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小时候跟小阳坐在码头冰冷的地上，看着天空，也说着同样幼稚的想法，虽然那时什么都没有，但兄弟二人相互依偎着却已经觉得很幸福。
看着面前拔地而起的高楼，景辰觉得自己的梦近在咫尺，他已经能够看到和小阳站在楼上，站在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平静幸福的看着日出日落，炊烟白鸽。
但这幅在常人眼里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画面，却是耗尽了景辰一生的时光。
忽然，一辆车疾驰而过把景辰拉回现实，他下意识的躲开后，眼睛就瞟到了街角一家咖啡店，在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小阳……”看清楚后，景辰不禁诧异，现在正是下午上课时间，小阳没在学校怎么会在这里？况且今天又不休息……
景辰想过去问问清楚，这时，从咖啡店里又走出一个人，穿着大衣，戴着帽子，故以遮住脸，眼神警惕的环顾四周，然后跟小阳说了几句，就匆匆的淹没在人潮中。
“小阳，你怎么在这儿？”景辰走过去问道。
“哥……没什么，有点事儿。”小阳看到景辰后，故作轻松的说着，但却掩盖不住慌张。
“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啊？躲躲闪闪的，不是什么坏人吧。”景辰朝刚才那人离去的方向望去，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他是我一个老师，跟我说一个课题。”小阳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什么课题非得到这里来说？学校说不行吗？”景辰疑惑的看着他。
“他、他不是我们系的，是我选修课的老师，怕在学校被本系的人看到影响不好，哥你知道，学校是不允许跨系的。”小阳继续解释道。
“哦，这样啊。”景辰相信下来，然后拉着小阳神秘的说，“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哥，这楼还没盖完，你、你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小阳看着景辰爬上只有个框架的大楼，着急的在下面小声提醒着。
“没事儿，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景辰满脸的不在乎，然后对着下面的小阳说，“你也上来啊。”
虽然楼离竣工还早，但最基本的框架却已经完成，楼梯也都有，小阳小心的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也爬了上去。
“怎么样！风景不错吧！”
爬到了顶端，景辰对着旁边的小阳高兴得说道，微风轻轻吹拂过他的脸颊，拨动着前额微微有些汗水的发梢。
小阳站在旁边，看着远处，全上海滩的景色尽收眼底，黄浦江上千帆过尽，听着身后大钟微微作响，落日余辉笼罩在身上，仿佛时间骤然停止。
“真美！”小阳不禁说道。
“要是晚上就更漂亮，以后啊你可以在这儿看星星呢。”景辰边说边比划着，脸上浮出孩童一般的天真。
“以后？”小阳奇怪的看着景辰，“那这里的主人能同意咱们随便进吗？”
“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景辰搭着小阳的肩，“这是哥送你的礼物，全上海最漂亮的风景，你忘了？”
小阳这才反应过来，想到了小时候的约定，“那以后咱们一起来。”说着伸出了小拇指，“哥，以后你会永远陪我看风景吧？”
“会的！”景辰看着小阳的眼睛，笑着勾住了他的手，“陪你看一辈子的风景。”
二人紧握着手，看着眼前的一切，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远处有一群大雁飞过，带着醉人的霞光，给上海的天空里留下宁静的痕迹。
晚上跟小阳吃过饭后，便送他回了学校。
“先生，刚才湘南那边打电话过来了。”回到家后，老魏对景辰说道。
“看来，曹督军和吴司令已经准备就绪了，说什么时候过来跟威尔逊见面了吗？”
景辰今天本来就很高兴，南方那边也进行得顺风顺水，满心欢喜，就拿出了红酒，也给老魏到了一杯。
“不是，先生。”但老魏的表情却是凝重，“曹督军说那边有急事，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有什么事比见盟友更重要？”好不容易给他们牵线搭桥，这会儿说不来就不来了，着实让景辰不悦。
“是冯国璋。”老魏靠近景辰轻声说，“前几天旧病突发，没了。
第二十四章： 变故
虽然自冯国璋离开后，景辰和他便再无联系，但如今听到人没了的消息，心里还是不禁为之一颤。
“所以曹督军和吴司令正赶往北京吊唁，冯国璋好歹还算是直系的首领，如今人没了，有他们忙活一阵了。”老魏对景辰说道。
“既然是去北京，那正好不用威尔逊过来了，什么事就都一并解决了吧。”景辰一仰脖把红酒都灌了进去，然后跟老魏说，“帮我买明晚去北京的车票。”
“先生您刚回来又要走，四九寒冬的，您身子——”老魏看着景辰近些日子愈发的瘦了，不禁心疼说道。
“没事，等忙完这一阵子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景辰看着老魏安慰道。
第二天，景辰找到小阳跟他说要离开几日，让他自己注意安全，并说如果有事就去公馆找老魏，他会解决的。
次日上午到了北京后，景辰马不停蹄的就去了冯国璋的地方，见到了曹锟和吴佩孚，出乎意料的，还见到了在一旁哭的撕心裂肺的段祺瑞。
“他怎么来了？”景辰小声的问着曹锟，按照常理来说，冯国璋死了，段祺瑞应该是举国庆祝才对，怎么会来灵堂猫哭耗子。
“郑先生有所不知，他们二人在成为敌对之前关系特别好，北洋之虎，北洋之豹曾经有多风光啊，可是这世上再好的关系只要沾上了名利二字就变得脆弱不堪。如今人都没了，才想到曾经兄弟二人出生入死的日子，哭得昏天黑地的，你说冯国璋泉下有知，是不是也像段祺瑞一样悔不当初啊。”曹锟在一旁看着段祺瑞，无奈的说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冯国璋在下面看到段祺瑞现在的模样，不知该怎么笑呢。”景辰对此却是不削，“果真是没有永远的朋友，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啊。”
说罢，紧了紧身上的皮衣转身走出灵堂，不想再看到这幅可笑的画面。
院子里的积雪又深了一层，青石板的颜色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景辰走在上面发出有规律的咯吱声，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北京的雪向来是又急又大，好像是在迫不及待的掩埋着什么。
“郑先生，我还有一些内部的事情要处理，三天之后再去找您商谈，您看怎么样？”
又过了一阵子，吊唁结束后，曹锟走过来对景辰说。
“好，曹督军先忙，我就住在‘悦来’宾馆。”
双方告辞后，就又分道扬镳了。
回去后，景辰便拜访了威尔逊，跟他说了即将会面的事宜。
果然，三天后，曹锟、吴佩孚如约而至，在‘凯德思’西餐厅跟威尔逊见了面。
“听郑先生说，二位很有信心和实力推翻现在的北洋政府了？”威尔逊开门见山的说。
“没错，只是还欠缺一个强大的靠山来做我们的后盾。我相信只要有了这个后盾作保障，我们定会势如破竹。”曹锟信誓旦旦。
“嗯，我想确认下二位需要我提供什么样的保障，以及事后会给我的好处。”不愧是商人，威尔逊果然三句话就谈到了利益问题上。
“我们需要武器和帝国的支持，事后，我们会以双倍来回报您。”曹锟也毫不遮掩。
“嗯，听上去是笔好买卖。”威尔逊满意的点点头，“不过我还有一个朋友要加入，不知可不可以。”
一句话，让其余的三个人大吃一惊，从来没听说还有一个同盟。
“他是我认识的一个美国朋友，对二位很是支持，希望能够合作。”威尔逊解释道，“事后，他只需要二位给他一些特权就可以了。”
“什么特权？”曹锟担心的问道。
“哦，先生放心，他也是个商人，只需要先生能让他在这里建工厂。”看到曹锟警惕的神色，威尔逊连忙解释。
“哦，这样啊，那先生可以让您朋友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竭力帮他的。”曹锟听后放心的说道。
可景辰听后却仍旧不能释怀，说不上为什么，他感觉威尔逊所谓的那个‘美国朋友’不仅仅是办厂子这么简单。
一个晚上，就得到了英美两国的支持，和段祺瑞靠着的日本帝国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曹锟和吴佩孚隔天就动身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开始准备讨伐段祺瑞。
为了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4月，直系跟奉系军阀结成反段联盟；5月，吴佩孚从衡阳率军北上至保定跟曹锟汇合；6月，段祺瑞在北京布防，并成立定国军；7月，直皖两军正式开战，虽有日本支撑，但皖军仍旧节节败退，直奉乘胜追击，只用了5日，皖军大败，段祺瑞被迫投降，曹锟、吴佩孚掌权北京政府。
同时，景辰和孙文、蒋中正通电，说北京大局已定，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并说服曹锟以‘中央统一’为旗号，派兵支持孙文南下，驱除了桂系军阀，11月，孙文重新回到了广州。
一切尽在控制之中，景辰在明，孙文和蒋中正在暗，双方密切的配合着，势力一步步扩张。
而曹锟却以为自己美梦成真，统一天下，进一步打击全国各地的军阀势力，殊不知一步步落入景辰他们的圈套当中，给他们作嫁衣裳，为以后新的力量的崛起清除了障碍。
虽然段祺瑞已经下台，可是自己却仍旧予以顽抗，奢望死灰复燃，然而曹、吴二人却始终不给他机会，一次次把他打回谷底，因为答应了景辰，所以每次都只是削弱他的势力，从未赶尽杀绝。
因为担心玉宁，景辰去了天津，希望能把玉宁从段家接出来，逃离那个魔窟。
可是到了那里，却只看到段庭翰一人。
“玉宁呢？”景辰直截了当的问。
段庭翰一副落魄书生模样，用暗淡无光的眼神瞟了景辰一眼，然后懒懒的说，“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景辰一时着急，揪住了段庭翰的领子大声问道。
段庭翰这次却没有掰开景辰的手，像一滩烂泥一样任凭他提溜着，“她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
“什么意思？”景辰不明白。
段庭翰又瞟了他一眼，“就是她嫁给了别人，不是我段家的媳妇儿了，明白了？”
没料到其中如此大的变故，景辰一时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嫁给谁了？”许久，景辰松开手慢慢问道。
“日本大使，做了二姨太。”段庭翰整理了下衣服，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妻子嫁给别人？！”景辰看着他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气的已经不想教训他了，只是心疼玉宁。
谁想到段庭翰听罢，转头瞪着景辰，眼里又恢复了生气。
“允许？！我当然不会允许！”段庭翰对着景辰大声说道，“虽然我从来没把玉宁当过妻子，但她好歹在我家这么多年，我早就把她当成我妹妹！如今她嫁给别人做小，你以为我愿意吗！”
景辰愣在原地。
“还不是因为你在背后鼓捣直系那帮王八蛋讨伐我爸，我爸迫不得已向日本求助，你以为那帮人能心甘情愿帮我们吗！就开了条件，说、说只要玉宁嫁给他，他就出兵。”
段庭翰声嘶力竭的说着。
“我爸一开始也不同意，可眼看着皖系在战场上节节败退，最后才求玉宁，说希望现在能还我家人情，让她嫁给日本大使，玉宁这才答应下来，日本才出兵解围，可没过两天，还是被彻底打败了。”
段庭翰讲到最后，声音渐渐衰弱下去，对他来说失去的不仅仅是势力这么简单。
“她为你家做的还不够多吗，要欠也是你们家欠她的！”景辰听后狠狠地说道。
“哼，我以为无所不能的郑先生什么都知道呢，原来你一直被蒙在鼓里，真是可怜啊！”段庭翰看着景辰，眼里竟是充满了嘲讽，“是你一步步亲手把玉宁送上这条路的，自己竟然不知？”
“我……怎么会……”景辰结结巴巴的说着，脑海里一团迷茫。
“要不是因为你，玉宁也不会欠我家任何人情。”段庭翰的话像针一样直直的扎在景辰心上，“你以为你曾经拿到的盖银行和百货大楼的批文这么容易吗？从古至今有哪家民间组织能掌握国家经济命脉的！要不是玉宁再三请求我爸，我爸他也不会答应！”
段庭翰看着已经完全木讷的景辰，‘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玉宁如今的境地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毁了她！你不爱她，凭什么让她为你牺牲这么多！”
不知道是怎么从段家离开的，景辰只觉得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他恍惚的在街上走着，脑海里全都是玉宁的笑脸和段庭翰鄙夷的神色。
是啊……自己根本不爱玉宁，但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为自己牺牲的却都是她……
“只要为你好，我都会去做。”
玉宁的话反复响在耳畔，这句承诺，当初在景辰听来那么温暖，可如今却是伤心欲绝。
“我跟你付出的是一样的感情，只不过我选择了你，而你选择了小阳。”
对玉宁来说，景辰是她毕生的死穴，而对于景辰，小阳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这份爱也许从来没有对等过，但站在天平上的人却从来不去计较个中得失，只要守望着的人平安，那么自己牺牲也算是幸福的，哪怕最后坠入的是万丈深渊。
第二十五章： 秘密
“哥，来，快把这药吃了。”小阳呵着手将一碗药端给景辰。
自从从天津回来，景辰身子就逐渐虚弱，医生说是风寒，注意保暖不要过度操劳，调养半月就无大碍。可小阳知道，景辰这病来自心里，来自玉宁。
林羽坤经常过来看他，给他带了不少药和补品，然后又叮嘱商会的事情先不要管，好好养身子。景辰便也答应下来。
可是人一旦闲下来，脑子就又开始胡思乱想，以前的画面就跟过电影似的层出不穷，景辰心里更不踏实了。
“哥，你知道吗，半个月前孙先生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一举消灭了桂系的势力，并准备以两广地区为根据地开始北伐。”小阳看着景辰整天愁眉苦脸的就想给他讲点儿新鲜事儿解闷。
“哦，这样啊。”景辰听罢若有所思的说着。
几个月没跟孙、蒋二人通电，看来他们的动作不小啊。
“嗯，还有就是——”小阳看着报纸背面继续说道，“一个美国商人在北京建了一所规模最大的建筑工厂，政府也有给投资，属于一个叫‘天华’实业下面的产业。”
美国商人……那应该就是之前威尔逊所说的‘朋友’了……
景辰一边喝着水一边思索着。
“小阳，你别老在家看着我，也该回去上课了吧。”景辰想到小阳为了照顾自己已经好久没去学校了，怕他耽误了学业。
“没事，我跟老师请了假，说要照顾你的。”小阳咧嘴一笑，“况且，我早就把课修完了，就算请假到毕业也是绰绰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