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亡
清末，上海滩。
动荡不安的时局，到处都是起义闹革命，虽说乱世出英雄，但真正能够为了穷苦百姓而战斗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更多的是打着革命的幌子招摇撞骗。
北方民变不断，南方更是灾荒接连，越来越多的难民出现在上海这块贫富差距巨大的土地上，似乎老天想让人们见识见识天堂和地狱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码头边是难民们聚集的地方，每天都会饿死人，尸殍遍野可以算是应景之词了，来来往往的巡捕们溜溜达达的巡逻算是对付了这一天的任务，只要没有聚众闹事的，死一个或者死两个都无所谓，到时候清理尸体也就完了，虽然上头下了命令管理这些人，可是真正要实施起来却是比登天还难，当头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让这些难民自生自灭，毕竟在这个年头能保住自己的命就算不错了。
“哥，我饿……”一个少年细声细气的对旁边的另一个男孩儿说。
“再忍忍，马上就有吃的了。”另一个稍大一些的男孩儿微笑安慰着，虽然他也已经饿到极限了。
“哥，你有办法弄到吃的？”少年听到哥哥这么说，眼睛里忽然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男孩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不远的包子摊，腾腾的热气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虽然父母从小教导人穷志不短，饿死不食嗟来之食，但事到如今，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自己还能扛一下，可是实在不忍心让弟弟也受饿肚子的苦。
“小阳，你等着哥，马上就有包子吃了。”看着眼神渐渐迷离的弟弟，男孩儿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他艰难地撑着自己身子站起来，迈过一堆堆饿死的人群，虽然包子摊离着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但是他走得却格外漫长。
包子的香气和热气氤氲在周围，他抬头看到摊主不停地给客人拿着包子，掀开一个笼屉，里面都是白花花的肉包子，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像那个方向伸去。
‘啪’的一声响吓了男孩儿一跳，连忙将手缩了回来，眼睛下意识的寻找声音来源，然后就看到一个绣着花的小包掉在地上。
“有人掉东西了。”他朝着四周喊道，然而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挨饿没力气，所以他的喊声很小，没有人理他。
一连叫了多次，也未见人来认领，他捡起了这个小包，打开一看，同样白花花的东西躺在里面，与包子不同，这一次，是银元。
他紧紧的握住钱袋，又惊又喜，对于他来讲，这些就是他和弟弟的救命钱。
来不及多想，他拿出一枚银元，手臂伸的高高的冲着卖包子的老板说道，“我要五屉包子！”
可能是因为激动，这次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人们诧异的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小男孩儿拿着一个花纹精美的钱袋来这里买包子，摊主也很惊奇，用银元来买小笼包的人真的是不多见。
“小阳，快看！有包子吃！”买完包子后，来不及自己吃，急急忙忙的小跑回来给弟弟。
那个叫小阳的孩子看到哥哥真的把吃的带回来了，立马高兴得抓着包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也不管烫不烫。
男孩儿将其余的包子分给周围吃不上饭的难民，然后自己也塞了几个。
“哥，你真厉害！这些包子你怎么弄来的啊？”填饱肚子后，小阳抹着嘴崇拜的看着男孩儿问道。
“当然是因为这个喽。”男孩儿将钱袋在小阳眼前晃了晃，然后将里面剩余的银元拿了出来。
“钱！哥，你、你哪里弄来的？”小阳惊慌的问道，生怕哥哥干了什么坏事。
“放心吧，这些钱是别人掉在地上，我问了半天没人要，才捡起来的。”男孩儿笑着拍拍小阳的头解释着。
“对了小阳。”男孩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我们现在有钱了就不用在露宿街头了，哥带你找个干净的地方住去！”说着就拉着小阳的手走。
“哥，别去了，这些钱省着还能吃好几顿包子呢。”小阳心疼来之不易的钱，努力劝说着。
“没事儿，等哥带你安顿好了以后就出去找工作，不会再让你饿肚子的。”男孩儿不听小阳劝说，执意带他到了一家旅店。
“老板，我要一间房间。”踮起脚，男孩儿把一个银元放到柜台上，掌柜的看看银元，又俯身看看两个小男孩儿，“好嘞，给两位小少爷最好的房间。”掌柜的满脸堆笑的把小二叫过来，却在耳语了几句，“带他俩上阁楼。”
花了最贵的价钱，却住着最便宜的屋子，掌柜的看两个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就办了这么一桩“好买卖”，这一下净赚了不少，这个月又能买几壶好酒了。
“二位，以后就住这儿吧。”小二说罢转身离去。
“那个，请问，有热水吗？我想给我弟弟洗个澡。”男孩儿叫住了小二询问。
“屋里有盆，自己去后厨打。”小二不耐烦的答着。
推开房门，一股霉气扑鼻而来，显然很久没有人住过这里了，到处都是灰尘。
“小阳，你在这儿先坐一会儿，我给你打热水去。”用衣袖将椅子擦干净，然后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发霉的木盆。
“哥，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小阳看着哥哥心疼的说道。
“哥没事儿，你等着一会儿啊。”男孩儿笑嘻嘻的冲小阳说完然后就又出去了。
“小阳，来，洗澡吧。”不一会儿，男孩儿端着盆进来了。
放下盆，然后看到小阳奋力的用一块儿不知哪儿来的布擦着屋里的陈设，竟比先前干净了许多。
“哥，你看，我收拾的怎么样。”小阳仰着小脸儿得意的说着。
“哈哈，哪儿来的一个小脏猴儿！”男孩儿看到小阳弄得脸上、身上都是土捧腹大笑起来，“来来，赶紧洗洗吧。”
“哥，你不洗吗？”小阳进到水里，却看到男孩儿依然站在边上，没有要洗的意思。
“你先洗，哥给你买件干净的衣服去。”说完拍了拍小阳的头，然后又出去了。
“掌柜的，我要这两件衣服。”男孩儿挑了两件合适的，准备付钱，“那个，掌柜的，就要这一件吧。”
最后看着手里所剩无几的银元，男孩儿犹豫了一下最后只买了一件适合小阳的。
回到阁楼后，男孩儿把衣服刚给小阳穿好，门就被一帮人踹开了，那帮人穿着统一的衣服，样式很是奇怪，腰间都别着一个类似木棍的东西，后来他知道这些是巡捕房的人。
“就是他，那个脏小子！”后面，掌柜的对领头人说道。
那个领头人“嗯”了一声，走到男孩儿面前，低头看见手里那个钱袋，诡笑了一声，猛地将钱袋拽了出来，然后走到屋外低声下气的说着什么。
“把他给我带回局里！”重新回到屋里，领头人一声令下，旁边的几个大汉就拽着男孩儿的胳膊往出走。
没见过这种阵势，男孩儿一下子懵了，被拽了一会儿后才开始反抗，然而却是徒劳。
“哥！哥！你们放开我哥！”小阳在后面拽着一个大汉声嘶力竭的喊着，使出最大的劲儿不让他们把哥哥带走，然而，亦是徒劳。
“说！钱袋是不是你偷的！”
男孩儿被带到一个房间里，手被反绑起来，磨得肉生疼，似乎已经渗出血来。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坐在对面，桌子上摆着那个钱袋，恶狠狠地问道，旁边坐着一个贵夫人，一个同样身着锦衣的小男孩儿，还有，一个男人。
“不是！”
男孩儿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坚定，丝毫不怯懦。
“呦呵！人不大，嘴还挺硬，我倒要看看你的身子骨是不是跟你的嘴一样硬！”说罢，便招呼旁边几个人过去。
一顿拳打脚踢后，男孩儿只觉得眼冒金星，身子像撒了架一样疼。
“再问一遍！是不是你偷了会长夫人的钱袋！”肥头大耳的男人扯着脖子喊道。
“不是。”
这一次声音明显虚弱很多，但却仍旧坚定不移。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钱袋在你这里！”
“我说了，是我捡的。”
“捡的？！这么好的事情我怎么碰不上！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肥头大耳男似乎没有碰见过这么拧的小子，气急败坏就又要动手，却被在一旁的男人拦下。
男人盯着男孩儿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望向锦衣的小孩儿，“昱儿，这个钱袋是不是你不小心弄丢的？”
锦衣小孩儿怯怯的望着男人，然后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男孩儿，男孩儿满脸希望的看着他，刚要说什么，却瞟见了贵妇人凌厉眼神，锦衣小孩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昱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不是你不小心弄掉的？”男人的语气忽然严厉了起来，充满了威严。
锦衣小孩儿顿时慌了神，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呜咽着，“妈妈带我出去逛街，然后突然说要去看东西，就把钱袋塞到我手里要我在那个摊子边等她，可是我害怕，就跑开去找妈妈，然后，然后钱袋就不见了。”
此语一出，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却是心怀鬼胎，贵妇人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觉得在众人面前被揭穿甚是丢脸，一个劲儿的拿着扇子打在小孩儿的身上，孩子哭声更大了。
男人一把把小孩儿揽了过来，抓着贵妇人的手腕，呵斥道，“像什么样子！教训孩子也得给我分分场合！更何况这次又不是昱儿的错！”
“那个，会长，既然钱袋已经找回来了，这事儿就这么结了吧，省的夫人和公子再累着了。”一旁那个肥头大耳男见势不对立马出来打圆场。
“李探长，今天这事儿是我们的不对，给你添麻烦了，我希望这件事就在你这儿了解就可以了。”男人转头说道。
“是是是，会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孩子，这些钱你拿回去买些药，再买些吃的，好好养养身子。”男人说罢便又给男孩儿一个钱袋，“放心，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
男孩儿趔趄的站起来，狠狠地看着男人，然后径自走出屋子，并没有接过那个钱袋，男人一时愣了一下。
“老爷，干嘛还给他钱啊。”旁边的贵妇人不满的嘟囔着。
男人冷冷的看着她，“就一个钱袋，丢了就丢了，还闹到警局里，你知道丢的是谁的人吗！”
“可那个钱袋是我从张太太那里赢来的，宫里的物件儿呢，就这么丢了……”
贵妇人一时语快，但看着男人的脸色变了后，很识相的闭上了嘴。
“不要以为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林羽坤的夫人了！”男人冷冷的说道，“做事说话要有分寸。”说罢抱起锦衣小孩儿扬长而去。
出了警局，林羽坤将孩子递给佣人后，看到马路对面的男孩儿，踉踉跄跄的走着，似乎伤的不轻。
“孩子。”他追了过去，拦住了男孩儿。
“还有事儿吗？会长大人。”男孩儿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敌意，冷冷的问道。
“这些钱你还是拿去，不只为你，听说你还有个弟弟，是吧。”林羽坤蹲下来将钱袋放在男孩儿手中。
“我就算街头要饭，也不会再要你们这种人一分钱，也绝不会让你们可怜我！”男孩儿狠狠地说道，像是发誓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当男孩儿走过林羽坤身边的时候，问道。
“郑景辰。”男孩儿回答的掷地有声。
“我是林羽坤，上海鼎丰商会的会长，以后有什么事尽可来找我。”林羽坤郑重的说着，语气没有半点儿戏谑，好像是在跟自己的合作伙伴讲话一样。
“不必。”依旧是拒绝。
“你会来的。”
男孩儿听罢回头望了一眼，看见的是林羽坤自信满满的笑容，“记住，上海鼎丰商会。”
第二章： 立誓
景辰拖拉着身子回到旅店，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黑暗笼罩着整个上海滩，仿佛吞噬一般。
转过一条巷子，景辰看见旅店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仅有的月光里，显得格外单薄无助，但却给人一种干净纯粹，尤其是跟现在的肮脏的上海滩相比。
“小阳，你怎么站在这里？”景辰走到跟前问到，“怎么不进屋去？”
“哥……掌柜的说咱们是小偷，不干净，就、就不让咱们住了。”小阳惴惴不安的说道，“可是……哥，你不是小偷，那些钱不是你偷的，对不对？他们冤枉人，对不对？我们没有错，对不对？”
一连串的发问，就像滚烫的烙铁，一字一句烙在景辰的心口。
他们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在路边捡到了别人掉的东西，而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有钱人却因为面子而冤枉自己，遭别人白眼不说，还白白挨了一顿打，现在就连唯一的栖身之所也没有了，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吗？！凭什么！
就因为他们没有钱，没有势力，所以只能任人欺负，肆意宰割吗！
景辰握紧了拳头，每一个关节都发出声响，好像低沉的怒吼。
他不敢抬头看小阳的眼睛，因为他怕看到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后又做出下一个许诺，然后又是失败，就像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明明承诺给了小阳，说以后不会再挨饿受冻，结果到了晚上却又是露宿街头，明天到哪里去弄吃的也不知道。
他可以给小阳希望，但谁又来给他一丝光明！
“我是林羽坤，上海鼎丰商会的会长，以后有什么事尽可来找我。”
忽然，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话语。
上海鼎丰商会……
随即他甩了甩脑袋，赶紧把这个念头打消。
不行！要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被人这么冤枉毒打，小阳也不会被赶出来，就算是要饭，也不会低三下四的去求那种人！
与生俱来的骨气让景辰不会臣服于任何肮脏的势力，他只想靠自己。
“小阳，我们没有错，是那些人不好。别怕，有哥在，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看着小阳，景辰在心里发誓，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再让别人随意欺辱，他不相信，上海这么大的地方就没有一个能让他们生存的空间，凭自己的力量一定可以有所转变。
“嗯，有哥在，我不怕。”小阳无畏的说着，借着月光，他看到景辰青肿的脸，小心翼翼的问道，“还疼吗？”
“没事，这些都是小意思，以前我爹揍我比这可厉害多了，我不是也好好的吗。”景辰仍旧宽慰着，但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可是如果郑伯伯和爹还在的话，他们决不会放过那帮坏蛋的……”小阳无意识的说着，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给了景辰重重的一击——
当初如果不是那些为官的鱼肉乡里，横行霸道，打着革命的幌子拉壮丁，为官老爷修什么功德碑，沈伯伯和爹也不会一去不复返……娘也不会因为前去告状而落得毒打致死的惨状……
就是那时，景辰心里清楚，如果要想不被欺负，自己就要足够强大，而变强大的地方决不会是自己家乡的小山村。
偶然间听到别人说到上海这个地方，他就明白自己以后的出路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