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当然知道,但这次好像……”李队把王头儿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小声说,“这次新调来的工部局长是黎大都督的手下,你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给北京那帮人一点儿颜色,各国领事对此也都是中立态度,毕竟以后互相都要有个照应,就卖他一个面子,让他威武一回,办几个人。”
王头儿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敢情是这么回事儿啊,看来那所谓的‘情报’只是虚晃一招。
“那李队,你说怎么办?”接着又递上一根烟。
“既然给面子就要给足,这些货我原封不动的拿回去,你知道,虽说是查了,但过两天领事馆那边会打招呼,毕竟是给他们的货,不可能白白损失自己的利益,这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到时候局长还是得乖乖给送回去,毕竟咱们胳膊拧不过那帮洋人的大腿。”
李队重重的吸了一口烟,“还有,万一追查货的来源,咱总不能真把北京的人给说出来吧,面子也不是这么个给法儿,所以,老兄,帮帮忙,看看哪个人不是托家带伙儿的,我带回去,好交差。”
王头儿仔细一捉摸,指了指那边……
“你叫郑景辰?”李队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儿问道。
景辰点了点头。
“里面那批货是你负责搬运的?”
再次点点头。
“行。”李队随即招呼旁边的弟兄们,“把他给我带回局里。”
说罢,一帮人三下两下就把景辰逮了起来。
“凭什么带我走!放开!”才不出两天,景辰又遭到同样的待遇,拼了命的挣扎着。
“凭什么!你知道偷运国宝是什么罪过吗?!”李队见这小子不好弄,便教育道。
“那里面不是国宝,是棉花!箱子上面都写着!”景辰极力辩解着。
“废话!谁偷运国宝敢明目张胆啊,当然得遮掩着!”李队下令打开了一个木箱,从里面把棉花都掏了出来,一件件瓷器、画卷、还有各式首饰呈现出来。
一下子,景辰也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看见了吗!带走!”李队一声令下景辰就被架了起来。
“哥!你怎么了,哥!”在小摊儿上的司阳看到景辰被那帮人带走,冲了上去,死命拽着景辰的衣服。
于婶儿一看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解释道,“各位官爷,这、这一定是搞错了,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犯事儿呢。”
“就是啊,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呐。”
“不会弄错了吧!”
“抓小孩儿算什么事儿啊!”
一旁看热闹的人群一看所谓的“犯人”不过是个孩子,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一时间上海滩的码头热闹非凡,把巡捕房的人围个水泄不通。
李队一看事情有扩大的趋势,为避免太过招摇,下令驱赶围观人群。
“大爷,真的搞错了,这孩子我认识,昨天刚刚从货舱干活儿回家,不可能犯什么事儿的,不信你问王头儿,他昨天也在的。”于婶儿一时心急,把王头儿说了出来。
于是大家纷纷望向后面,王头儿一看形势不对,立马说道,“我、我昨天根本没在码头!这泼妇胡乱认人!”
此语一出,结果招来更大的不满。
“这王头儿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肯定自己干了坏事儿赖在孩子身上!”
“就是,肯定是他!”
“放了那个孩子!”
顿时,呼声一片,势头比刚才有增无减,有人更是开始跟巡捕房的人动手,眼看就要大打一片。
“官爷,你们就放了那个孩子吧,要不我们就让局长大人来评——”于婶儿一看有人帮她,就威胁道,试图逼迫巡捕房放人。
“嘭!”一声枪响,于婶儿的话还没说完,就倒了下来。
“谁敢再闹,下场就跟她一样!”李队把枪收了回去,果然,一时间人群做鸟兽散状,谁也不敢再玩儿命。
刚刚还说话的人,下一秒就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于婶儿躺着的地面,汨汨流淌着。
景辰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带走!”
还未缓过神儿来,就又被人带走了,这次,没有人敢再拦。
“于婶儿……于婶儿……”过了好久,司阳才慢慢的向于婶儿的尸体移动,声音都是颤抖的。
无人应答。
在几位好心人的帮忙下,司阳才把于婶儿的尸体抬回家里。
意料之中,胭脂哭的声嘶力竭。
“对、对不起……”等别人都走了后,司阳小心翼翼的走到胭脂身边。
“这不怪你……”出乎意料的,胭脂没有对他大呼小叫,而是呜咽的说不怪他,“都是那帮坏蛋不好。”
“那你以后……”司阳问道。
“我听妈妈说老家在东北,可能还有亲戚,我准备去找他们。”未等司阳说完,女孩儿便告知今后的打算。
“那么远……你自己行吗?”
“现在只有我自己了……”胭脂擦干了眼泪,“我得靠我自己活下去。”
司阳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果然,跟景辰说的一样,她身上有自己学习的地方。
“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明天把妈妈埋在城郊,然后,就走了。”
司阳没想到这么快,心里很难受。
“小阳哥哥,你别担心我,如果有缘的话,以后一定会再见面的。”胭脂看出司阳的心思,安慰着。
司阳默默点点头。
“你现在还有哥哥……你放心,景辰哥一定会没事的。妈妈在天有灵会保佑他。”
“等再见到你,可不要再哭鼻子了。”胭脂拉了拉司阳的手,给了他一个结,“这是平安符,不要弄丢了。”
说罢,便跑开了。
司阳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胭脂的背影,心里第一次觉得对未来充满恐惧,他不敢想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会有谁闯入他的生活,又会有谁离开。
审讯室中,景辰坐在一把椅子上,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并没有受任何皮肉之苦,几个小时了,只是来了一个人,循例问了几个问题后便没有人再来。
平静的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咔啦”一声响,从门外进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和一盒红印,后面跟着几个人提着几个食盒。
来人坐在景辰对面的一张桌子后面,把那张纸和红印摆在上面,然后敲了敲桌子,“把这个签了,这些就都是你的”
说罢,便命人拉过来一张桌子摆在景辰面前,将食盒里的吃的全都放在上面,瞬时间桌子就被美味佳肴铺满了,这些东西景辰从来没有见过,但一看上去就很有胃口。
“怎么样,签了它就都是你的,如果不够,还有。”来人看着景辰瞪大了的眼睛继续诱惑着。
明明上次也是被抓过来,得到的却是暴打一顿,然而今天被抓过来,得到的却是一桌美食,事隔不过几日,待遇就相差这么多,虽然弄得景辰有点儿犯糊涂,但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隐隐感觉,这里面有蹊跷。
“这是什么?”景辰指了指那张纸,觉得一切问题都在其中。
“你的罪行啊。”来人也毫不避讳。
“我没有罪!”景辰极力反对。
“人证物证聚在,你想抵赖也没有用。”来人说的轻飘飘,似乎一切都已经板上钉钉。
“是那些人冤枉我,他们才是罪人!”景辰很讨厌他那种轻慢的态度,大声辩解着。
“那些人……你是指谁?”来人轻哼了一声,轻蔑的看着他,“王头儿?李队?还是让你接货的老板?”
“都是!”
“哦?那按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当然是把他们抓起来,关进监狱!”
景辰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还要别人告诉。
“哈哈哈,你说把他们都关起来?!哈哈!”结果,来人听罢却是捧腹大笑起来,似乎刚才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
“你知道你所谓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吗?!还抓起来,你听说过有自己开牢房把自己关起来的道理吗!”来人依旧很轻慢的说着。
景辰一时语塞。
“跟你说太多你也听不懂,说白了,就是‘那些人’出了事儿想找一个替死鬼,很不幸,你被选中了。”来人把那张纸拿起来,“实话还告诉你了,这张纸只不过是个形式,备个案而已,认不认的,你最后都得替他们被这个黑锅。所以啊,我劝你识相点儿,搞不好你那个弟弟还有一笔抚慰金,不然,到最后恐怕还得把你弟弟连累进来。”
来人最后俯下身来在景辰耳边耳语道,“你想让你弟弟最后的下场跟那个于婶儿一样吗……”
一席话,让景辰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坏人能够逍遥自在,好人却要处处小心,自己的命运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明明是那帮人的错,为什么要让自己偿还!这个世道怎么会成这样!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景辰喃喃自语道。
“孩子,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那些人的错,你以为他们就愿意这么做吗,一山更比一山高,他们背后有更深的人的存在,如果不这么办,他们自己就得死,而他们身后的那些人,是掌控这个世道的主宰,是天,动不得的。”来人轻轻拍着景辰的肩膀,告诉他这里面的道理。
“……我只不过是想活着……就那么难吗……”景辰抬头望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半天,最后连一条活路都求不到。
“唉……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吧……来生投个好人家,有钱有权有靠山,自己就能掌握命运了。”来人看着眼前的“牺牲品”心里多少有些惋惜。
“难道非得靠别人,靠自己就活不下去吗……”景辰仍旧不死心。
“呵,这年头谁能靠自己活着啊,不都是找个靠山吗,不过就算是找靠山也得有那命,原来有的人靠袁大都督,有的靠孙先生,结果现在怎么样,眼看着孙先生的势力一天不如一天,袁大都督倒是风生水起,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两个人身边的人可就有人欢喜有人愁喽。”
来人看景辰一脸茫然,笑道,“嗐,跟你说这个你又不懂,总之一句话,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想掌控命运,下辈子吧,除非……”说着把那张‘罪状书’放到景辰手里,“你是鼎丰商会的。”
“鼎丰商会?”本来心如死灰的景辰,听到那四个字,突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
“是啊,游走于各个势力之间进行买卖交易,名声和钱财都赚了个遍,几乎所有的商家都是他们的,在这上海滩洋人和政府都得看他们脸面说话,谁敢和他们叫板啊。”来人漫不经心的说道。
“以后有事就来找我,记住,鼎丰商会。”
一瞬间,景辰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想赌一把。
第四章: 入会
“我想见我弟弟……”景辰抬头问道。
“行啊,只要你把这个签了,想见谁都行。”来人将红印拿了过来。
景辰下了狠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那个人了。
转眼,红指印赫然落在纸上。
“行了,在这儿等你弟弟吧。”来人满意的拿着纸出去了,偌大的房间又剩了景辰一个人。
“哥!哥!”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他们有没有打你,你有没有受伤啊?”
一进门,司阳就担心的问道。
“哥没事。”景辰看了一眼门口几个把门儿的,然后把司阳拉到角落里,小声说道,“小阳,哥现在交代你去办一件事。”
司阳看到景辰露出少有的神色,明白这件事情不一般。
“你现在去鼎丰商会,找一个叫林羽坤的人,跟他说我有事情求他。”景辰仔细叮嘱着。
“他、他是什么人啊?”司阳隐隐感觉有些不妥。
“小阳,哥现在没有时间了,以后再跟你说。”景辰急促的说道,“记住了,鼎丰商会。”
司阳点头应下,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他觉得那个叫林羽坤的人能够把哥救出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司阳好不容易才向一个车夫那里打听到商会的所在地。
“你找谁?”
刚靠近商会的大门,就有两个壮汉拦着问道。
“……我、我找林羽坤。”司阳看着那两个彪形大汉惴惴的说道。
显然没有料到一个小孩儿居然在深夜找他们的会长,两个人面面相觑,狐疑的看着司阳,然后突然阴森的笑道,“小孩儿,要是玩儿游戏你可是找错地方了,赶紧走赶紧走!”说着便推搡起来。
“我说真的!是我哥让我过来的!说有事情求他!”司阳一看那两人把他当作小孩儿胡闹了,就急了,嗓门也大了很多。
“每天排队来求我们林爷的人都能排到黄浦江底儿去,你哥算老几啊!”两个人一听又是来上门求办事儿的,就没好气说道。
“我哥真有事儿求他!要不就出人命了!”司阳都快急哭了,“你们就让我进去!”说着便硬往里闯。
两个人一看这小孩儿来硬的,就开始动手赶人。
奈何司阳人小,身子又灵敏,左躲又躲的居然让他进了商会大门,但谁成想里面的大汉更多,听到门外有动静纷纷掏枪相向,结果一看闹事儿的居然是个孩子,一时间竟然都愣在原地,等回过神儿来,人早就跑上楼了。
“外面怎么回事?”仍旧在办公的林羽坤听到门外突然有异样,警惕的问着一旁的师爷,“出去看看。”
“林爷,是个孩子闯了进来,说要找您。”师爷还未出门看情况,就有人进来通报了。
一听是个孩子,林羽坤突然顿了一下。
“一个孩子找林爷有什么事?”师爷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说是他哥哥有事儿求林爷。”来人继续说道,“叫郑景辰。”
林羽坤听到这个名字后,脸上浮现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几分钟后,司阳就被带到了林羽坤的面前。
“你哥让你来的?”林羽坤笑着问道,“他自己怎么不来?”
司阳跟林羽坤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和景辰交待他的话。
“师爷,备车,咱们夜访巡捕房一趟。”
一下子在场的人都不由得一惊,这郑景辰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让会长深夜亲自跑这一趟。
巡捕房办公厅。
林羽坤坐在太师椅上细细品着今年的新茶,整个巡捕房的人都噤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