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爷……这么晚了，您有什么吩咐打发人过来不就行了，怎么还劳驾亲自过来……”李队陪着笑脸小心问道。
“听说你刚抓了一个孩子？”林羽坤不急不徐的问道。
“啊？啊……啊。”被突然问道这个，李队本来不想承认，但又不敢，结果一张嘴就发出了三个音节。
“怎么还变哑巴了。”林羽坤也觉得好笑，“半夜的把你们整个巡捕房弄得鸡飞狗跳的，李队你可别介意啊。”
从未见过林羽坤对谁客气过，李队就跟被人闷了一棍子似的，脑子只打晃，不明白这位爷唱的是哪出。
“我来啊，就是想把那个孩子接走，就这么简单一事儿。”林羽坤表明了来意。
“哎呦林爷，您说您要哪个孩子我都能给您弄过来，可是就那个，恐怕……”李队一听要把钦定的‘替罪羊’带走，腿都软了。
“啊，也对，不能让您作难啊。”林羽坤明白其中含义，但仍旧不慌不忙地说道，“可是您看，我这大半夜的亲自来您这儿，就这么回去，您就眼看着让我白来一趟？”
最后一句话林羽坤的音调明显的下沉，明明是个问句，但听上去就像是命令的语气。
李队其实一开始看到林羽坤亲自过来就明白这人他是必带走无疑，但如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拒绝就是找死，可是如果人要真让林羽坤带走，上头那边更不好交待，更是死路一条。
“可林爷，那孩子是白字黑字签字画押了的，明天上头就来提人，实在是……”一看没辙了，李队就搬出上头的人来压林羽坤。
“罪状书在哪儿呢？拿来我看看，忽悠我可不成。”林羽坤问道。
马上，那张纸就放在了林羽坤手里。
林羽坤草草看完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扬了扬那张纸，“就这个？”
李队点了点头。
林羽坤的手轻轻往旁边蜡烛那儿移动，霎时，一团火焰燃烧。
“现在还有吗？”林羽坤看着地上的一团灰烬问道。
李队看着地上，彻底傻了，“林爷，他是上头要的人。”他不相信林羽坤能明着跟上头的人对着干。
“但现在，是我的人。”林羽坤优哉游哉的说着，“等你上头问话就照实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李队这下子没了脾气，只好乖乖的命人把人提了出来。
景辰出来的时候，看到林羽坤坐在车里看着自己，便走了过去。
“不用谢我。”未等景辰开口，林羽坤提前说道，“今天有人会带你们去住的地方，明天来商会。”
说完便命司机开车。
接着，景辰和司阳就被人带到了一栋小洋房，然后被告知以后就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景辰和司阳跟那人道完谢后就进了屋子。
此后，他人生的天平就开始慢慢的向另一个方向倾斜。
原本他以为这场赌局他赌的是自己的运气和对那人的信任，但却未知自己压上的正是以后的人生。
第五章： 抉择
“林爷，那个孩子来了。”
师爷看着办公室外面的景辰，对林羽坤通报。
“让他进来。”
林羽坤收起报纸，咂了一口茶。
“从今天开始，你就随身跟着我，我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明白了？”林羽坤开门见山的说道。
景辰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怎么，不愿意？”林羽坤问道。
“林爷，当初您怎么就肯定我会回来找您？”景辰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冲你的个性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出事儿，整个上海滩也只有我能救你，所以，你肯定会来找我。”林羽坤坦然相告，“因为你要活下去。”
“你当初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是因为你有骨气，你不愿意跟这个世道同流合污，只想单纯的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去。”
“可是你要知道如今单有骨气是远远不够的，大家都是为了活命，你没有实力，没有靠山，没有权利，不牺牲你牺牲谁啊。”
“这两次所遭遇的你都看到了，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就要比其他人强大，而想要强大，光有骨气是没用的。”
林羽坤这一席话透彻而且残酷，这些都是景辰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欣赏你的这份骨气。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想要活下去而丢失了应有的气节，这样活在当下可以，但是未来却只能是被人鄙夷的。”
“时代总会往前发展，洋人总有一天会走，政府也正在改头换面，等到上海滩重新大换血的时候，一切还要靠你们。”
林羽坤看着窗户外面郑重地说道。
“等到那时，这里是有血有肉有骨气的青年才俊们的天下，包括鼎丰商会。”
“所以我要把你留在身边。”
林羽坤看向景辰，“你不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吗，我现在就是在教你怎样变得强大。”
“教我？强大？”景辰目不转睛的看着林羽坤，刚才他的那番话让景辰觉得他不是那种普通的商人。
“对。教你怎样游回在各个势力之间，教你如何做生意，教你怎样运用你的优势。”林羽坤挑眉看着景辰，“这些都是你要学的。”
“只有明白这些，才能真正的靠自己活下去。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只有学会，才能反击。”
“怎么样，现在愿不愿意留在我这儿？”林羽坤最后问道。
“林爷，请您教我，我想学！”景辰听罢跪向林羽坤，语气坚决。
“快起来！现在不兴这个。”林羽坤一把将景辰从地上拉起，“记住了，以后你的腿不能弯，只有你的腿直了，人才不会倒下。”
景辰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有一个至交一直膝下无子，你回去跟你弟弟商量一下，让他当我那至交的干儿子吧。”
林羽坤看了看景辰，顿了一下继续道，“他算是个儒商，一直都是讲‘仁义’二字的，这年头不计较利益只讲道义的人可不多了，你弟弟跟他错不了。”
看出景辰担心什么，林羽坤便交了底。
“过两天他就要去国外待上一阵子，让你弟弟跟着出去见见世面对他也是好的，见识广了，才不会被人耍得团团转。”
“一阵子……是多久？”景辰听得话里有话。
“几个月，或者几年，这都是没准儿的事儿。”林羽坤话锋一转，“别舍不得，他不可能永远躲在你的庇护之下，等有一天你不在他身边了，他什么也不会，只能是重蹈你的覆辙。现在对他的爱护，将来可能就会害了他。”
景辰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已经习惯事事护着小阳，他不知道小阳离了他会怎么办，他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只要想到这里，心里就会下意识的拒绝再思考，他害怕。
而如今林羽坤的话让自己意识到不能再逃避这个问题了。
也许，小阳应该学会自己长大。
也许，今天的分离是为了以后更好的重聚。
回到家后，景辰把林羽坤的话传达给了小阳。
意料之中的，小阳不愿意跟那个人走。
“小阳，林爷的话是对的。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有更多麻烦，不能每一次都靠别人出手相救，我们自己要变得强大。”
“可是哥……我在你身边也能学啊，为什么非要跟别人走……”小阳死死的拉着景辰。
“小阳，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我，你应该学着独立。这次就是个好机会，跟着黄爷出国，能看到很多东西。林爷说了，见多识广才不会被人欺负。”景辰竭力劝慰着，“小阳，你要去学习，只有学会了，我们才能反击。”
“……那我要学什么？”
“学习洋文，学习军事，学习交际。”
“那哥，你学什么？”
“我跟着林爷学经商。”
“小阳，以后等你回来，我们俩一个从商，一个从政，然后一起过好日子，不管什么人都不会再惹我们了。”
景辰郑重地说道，规划着二人的未来，他似乎看到了将来意气风发的模样。
“等到那时，真的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小阳惴惴的问道。
“那当然，别忘了，哥答应过你要给你盖高楼让你上天的！”景辰拍了拍胸脯自信的说道。
“那，哥，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来咱俩一起过好日子！”小阳说着伸出了小指跟景辰做了约定。
三天后。
码头边，景辰和林羽坤给司阳和黄茂祥送行。
虽然前天晚上还好好的，可是一到真要离别的时刻，眼泪不争气的还是掉了下来。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兄弟二人强忍着流着泪，依依不舍。
轮船已经鸣笛，黄茂祥跟林羽坤最后道别后便带着司阳上了船。
“小阳！在那边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哥等你回来！”
开船后，景辰边跑边对着轮船挥着手大声喊着。
“哥！我会的！你要小心啊！记住我们的约定！”小阳趴在外栏边大声回应着。
轮船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海平线。
“景辰，我们也该走了。”林羽坤等船已经没影了，才叫回景辰。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听到的一段戏文，当时景辰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觉得台上唱戏的人很悲伤。
那时，是听着别人的故事，看着他人流泪。
如今，自己也尝到了离别的滋味。
马上就过寒冬了，等到再见面的时候，应该会是个春天吧……
第六章： 初涉世事
跟林羽坤回去后，景辰便开始接触商场上的东西。
“林爷，这些是今年各个商铺送来的账本。”
“林爷，天来茶庄因为今年灾荒，入不敷出，问我们能不能拖延一下交款日期。”
“林爷，码头那边今天又有青龙帮的来闹事儿，伤了不少弟兄，用不用带人过去算账？”
“林爷，明天财政局局长生日晚宴，请您过去。”
……
景辰这一天跟在林羽坤身边，大事小情接连不断，一会儿跟师爷处理商会财务问题，一会儿又跟其他人商量解决各种纠纷，还有不少交际应酬，景辰在一旁看着就已经觉得手忙脚乱了，但林羽坤却是神色不改，把事情布置的井然有序。但时间长了，林羽坤脸上还是略显出一丝疲惫。
“林爷……我能做点儿什么吗？”景辰看着别人都有事情做，也不好再袖手旁观。
“你跟了我一天都学到了什么？”林羽坤闭着眼按压着太阳穴。
“我、我什么都听不懂……”景辰实话实说。
“我问你，今天因为轮船失事，导致原本能到码头的货全部亏损，鼎丰商会本来应该对这件事情负全责，赔偿会员全部损失，但为什么那些会员不但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反而只要了一半商会赔偿金，另一半是自掏腰包？”
林羽坤仔细问着景辰。
“因为他们怕……”景辰思考了一会儿答道。
“说说原因。”林羽坤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们是商会的会员，这次轮船失事如果商会全部赔偿会员损失的话，内部财政就会出现危机，如果那些商家联手，趁此机会反扑商会肯定会成功，但是以后发展却是问题。”
景辰说到一半看林羽坤仔细听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现在政局动荡，洋人那边惹不起，而且还有大小帮派闹事，那些商家虽然有办法做生意，但是否能够太平就是问题，现在上海唯一能够在政府和洋人两边都吃得开，并且有能力对抗其他帮会的就只有鼎丰商会。如果贪图眼前利益让商会覆灭，大小商家一时间群龙无首，失去了保护伞，洋人、政府、帮派这三股势力定会开始争夺，到时候大小商家谁都惹不起，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所以他们宁可承担一半儿的损失，也不会让商会陷入危机。”
景辰说完便看着林羽坤。
“说得不错。”等了一会儿后，林羽坤微微点头，露出赞许的眼神，“都是你自己想的？”
“也不全是，师爷跟您汇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景辰抓着脑袋嘿嘿一笑。
“不过，你刚才只说对了一半儿。除了怕，还有一个原因。”林羽坤话锋一转，“是信任。”
“他们信任商会，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如今上海帮会云集，想找一个能替他们出头的也不是件难事，一旦他们全部联合起来，实力也是不可小觑的，毕竟他们掌握着上海所有的命脉，衣食住行全部包括，如果要是集体罢工，就算是政府和洋人，也奈何不了，一时间就会形成对峙局面。”
“但如果这么做，无异于一场赌博，输赢的概率一半对一半儿。赢了的话还好说，可一旦输了，后果将不堪设想，到时候他们付出的可就不是今天货物一半儿损失这么少了，倾家荡产都是有可能的。他们都是商人，精打细算是他们的本能，从来就不做亏本的买卖。他们只信任鼎丰商会，所以才没那么做。”
景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这种信任的源头又是什么吗？”林羽坤点燃一支香烟，“是人心。”
“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这才是今天我要教给你的。”
林羽坤示意景辰坐下，继续道，“人心是这世上最有力量也是最危险的武器，你一旦得到它，便可以所向披靡，但一旦失去它，也将一败涂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与其说那些会员怕商会失去能力，倒不如说商会怕会员分崩离析。”
林羽坤重重的吸了一口烟，说道，“你看商会里的那些保镖、司机、仆人，他们都是因为信任才来这里做事的，一旦他们不再信任商会，那这个商会就只是一个虚壳子，什么都不是。”
然后转头看向景辰，郑重地说道，“商会如此，政府亦如此。所以人心是最可怕的，你不知道哪一天它们会将你吞噬。要想变得强大就要得到人心，但同时，你将肩负起它们所带给你的责任。一旦你肩负不了，你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景辰听后点点头，他看着林羽坤说话时的神情，第一次觉得这个天一样的男人，能够掌握别人生死的人，居然也会恐惧。
“今天教给你的都学会了吗？”掐灭了烟头，林羽坤又恢复了一如既往顶天立地的神情，仿佛刚才的落寞和沧桑只是景辰看到的幻影。
“嗯，学会了。”景辰答道。
“还有，以后没事儿的时候看看书，识识字，多学点儿知识。”林羽坤回手揉了揉景辰的脑袋嘱咐道，“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接着过来。”
说罢，便又回到桌前开始办公。
景辰告辞后，便回想着刚才林羽坤的一番话，然后在楼下看到师爷，便顺便借了几本书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