瞧不上我爸爸的,情感上瞧不上,然而立场上,又不得不站到一起。所以,我爸爸或许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不是他不能了解,而是他故意装糊涂。阮冬宁的死,表面上使我完蛋,却把矛头对准了姓陆的,让所有人相信,我其实是无辜的,尤其我后来的经历。一个人可以掩盖自己所犯的罪行,却无法掩盖别人所犯的。”
“你有什么打算?”
“他……我爸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他说我不用留在七组了,他可以把我调去别的单位,重新开始。我的那些经历,可以封存在档案里,没有什么人,再有权限调阅。”
杨立中扭头看他,“那你……”
戴群山笑笑,“我当然选择七组,我爱这里,更爱你。我没有做将军的雄心壮志,我只想——快乐。”说着,他把手盖到杨立中手背上。
杨立中跟着笑了笑,他很少笑,但是一旦微笑,特别好看。
转动钥匙,汽车发动起来,向着蜿蜒的山路向前开去。
出于安全考虑,七组进行了一次大搬家和大休整。
新单位坐落在闹市区的写字楼,挂着软件公司的名头,天花板夹层里都安装了防电磁波穿透的电磁网,一应办公设备,用的都是最高精尖的军用产品。边远走进来的时候,简直觉得眼花缭乱,一下子从石器时代跳入了科幻时代。后勤部的一个工作人员在向档案室的人介绍虹膜识别系统的使用方法,边远走过去的时候,一名中年男子西装革履,笑嘻嘻地向他伸出手来。
“边老师,你好,我是来接替你的谭桦。”
A走上前,一把推开谭桦,瞪了一眼,“我们老大一没退休,二没接到调令,你算老几?”
边远站在地当中,一手还挂着绷带,他招招手,“A,你过来。”
“可是……”
边远继续招手,“过来。”
A于是走过来,边远捞住他,道:“我已经接到调令了,我不想去,所以我申请复员了。”
A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我要退伍了。”
A抿紧嘴唇,最后一把甩开边远的手,大吼,“你抛弃了我们,消防员说的没错,你是个叛徒!”
吼完,他扭头就跑,边跑边回头,“我也要辞职,老子不干了!”
三天后,80%的人向谭桦递交了辞职报告或者复员申请,还有一个人更绝,直接说要申请七组组长的职位,如果组织上不予同意,那么他推荐杨立中。
谭桦很为难,于是去找边远。
“这是要造反吗?”谭桦不满道,“他们对我这个新领导有意见,可以,提意见,可以!我们像是不讲道理的吗?陆将军早就说了,七组的管理方式有问题,你进了医院,工作就全面瘫痪。现在我充分看到了,这种以个人英雄主义,个人崇拜方式维持的关系,虽然具有凝聚力,但是非常危险嘛!你看看……”
谭桦打着官腔,拉拉扯扯了半天,他的意思就是让边远把事情弹压下去。
边远当然懒得敷衍,“七组干的什么,你应该已经很清楚。如果这群人你自己弹压不下去,那说明你无法胜任这个工作,考虑到这一点,我会向组织上建议,再安排别人来接替我的工作。”
话谈不下去,谭桦气呼呼地走了, 到楼下才发现,汽车轮胎让人给扎了,挂了军牌的奔驰车上画满了涂鸦作品。
他咬着牙,对着秘书哼唧一声——“幼稚!”
A正趴在窗台上,乐不可支地用刻刀雕一个胡萝卜。
边远凑过去,探头往下看,跟着哼一声——“幼稚!”
A把雕刻好的十二生肖排在白盘子上,现在雕完了龙,他正要雕马,手里攥着一个胡萝卜,他灵活地转动着小刀,唰唰唰地开始刻,嘴里也没闲着,“既然没人逼你,你为什么不干了?”
“我累了。”说着他摸了摸伤处,“而且残了。”
A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去,跟着摸了摸边远的手,“真的使不上力气了?”
“我是左撇子,左手使不上力气,等于是个废人。”
“你又不用亲自出手。”
“虽然不用,可是我没有震慑住你们的本事,怎么让你们听我的。”
“有一点那个姓谭的说的没错,你搞个人英雄主义是不对的。”
“那你呢,你不崇拜我?”
A莞尔一笑,笑而不答。
第64章
今天,是谭桦正式上任的第一天,为了给自己在七组内树立威信,他把员工们组织起来开了一个会。当然,很快他就发现,他犯了一个极严重的错误,因为底下这一帮主全都拿领导不是领导。
他准点进入会议室,结果偌大的会议室里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坐在里面,而且各自忙各自的。肥龙正握着手机靠在墙角落里和人说话,话语的内容肉麻至极听得人寒毛倒竖,尤其他用一种软绵绵的调子说:“我觉得豹纹的不好看,俗!上次你买的丁字裤,哎哟吗,把我屁股肋出伤来了,害得我几天都不能好好走路。要穿你自己穿去。”
谭桦扭头,结果看到更加不堪入目的一幕,A正用平板电脑放小毛片,几个人一起围过来看,有人说要看女人,有人说这个男的太丑了,还是东欧明星好看。这个时候杨立中坐在角落里,低头按着手机,看样子最老实,他刚要上前套近乎,一个人撞开门匆匆忙忙跑进来,戴群山道:“哎呀,我没迟到吧?”
杨立中道:“没,会议说九点开始。”
谭桦知道他是戴老将军的儿子,于是笑嘻嘻迎上去,结果戴群山绕过他,径直走向杨立中并且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杨立中笑了笑,“你早饭吃过了没有?”戴群山凑上去,“想吃你啊。”然后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上了,坐在后排位置,直亲得啧啧有声。
谭桦刚要批评两句,另一边不知道怎么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一把钢折椅给抄起来,稀里哗啦瞬间打成碎片,有人叫好,有人叫骂。
谭桦咬牙,转头问秘书:“点过到了吗?”
“报告谭组长,应到56人,实到12人,还有一些……还有一些在批复辞呈中,那个……算不算啊?”
谭桦闷哼一声,调头走出会议室。
后面有人在喊:“喂,组长,把我们叫过来是要干什么啊?”
还有人喊:“年终奖还发不发啊?老子干这么多年了也给加点工资吧?”
“加工资,加工资,加工资!”
谭桦没理他们,过了一会儿,火星人被叫了进来,他匆匆忙忙地把笔记本接上电源,打开语音系统,插上麦克风,然后打出一行字:“边远说了,大家要冷静!”
本来大家还在等待他说什么,结果等来等去是这一句,于是更大的悲剧发生了,所有人把手边一切能抄起来的东西向他砸过去。火星人躲到了桌子底下,缩在那里,一脸痛苦纠结。
会议不了了之,正当杀手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谭桦接到了一个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