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八百度的近视刚刚做完了激光手术,可是纪浩然以前不近视,于是现在这是成远视了?
纪浩然马上抬起自己的巴掌,五指摊开伸到眼前,掌心里的事业线生命线财运线条条清晰,纪浩然彻底傻了。
其实这个问题,在白天更加清晰。
纪浩然能看见三公里外远处的森林边缘,在密密的树丛后一探脖就销声匿迹的大耳朵狐兔……不仅如此,在视线范围以外的地方,纪浩然总觉得自己听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这种声音无时无刻不在他耳朵里想起,纪浩然万般无奈,只好调动全部精气神却对这股已经严重骚扰到他的声音进行跟踪定位,最后发现这声音是从脚下的沙地——下面,传上来的。
纪浩然当机立断趴下开挖,十分钟后,一个有着四只爪子,身上背着一个不太标准的八角盒子的小东西被他从沙地底下挖了出来。
好像打开了一个盒子,接二连三的四爪背壳东西从沙坑里连三赶四爬出来。
纪浩然惊叫一声,“哎呀我的妈呀,小王八孵出来了……”
孵出来的小王八排出一列纵队,从沙滩一直延伸进水中,虽然有点歪扭,纪浩然还是看呆了眼。
整修用了三天,不是浩然,而是回来的金鬃和佑佑。
河对岸的确是一场恶战,战况的激烈纪浩然无缘看见,但是金鬃和佑佑身上大大小小数不过来的伤口全都是那场大战留下的证据,金鬃威风凛凛的耳朵甚至被咬了对穿,背起来的时候能透过细细的光斑……
三天里祈祈片刻不得闲的往返于河边和森林里,带回各种各样的猎物,大小不拘,孕崽儿不拘,这种捕杀猎物的方式完全破坏了纪浩然几十年的印象,但是纪浩然相信这一定是暂时的。唯一的不解就是,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那一天他们渡河,仍然是金鬃背着浩然,佑佑和祈祈左右陪护,浮在水面虽然还有一丝紧张,但是几十年的共同生活,印记是刻在骨子里的,纪浩然发现他现在的所有紧张情绪都是来自于精神上的,而他的身体,骑在金鬃背上却很放松,好像身体自己会判断,什么值得信任。
这是一件好事,因为纪浩然记得当年他第一次渡河的时候,上岸以后身体完全瘫掉了,动也不能动;但这同时也是一件坏事,因为纪浩然在水里泡了一天,上了水边还能直接爬起身,精神头十足的四处张望。
这一望,就看到了遍地死尸。
是——死尸。
岸边,离水大概一百多米的地方,绵延不绝的尸体聚起一道特殊的河堤,因为天气炎热,已经开始腐坏,空气中充满了让人恶心的难闻气味,纪浩然胃里气血一阵阵翻涌,要不是在水里泡了一天,肚子里一点食物都没有,纪浩然一定会吐得翻江倒海,可是现在,酸性的胃液只能涌到喉咙,就被他死死压制锁在嗓子眼。
那个让他做了几年的噩梦,始终记忆犹新的暗夜魔鬼,此刻终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纪浩然不是没见过尸体,这些年他处理过的猎物成百上千,可是那些都是四条腿的动物,或者两条腿的扁毛畜生,纪浩然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在这个世界看到……人类的尸体。
有着细瘦的跟柴火杆似的的纤细四肢,大大的圆圆的脑袋上五官全乎,被细细的脖颈连接在躯干上,光溜溜没有被毛的皮肤,两腿间还有一嘟噜软肉……
除了身高不足纪浩然的腰杆,这……这些家伙简直就是人啊。
这里是丛林,这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这里是原始的自然法则优胜劣汰最为盛行也是唯一盛行的世界!
纪浩然一个劲的告诉自己这没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可是……
纪浩然一翻身爬上金鬃的脊背,两手死死捂住眼睛,“我们走,带我走,求你了,坚持下,咱们赶紧……”
金鬃已经很累了,一整天的泅水,几天前不眠不休的整日厮杀,但是现在,看着纪浩然的泪水从捂着眼睛的指缝里透出来,他已经透支到极限的身体不知从哪又冒出一股力气,载着纪浩然抬腿便走。周围已经累得不成狮豹形的白底黑地佑佑祈祈祷祷,也跟着逐一站起,抖着软掉的四肢面前跟上。
奔跑速度并不快,纪浩然能从迎面打在脸上的风力判断出来。他知道金鬃已经极限了,这个世界一副修罗炼狱场的样子,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一定是金鬃不想让他再冒险,才带着一家大小遇险渡河过来厮杀:他把危机都铲除了才让我过来,这番维护,难道还不值得我克服一下心结?!
想到这里,纪浩然颤巍巍的放下捂眼睛的手掌,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往地下去看……
这一看——
“——咦?”
纪浩然伸手揪住金鬃的鬃毛,“停下,停下,等等……”
金鬃不明所以,但是听话的停了下来。
像小矮人似的的类人生物尸体上,每一具都握着一把大概一尺见长的小剑,也就是这把小剑,让纪浩然之前把他们当成了会使用工具的人……可是现在……
纪浩然从金鬃背上爬下来,走到跟前拿脚踢了踢……
我靠!!!!
哪里是剑,那分明是一根超长BT发育的指骨!!!
暴露在身体组织皮肤外的指骨发育成畸形的骨刺,朝外的尖端演变成螺旋形,顶端锋利尖锐,纪浩然恍然大悟金鬃的耳朵眼是从哪儿来的了……
7.谜(四)
只要不是人,这就好办了。纪浩然瞬间原地满状态复活,四处张望找到一个周围方圆十丈都没有怪物尸体的地方坐了,冲金鬃他们招手,“都过来吧,不走啦,休息!”
金鬃被纪浩然这比朝令夕改还无厘头的命令雾水满头,但是他实在太累了,基于老婆大人的命令是必须要执行的,如果老婆出尔反尔,以惟命是从为行为准则是金鬃的座右铭,金鬃毫无疑义的飘过去,一扑扎倒直接扑街。
后面跟的白底黑地佑佑祈祈祷祷跟下饺子似的,接二连三卧倒,在纪浩然身边隐隐围成一个圈。
这些年来,纪浩然跟这金鬃出门捕猎太晚不回家直接露宿荒郊也不是一次两次,纪浩然惊奇的发现这还是第一次,举家卧倒,连个放哨的都没留。一家七口满打满算,还剩了一口人气的居然是他自己,这可真是个奇迹。
可是转念一想,纪浩然不得不动容了,他们这些天得有多累啊……想起上岸时候,岸边那道生命筑起的河堤有些地方还趟着新鲜的血液,可想而知金鬃在回去接他的时候,这边的战斗压根就没有完结,也许金鬃是看着这边的怪物不多了,所以才带着佑佑回去的,而这些天,白底黑地跟祷祷就一直在这边不眠不休……
三大三小无差别累到昏睡,纪浩然的眼睛一圈一圈转着看,看来看去心中猛然一动,视线凝固在祈祈身上。
这儿子在河那边养精蓄锐二十来天,渡个河就累得腿肚子攥筋,连睡起觉来小腿都一抽一抽的,纪浩然猛然明白过来,难怪留在河那边保护他的是祈祈,合着这小子体能也太菜了啊……
纪浩然好笑又好气,但是攥攥拳头又甩甩肩,唔,好像还有点力气哈,纪浩然挪近过去搬起祈祈抽筋的前爪。
第二天一早纪浩然简直希望两条胳膊赶紧被人砍了去得了,酸软无力,抬都抬不起来。他前一晚给祈祈按摩完,想着做人老爸的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须知宠一个冷一个是多少社会问题的缘由啊,再加上这会叫的孩子有糖吃,这不会叫的孩子也不能就无视了不是?于是趁着有点力气又给佑佑祷祷捏了一气;后来又想起金鬃白底黑地这么多年的倾力维护,而自己却从没为他们做过什么,于是圣母心蓬蓬勃勃……
看着别人生龙活虎精神大振,纪浩然心里极度扭曲了。
这种扭曲,在早上吃东西的时候悍然发作到最高峰。
野兽,吃东西,历来都是两只前爪按住地上的食物,脑袋直接伸过去撕扯,我们的纪浩然作为万物之灵,吃相当然不能就这么野蛮,可是现在浩然的胳膊罢工了,于是这顿饭纪浩然吃得极度痛苦。
趴在地上直接咬是万万不能,且不说纪浩然现在的状况他那两根胳膊也按不住什么东西,就算能,滚了一地沙子的食物他也咽不下去肚。
这边纪浩然对着一块肉抓耳挠腮,那边黑地三下五除二搞定了早餐,视线理所当然的黏糊到浩然身上,几秒钟的观察后,聪明的黑地马上从纪浩然的犹豫不决中发现了问题关键所在……
“给我滚蛋……”纪浩然一脚把黑地蹬了个倒仰。
我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一闪而过的念头完全来不及进入状态,纪浩然一眼看见掉在地上灰扑扑沾了均匀沙粒的早餐肉,“混蛋混蛋混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在地上吃啦,全是泥,全是土,你当我是你吗?!”
早餐事件最后以黑地撒开四蹄飞奔进森林给纪浩然采来野果子完结,不过在黑地掉头往森里飞奔的时候,某个胡乱发脾气的家伙正啪嗒啪嗒狠拍自家脑门碎碎念:“这起床气也是病啊,就算别人不能治,自己也得自制啊!!!”
早起吃饱喝足,原本纪浩然以为这就应该继续出发了吧?不成想这些吃完饭的家伙居然原地一趴,再次全队休整了,纪浩然的脑门上一把一把的问号:之前砸锅卖铁破釜沉舟的祸害完了他们山谷里的家,现在又不紧不慢了,难道那个目的地就是这里吗?纪浩然迟钝的开始仔细打量这里。
眼前是绵延出好几里的尸体长堤,脚下是零星散粒的尸块,空气里一直漂浮着令人脑瓜仁子都肝颤的腐臭尸气,纪浩然看着看着花容失色:“难道这里就是他们的终极目的地?!”
是么?当然不是,纪浩然很快发现金鬃他们待在这里也是心不在焉。
白天的时候,他们可以不吃不动坚持整个白天的趴在地上,维持着一个警惕的姿势盯着河这边的密林,两两之间,间隔里许,一段极长河道就这样被他们完全监控起来,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到了晚上,这种目光的盯视就变成了六个家伙接力似的的长嚎,你方唱罢他续起,彻夜不断。
这不像是扎营,倒像是约好了不见不散似的在这里等着什么人。
几天之后,这个约会的另一个赴会者姗姗来迟,而纪浩然在看到它的第一时间一屁股做到沙地里,站也站不起来。
那是一只一眼看过去,就能判断出行将就木的老年金鬃!他身上曾经灿亮的金色鬃毛现在已经完全失去那种耀眼的光泽,变得干枯似稻草,凌凌乱乱的披在身上,虽然高大颀长的身体没有缩水,可是他的步伐是那么的踉跄,踉跄的好像支撑自己的身体都是很大的困难。以至于他每走出一步,胸膛里都会爆发出急促的起伏,好像随时都会颓然趴倒。然而就算是虚弱成这样,他的背上仍然固执的背着一个人。
那个人看起来也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趴在老金毛身上手脚都垂下来,随着走动很轻微的摆动。纪浩然觉得可能已经完全死掉了,反正从这只老金毛丛密林里走出来,一直走到河边这么一段路,他都没有动弹一下,直到两相距离离得近了以后,纪浩然才看到那个人哪里是趴在老金毛身上,他根本是已经死掉了,连趴在金毛身上都没有,他是被藤条缠了几圈,囫囵着被捆在老金毛背上的,藤条的两头兜回来,被老金毛紧紧的咬在嘴里,粗壮的藤条挡着,磨损着他的嘴角,老金毛的嘴巴闭不上,唾液混着血水,从他溃烂的嘴角一直流出来,黄黄白白红红的颜色染湿了从颈下一直的前爪爪子之前全部的皮毛。
纪浩然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紧接着又捂住嘴巴,这是一只风中残年的猛兽,也许他也有过长啸山林,丛林为王的时候,可是现在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他的爪子也秃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一步一步也竭尽全力走得稳稳的,好像怕颠了磕了他背上那个再也醒不过来的人……
这……就是他的未来吗?纪浩然紧紧盯着金鬃,泪流满面,未来就是在他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有金鬃背着他,跨越千山万水十万里河山回到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知道老年版的金鬃一脚踏进水里,纪浩然才如梦方醒,踉跄追过去,“喂,你……”
没等他喊完,噼里啪啦一阵下饺子的声音,金鬃白底黑地已经接二连三的踩进水里。
佑佑祈祈祷祷也要跟着,被金鬃恶狠狠的回头呲牙阻退。
纪浩然这辈子都没这么善解人意过,冲过去一手一个抓住祈祈和祷祷的尾巴,又冲佑佑狂使颜色:小子你给我回来。
如果那就是他的父母,纪浩然倒是觉得能理解金鬃只带着两个兄弟去护送的理由——那是两个明显进入倒计时阶段的生命,也或者一个一个去了,另一个马上就要跟从。
索性,金鬃这一次回来的很快,他们是在头一天中午下水的,第二天上午,金鬃就一身湿洒洒的带着白底黑地回来了,这一次,没有休整,金鬃一上岸,仰天就是一顿嚎叫,密林里传来一阵鸡飞狗跳鸟兽振翅之声,不大一会,冲天而起大批的林鸟,同时起飞的气势堪称遮天蔽日。
佑佑站起来,拱着浩然让他上鞍……
他们的行程,终于要继续了。可是整个队伍的人全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纪浩然能感觉到佑佑驮着他比往常走得更稳当,更轻盈,可是浩然还是不由自主的去看金鬃,不到一天就往返了一趟大河,这个时间只够将对方送过去的,也是,那老年的金毛连平地走路都打哆嗦,那条宽得没了边的河如果靠他自己的力量,一定是中途沉水的结局,可是过了河,他们的目的地又是哪里呢?
也许连金鬃都不知道……
浩然莫名的想。
那我将来会死在哪里,葬在哪里呢?纪浩然抬头若有所思的看向金鬃。
仿佛有所感应,金鬃的脚步停了,纪浩然愣了一下,转头顺着金鬃的视线看过去,还没等他看清楚金鬃看的是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前一后两声长嚎,余光里一黑一白两道利箭似的的闪光唰的飞了过去。
倒毙在密林深处,已经开始腐烂的猛兽,黑色的皮毛变成了棕,白色的皮子染了泥,但这并不妨碍纪浩然将他们认领出来——精疲力竭,死在归乡路上的黑白二兽。
白底和黑地扑到两兽身边,他们不停的用爪子和鼻头拱那两具尸体,可是开始腐烂的尸身根本拱不成个,每碰一下,只能让它们解体的更厉害,黑地嘴里发出像哭似的的不知所措的悲声,纪浩然也偷偷扭过头去抹眼泪……
等待了一会之后,浩然从佑佑背上出溜下来,又返身趴他耳边嘀咕一阵。
佑佑安静的过去,在白底黑地身边挖起了坑,祈祈祷祷看了一会也跟着蹭过去帮忙,金鬃就趴在不远的地方一直看着这一切,纪浩然走过去,抱住他的脑袋。
再启程,接下来的旅途变得毫无悬念,半个地球年的旅程之后,金鬃带领全家翻过一座海拔奇高的雪山,在疑是高原反应的迷迷糊糊中,纪浩然看到很远很远的天边,地平线和天空交际的地方,有炊烟袅袅升空……
8.走进圣金源
看到炊烟的时候纪浩然正身处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雪线之上,高原反应让他脑袋里的氧气供应严重不足,看什么都雾煞煞的好像隔了一层,非常的没有真实感,以至于苍茫云海的缝隙里现出交错斑驳的绿野,在纪浩然的脑袋里完全没留下他应该造成的震撼印记。
那是什么,代表什么意义,纪浩然现在完全转不过来。
直到从雪山上下来,纪浩然恢复了氧气供应的脑袋里那些触突连接才慢慢恢复运转,可是这些运转在冻伤的手脚那猫咬似的疼痛面前,也一样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