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尤其是很久之前跟金鬃闹翻的那么一次之后,纪浩然已经完全放弃在这个世界寻找同类的念头,一半是不敢,一半是不能,人生在世刨去所有斑斓的色彩,本质上的追求也不过就是三个饱一个倒,当条件不允许的时候纪浩然一向很识时务,可是现在……
望山跑死马的谚语在这里继续着他的实用,雪山上下来,按照金鬃不紧不慢的领军速度,他们用了将近一个星期,才慢慢走到跨越辽阔的草原,进入有人迹活动过的领域。
那时候纪浩然的冻伤基本上好得七七八八,这还多亏了白底和黑地在捕猎之余给纪浩然采回来的草药,可是这么一来,纪浩然差不多是一回神就看到了近在不远处的部落建筑。
惊讶,喜悦,振奋,惶恐,各种各样的情绪连三赶四的袭击着纪浩然的大脑,让他的脑部血管瞬间处于超负荷工作的状态,他一时觉得,啊,终于找到组织了,一时又开始惶恐担心,金鬃为什么送他回到人类世界,他不要他了吗?老金毛致死都要带着那个人类不放开,那时候纪浩然以为他懂得了某部分这个世界的规则,可是现在纪浩然又不那么敢肯定了。
这两种矛盾的念头在纪浩然的脑袋里拔河拉锯,以至于一群野兽走进智能生物生存的领域会发生什么样的冲突这类的实际问题纪浩然完全没来得及想到,他在雪山上看到的部落原着民就率先出现在纪浩然眼前,把纪浩然原本就支离破碎的理智结结实实砸了个落地开花。
原着民出现的时候纪浩然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认出来。
因为那不是个人,而是一只落单的剑齿虎。
巨大的身体,强健的四肢,闪着寒光的犬齿,前方不远处就是草原中央的人迹部落,围着生活区的栅栏说明这周围的一片都是人类频繁的活动区域,这只成年剑齿虎就这么大咧咧的巡弋在这里,纪浩然的第一个反应是惊讶,然后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周围。
这一眼事实上是大有出处的。
以前,纪浩然没少跟随金鬃的大部队出门狩猎,不管面对任何动物,哪怕是一点威胁性都没有的黄羚貘,负责驮着纪浩然的临时坐骑都会退守进狩猎队伍的大后方,纪浩然当然不会觉得没有亲临战场第一线就心情沮丧,他明白这是全家人对他的保护,所以纪浩然已经非常喜欢在白刃战的时候直接退守大后方。这位置观战视野良好,危险性全无,之后分享战利品还是要逃跑也都便利,唔,当然溃逃的事纪浩然还没经历过。
可是现在,金鬃昂首挺胸的立在自家梭形战斗队形最前列,把个纪浩然放在最为首当其中的位置,这是怎么回事呢?
没等纪浩然想明白看明白,对面一声声震四野的猛兽长嚎,紧接着,纪浩然看到了他这辈子最为惊悚的一幕画面。
只见身长腿阔完全不输于自家当家的剑齿虎猛地人立而起,一声长啸声音未落,人立而起的剑齿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身形,因人立而暴露出来的毛茸茸的腹部的被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脖颈变细,后腿拉长,犬齿回收……眨眼变成了一个身上布满黑黄两色条纹的裸体高壮男人。
是真的高啊,目测过去起码两米三四,小巨人在他面前都成了孩子。
纪浩然,啊……
男人连脸上都满布了黑黄的横线条纹,趁着他褐色的皮肤显得非常悍勇,像是非洲的土着,但是这个土着脸上的表情更加夸张,他嘴里哇啦哇啦的叫着,两手高举做万岁状,脚下还一跳一跳的像个青蛙。
纪浩然,啊……
男人蹦着跳着大喊大叫的往金鬃冲过来,被金鬃一声暴吼,止在原地,脚下拌蒜扑通栽倒。
纪浩然,呃……
金鬃继续吼了几声,那剑齿虎男人不知道是摔懵了还是怎么了,一直趴在地上,直到金鬃吼完他才爬起来啊了一声,转身一个滚地葫芦,浩然瞪大眼睛,却见落地时候还是人样的男人在一个前滚翻之后再次变成一只四足猛兽,前后肢在地上一蹬就窜出去十几米,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纪浩然在金鬃背上摇摇欲坠。
鸳鸯湖与喷泉广场后的山谷都有人为的痕迹,老金毛宁死不放驮着个人类叶落归根,如此迹象,纪浩然早就默认这个世界有人,有他的同类,可是再借他八个脑袋也没想到此人非彼人,居然是兽人啊……
大地传来震动,很快的,四面八方都有猛兽潮水似的袭上来,豺狼,鬣狗,猛犸象,剑齿虎狗熊老虎猩猩?数不清的兽类或奔跑或飞行或爬来的在纪浩然或者说是他们纪氏家族面前集结,然后接二连三的变身站起变成身上布满各色化为的裸身壮汉,一个挨着一个……
纪浩然瞠目结舌,脑袋里就爆出来仨字:指环王……被簇拥着走进草原深处的聚居地,沿路一片夹道欢迎的群众,态度之狂热足以媲美领袖检阅串联红卫兵……
纪浩然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等到他能有条理有逻辑的思考,纪浩然发现金鬃已经驮着他进入部落中的一块空地,前后左右十丈方圆的一块地方。当然在十丈方圆之外依然是空旷的场地,但是这两者之间却载满了一排经年小树,像个篱笆把两块区域分隔开。
私人空间与公共用地的区别吗?纪浩然的脑袋里只能这么想着,然后着眼打量这块分给他的“宅基地”。
金鬃白底黑地佑佑祈祈祷祷或站或坐,他们都围绕在纪浩然身边,但十丈方圆也就是百十平米,放下金鬃他们这样肩高身长的猛兽,怎么看也显不出敞亮,那种感觉相当局促人。
纪浩然在金鬃背上动了动,出溜下来,跑去实地查看。
一圈巡视,纪浩然肯定了他的想法,这里的确是组织上分给他们家的“宅基地”,因为在他们处身之地的周围,这种用一排小树分出来的小圈子比比皆是,不过,大概是有人在各自的生活区域走来走去的关系,那些小圈子里都显得烟火气十足,打来的猎物与晾晒的兽皮让那一个个本来就不大的小院子显得拥挤紧凑,反观自家,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比脸都干净,一瞅就是空置的闲散房源。
“我们不走了吗?”浩然扒着小树苗篱笆问金鬃。
佑佑和祷祷都趴在地上支着耳朵,只有祈祈,学着纪浩然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偶尔停下喷口气,纪浩然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不屑,看不上眼,诸如此类的情绪……
金鬃没什么精神的喷了口气,算是回答,纪浩然看见白底和黑地都趴在地上头也不抬。
浩然于是又扭过头来继续张望。这一次,纪浩然看得很仔细。
这一看,不得了,进村的时候懵懵的,纪浩然现在才注意到这个部落建的居然还不赖。
整个部落驻地的选址面对平原,背靠大山,驻地内部中间高,四周低,整个就是个低矮的小山包,一条不知道是人工还是天然的大河从山脉中蜿蜒而出,到了部落左侧却一分为二,绕城而淌,淌到右侧又合二为一,最后蜿蜒入下游山脉之中,不知去向。包围了部落这两条水道,水面宽阔,白浪翻涌,纪浩然转着圈的看了一会,以自家宅基地几乎是处于部落正中央的良好位置,居然也能隐约的听见夹杂在部落居民高谈阔论之下的河水奔流声音。
以原始社会遍地是猛兽的状况,用天险来守城,相当高明。
正啧啧中,纪浩然冷不丁的一回头,隔着好几块宅基地的一排小脑袋齐刷刷的缩回小树后。
惊鸿一瞥,一溜小脑袋里还夹了两个毛绒绒的大头,獠牙闪着光,似乎是剑齿虎崽儿……
纪浩然抿嘴一乐,猛然拧了眉头,他一直都觉得部落里有点不对劲,可是除了居民是一群会变身的兽人,这个部落里每一家每一户都有各自的居住地,小树一圈就是个小门户小庭院,与现代社会的村庄以及村庄里的农户没什么两样。然而现在,纪浩然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是的,这是个村子,这里有农户,可是整个村子的农户里,没有一家有房子!!!
天啊!
纪浩然巴掌树苗四处张望,要不是树苗栅栏实在是太细了,他都能爬到树上去看个仔细,但是不管怎么看,来回看,这个部落里没有一所房子,一个个见棱见角的小院里,都有一到几个不等的圆咕隆咚的草窝,纪浩然愣了五分钟,终于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纪浩然刚刚被金鬃带入鸳鸯湖边的家的时候,金鬃耗时耗力的折腾,可不就是絮出了一个这样跟鸟窝似的窝……
纪浩然的脑袋陷入混乱的思维中,就在这时,两排小树苗之间的过道上,拐来一个身上穿着兽皮,手里拄着拐杖的老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老人家走过的路,路两旁的小院子里都会骤然一静,大热得天,这位老人的兽皮居然作成了大氅的样子,从脖子包到脚踝,非常的密不透风。
纪浩然认出他已经很老了,是因为他走路的姿势有点驼背,但是随着距离拉近,纪浩然发现说他老真是有点夸奖了,这位老人家脸上的皱纹简直能媲美沙皮,但是他的气势很足,尤其搭配一路行来两旁鸟兽妖邪无颜色的强势背景,就算他只有一个人过来,这种气势也非常的让纪浩然无法忽视,就只能怔怔的看着他一步一步慢吞吞但是很坚定的来到面前,然后完全无视浩然的从身边越过。
浩然根本就没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他的脑袋现在正处于高速运转中,离群索居四十年,很多上辈子的记忆都快锈死在脑壳里了,但是其中有一条,纪浩然记得非常清楚——原始社会能活过四十岁的人都不多,严苛的社会环境,永远处于不够分配的食物断层,让部落里完全没有敬老尊贤的传统,一旦不能自食其力并且为部落做出贡献,被淘汰是必然的,就算这里是兽人的社会,这种定律也应该是行得通的吧,可是这位老人家……纪浩然完全没法想象他化身成任何野兽的样子……
老者一路走到金鬃身边,自从来到这个部落,尤其是进入这片宅基地,浩然就发现金鬃有些蔫蔫的,现在老人站在金鬃面前,他居然也没动一动,懒洋洋的只把眼皮翻起了大半截……
老头“矶哩哇啦”……
金鬃甩甩尾巴。
老头继续挥舞着拐杖“矶哩哇啦”……
金鬃这回连尾巴都不甩了。
纪浩然在后面张大嘴巴: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对牛弹琴咩?
就在这时,纪浩然看见老头子手一抖,拐杖对着金鬃的腰就抽了下去,纪浩然蹭的蹦起来冲过去,但是金鬃的动作更快,他就着趴卧的姿势斜着就窜了出去,让老头的拐杖全然落空。
回头,金鬃少见的暴怒,大嘴一张仰天发出地动山摇的怒吼。
整个部落喧嚣的人声都跟着静了一静。
那老头显然也被吓到了,扎着拐杖僵在原地,好半晌,才仿佛受了多大刺激似的哆嗦起来。
部落里重新恢复喧闹,但是声音比之前小了好几个档,让小树苗随手婆娑起舞的沙沙声整个凸显出来。
老人受了这一番完全没留面子的刺激,半晌,终于转过身颓丧的走了,越过浩然的时候,狠瞪了浩然一眼,瞪得浩然莫名其妙冤枉至极。
所幸,这种不友善在纪浩然心上造成的阴影到了晚上就消退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兽人们脸上真挚的笑容驱散了纪浩然心头才蒙上的不安。
9.子承父业
欢迎仪式纪浩然没品出什么滋味来,倒不是他矫情,而是任谁一个正常人跟一群剑齿虎猛犸象一块载歌载舞,欣赏的字眼也没法从心底里升腾起来。整个晚上若问纪浩然感受如何,大约就只剩了惊心动魄,有种回到史前看罗马角斗现场版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到了欢迎晚会的尾声,就被另一种震惊取代了,以至于纪浩然在之后的很多天都彻底斯巴达着,怎么也回不过神了。
天底下的任何一个篝火晚会,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有分量的领导开场,跑龙套的群众狂欢,只是一群兽人的狂欢方式不是载歌载舞,而是化为原型在场中的来一场兽毛漫天飞舞的战斗,纪浩然紧紧挨着金鬃,倒是也鼓起点勇气权当旁观了一场那达慕。
真正把纪浩然惊住了的是欢迎仪式的尾声,那个下午当着浩然的面对金鬃大吼大叫的老头,把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推上了宴会的正中央。
那是一个有着淡金色头发,肤色黝黑而表情呆滞的男孩,个子不高,很纤巧,站在高大的兽人身边,他差不多只有旁的兽人一半多点的高度,纪浩然一眼就认出他不是兽人,因为他身上没有兽人的那种彪悍气息,当然也可能是那孩子没成年。
喧嚣的晚会瞬间安静了下来,整个集会广场上所有兽人的目光瞬间集中了过来,野兽的目光如有实质,刺得纪浩然好生的不自在。
这时候,那个让人看了就讨厌的老头子走上前几步,举着他的拐杖在空中屋里哇啦说了起来,声音语调都非常的慷慨激昂。
纪浩然目瞪口呆,他听不懂老头讲了些什么,只感觉到已经很high的宴会气氛陡然升上了一个新的高度,一浪高过一浪的鼓噪声几乎要把天都捅破一个窟窿。
纪浩然回过神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却见自宴会开始就一直懒洋洋趴在他身后的佑佑身躯一震站了起来,眼里射出熠熠神光,纪浩然本能的地抬手去揉眼睛,一瞬间的晃神之后,他又不敢置信的低下头,这样来回两次看了又看,终于确定站起来的的而且确是佑佑!
这时纪浩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没办法确切的分辨出面前的是儿子还是金鬃,因为这一刻,佑佑浑身上下焕发出的凌厉气势与金鬃一点差别也没有,只见佑佑从他身后走出来,一直走到台前。
从佑佑站起来的那一刻起,成百上千人聚会的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篝火中的木材燃烧时发出的毕博声。
佑佑迈着缓慢坚定的步子一直走到老头身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纪浩然被感染着,也不由自主的绷紧了嗓子,却见佑佑一直越过了老头,又越过了那个男孩。
广场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佑佑一直向前走,浩然看到老头干枯的嘴唇轻轻蠕动,显然是想说些什么,可是佑佑没给他机会,他忽然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进他面前的人群,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扑倒了对面兽人群体中的一个兽人。
纪浩然忽地一下站起了身。
比他动作更快的,是佑佑扑过去的那边的兽人群,那些人像被开水溅到了似的顷刻间闪出了一大片空地。露出正大中是被佑佑扑到的倒霉家伙。
就这么两三下呼吸的工作,那个被偷袭的家伙已经半兽化出了毛绒绒又长又直的尾巴,头顶也露出三角的耳朵。然而佑佑的爪子卡住了他的喉咙,逼得他只能半途中止变身。
全场大哗,老头举着拐杖朝天比划又开始哇啦,声音里带着疾言厉色的愤怒,纪浩然只感觉到眼角一花,一黑一白两道流光已经射了出去,路过老头的时候也不知谁的尾巴拐了一下,老头子噗通栽倒,溅起一小片灰尘,声音也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时光,就是纪浩然斯巴达的真正原因了,他见识了一场活春宫,一场……嗯,三只狮豹对一只剑齿虎的施暴春宫……
在几千人的广场,在亮如白昼的篝火宴会之中。剑齿虎兽人被三只强壮的狮豹围在当中,佑佑的爪子一直没离开他的喉咙,以至于他动弹不得也挣扎不了,无论是祈祈还是祷祷,接下来要干的事都顺当了不少。
可那仍然是一场浩劫,剑齿虎下身汪出了大片的血,到了祷祷从他身上下来,佑佑松开了爪子他也动弹不了。
失血带走了剑齿虎兽人的力量,他半兽化的外形重新退化成人类的摸样,已经完事一次的祷祷从他后腰出爬了过去,把他托举到半空,由佑佑完成了最后一场与人形的蜕变。
整个过程持续了多久,纪浩然完全没有感觉到,他在事件刚一发生的时候就被金鬃扑到了,白底的爪子压下来,纪浩然连哼都哼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