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尧茫然摇头,又点头,“翩重笺……”
曼珠伸手拽住画尧的袖子,激动道:“对!那是主上的名字,殿下,您终于记起来了。”
画尧试图忆起与这名字对应的脸,无奈脑中混乱一片,愣是拼凑不出清晰的轮廓,画尧摇头,“我没记起什么,只是这几天老是做梦……”
“不是梦!那些都不是梦!殿下,我会把另外那三个人也杀了,您一定要全部记起来。您不知道看着您和那个人朝夕相处,主上他有多难过。”曼珠似是忆起什么一般,豆大的泪珠滚落眼眶,嘶声呜咽着,“那畜生,他简直不是人,枉主上还将他引为知己,他竟然能做出那种事……”
画尧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发软,强撑着站直身体,死死抓住曼珠纤细的臂腕,出口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他是谁?他做了什么?”
晕眩中,察觉到有人凑到自己耳边,轻声说:“殿下,我告诉您……”
108.试探
房内燃着苏合香,味幽香馥,薄烟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偶尔一缕清风从窗外窜进,轻轻打散那即将成型的雾网。
床榻上,一人安静沉睡,墨黑的发堆在枕上,衬得那脸庞苍白如纸。
“你早就知道?”妖娆放下手中茶盏,望向坐在床沿正轻抚那人脸颊的男子。
“嗯。”枢冥帮画尧掖好被子,起身行至窗边,负手而立,“她杀蔷薇的时候,我知道。”
“为何不阻止?”
枢冥轻轻摇头,“不需要。”
“你早料到会走到这一步的吧。”
“是。”
“呵!”妖娆扯了下唇,“我真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没料到的,或者说,是你害怕的?”
枢冥似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一问,沉默半晌,道:“有,我怕他恨我。”
画尧醒来时已是傍晚。
岚止扶他靠坐起来,“公子,您可算醒了。”
画尧揉了揉额角,“我怎么了?”
岚止心有余悸,“我不过离开一小会,回来时就见您晕倒在地上,可把我吓死了。”
画尧略一顿,放下手,“是这样啊。”
“公子,您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岚止见他脸色更白了些,不由紧张。
画尧勉强一笑,“没事,就是头有点疼。”
岚止一听就急了,“头疼?很疼吗?您先躺着,我这就去通知宫主。”不等画尧说什么,说完这话转身就跑出门去。
画尧看着他慌张离去的背影,神色渐渐冷下来。
枢冥进门时,床上那人正安静躺着,双眼紧闭,彷如未曾醒过一般。
坐在床沿,抬手覆上画尧的额头,微蹙了眉,扭头轻声吩咐身后的人,“去找右护法,让他到药房走一趟。”
岚止下意识反问,“就这样?”
“你与他说便可,去吧。”
岚止忙道:“是。”
屋里剩下两人,枢冥轻轻抚摸画尧的脸,柔声说:“尧儿为何要装睡,可是不愿见到我?”
记得那日醒来,他也是这样问。画尧睁开眼,不似那日赌气瞪他,而是静静看着,面上眼里沉寂一片,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枢冥微笑,“可是饿了?”
画尧收回目光,垂下眼眸,“饿。”
枢冥扶他坐起,用被子裹紧了抱在怀里,“想吃什么?”
一向挑剔的人突然就不挑剔了,“都可以。”
不再挑剔是好事,枢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好,我让厨房做些你喜欢的菜色,多吃点,你看你瘦成这样,抱在怀里都快感觉不到了。”
画尧点头,“嗯。”
饭菜上了桌,正要动筷,房门却突然被推开,妖娆没看房内两人,径直走到桌旁坐下,看着倒有点怒气冲冲的样子。
“怎么了?”见画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自拿了筷子夹菜,枢冥不由看向妖娆,微蹙了眉。
“月季。”妖娆微拧着眉,吐出俩字。
她果然动手了,那下一个该是紫荆了吧。
枢冥没多大反应,“知道了。”顿了下,又道:“你至于这样?”
“她伤了宴菱。”
枢冥淡道:“难怪。”
“若非你说不要动她我定然要她回不了黄泉。”
妖娆是极少动怒的,从语气里可以听出他是真的怒了,看来那个叫宴菱的少年对他而言远没有近侍那么简单。画尧咽下嘴里的菜,淡淡接口,“你杀了她不就等于把她送回黄泉,有何区别?”
妖娆似是没想到他会开口,愣了下,才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你在我面前说,不就想弄清楚我知不知道吗?”画尧放下筷子,笑着看他,“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仅知道,还很清楚。”
109.
“盎斐,这修罗宫怎么这么大,绕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地方。”
“……”
“教主也真是的,自己在外头逍遥快活把事情都丢给你,这样哪行!这次一定要把教主带回去。”
“……”
“咦?好像就是那里。”
“……”
“啊!盎斐盎斐,快点快点,这边这边,是这里是这里。”
“……”
“我看到教主了,哇——里面还有人!嘘!小声点,别让他们发现了。“
“……”平静的面容终于现出一丝裂痕,盎斐盯着一路上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颊边肌肉隐隐抽动几下,使了传音入密,“你少说点话也不会死。”
司敛噤声,小鹿一般温润澄亮的双眼瞅着他,终于发现还有一种东西叫传音入密,“我这不是心急嘛,看你每天被教里繁杂的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我心疼咩!”
“是心疼没人陪你吃烤鱼没人给你挑刺吧。”
心事被戳穿,司敛脸不红气不喘,扑到爱人怀里撒娇,“不是由你挑刺的鱼我还不吃呢,盎斐,你今晚说了两句话,是上半个月的总和,人家好开心。”
盎斐板起脸,“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不说还好,一说更嗲了,“三句了三句了。”不等盎斐发作便又正了脸色,小心翼翼掀开一片屋瓦,俯身往下瞧了几眼,用幸灾乐祸的表情配上一本正经的语气,“教主又拿银子出来吓人了。”
底下屋里,容烬悠端着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微倾着身,正笑眯眯看着缩在床角的少年,“乖!把药喝了伤才会好。”
少年蜷缩着抓紧被子,露在外面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充满警惕,隐隐带着一丝畏惧,紧紧盯着盘在容烬悠肩头正嘶嘶吐着红信子的小银蛇。
见少年死死盯着银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容教主不爽了,一指弹开肩上的小银蛇,“别出来吓人,缩进去。”
银子甩甩脑袋,爬到他头上,用身子一圈圈缠住一束头发,当起了发带。
少年的视线跟着往上,眼里戒备更深。
容烬悠怒了,“谁叫你爬头上去了?”
银子立时松开,挂回他脖子,首尾相缠,静静当起了项圈。
容烬悠狠狠弹了它脑袋一下,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蠢东西,缩回衣服里,别叫人看见你。”
银子怕了主人的“一指神功”,委屈地晃晃脑袋,又恨恨瞪了少年几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钻入主人衣襟,彻底失了踪影。
容烬悠一摆衣袖,唇边挂起优雅的笑,“好了,它躲起来了,别怕,来,喝药。”
没了银蛇当目标,少年改瞪他,眼里的戒备瞬间化作冰冷的恨意,“你滚!”
容烬悠收了笑,却不见恼,“敢对本座这般无礼的,你是第一个。”
“不用谢,你滚出去就可以了。”
“我没打算谢你。”
少年看他,用两人初次相遇时那种充满嫌弃和鄙视的眼神,“我无法容忍一只毛物呆在我房内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出去时记得带上门。”
容烬悠忍不住扬起唇角,“真刻薄,你讨厌我就因为我是一只……嗯,狐狸?”他实在无法将“毛物”俩字往自己身上套。
“再没有比毛物更恶心的东西了,你滚!”
容教主突然发现自己的脾气好得不得了,“我身上不长毛的,要不脱给你看看?”
“你……谁要看你有没有长毛,滚!”
“啧!素妖娆还跟我说你脾气很好,很温顺,看来不像那么一回事。”
那日,妖娆轻易便被曼珠沙华掳了去,追根究底还是与容烬悠那过激的言语有关。若非如此,骄傲如他怎肯做这伺候人的差事。
“你没资格叫城主的名字!”
“我还就喜欢连名带姓叫他,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
“喝药!”容烬悠豁然起身,面上写着不耐,“本座没时间陪你在这瞎耗。”
趴在屋顶的司敛心道:这才是教主啊,翻脸比翻书快。
少年冷眼看他,猛地抬手将碗打翻,“喝完了,你可以滚了吧!”
容烬悠未料这人能放肆到这般地步,猝不及防,墨汁般的汤药洒在银白色的衣袍上,迅速晕染开来。容烬悠脸色蓦地一沈,狭长惑人的狐狸眼眯起来,眸光凌厉骇人。
司敛一扯盎斐的衣袖,兴奋道:“完了完了!教主有近乎变态的洁癖,那人肯定要遭殃了。”
“……”
110.谁是刺客?
容教主确实是怒了,一把掐住少年的脖子,艳绝的脸孔因过于凶狠的眸光而显出几分骇人的扭曲,“你竟敢弄脏本座的衣裳。”
少年梗着脖子,面色因呼吸不畅而涨红,与他对视的目光里含着六分不屑三分冰冷,余下一分是痛苦。唯独不见畏惧。
“很好。”容烬悠怒极反笑,手中力道加重几分,低头附在少年耳边,“既然这么讨厌看到我,想必更讨厌我碰你吧?”
少年身子僵了一瞬,艰难出声,“你想干嘛?”
容烬悠自是没有错过少年的反应,唇角挑起一弯弧度,艳极,“我想干你!”
“你敢!”少年面露震惊,随即剧烈挣扎起来,刚包扎好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鲜血逐渐染红白色的纱布。
“估计要令你失望了,迄今为止,还没有本座不敢做的事。”男人放开少年的脖子改为制住他的双手,略偏了头,视线一扫少年单薄的胸膛,逐渐加深的笑容带着浓重的阴影,“用鲜血沾染出的花朵最是诱人了,不是吗?”
少年本就伤重,又没喝药,先前强撑着不肯在气势上落败,无奈一番挣扎下来已是强弩之末,止了挣动,重重喘着气,不见一丝血色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从上面看去,那削瘦的身躯略略前倾,竟似靠在身前那人的胸膛。
“哇!小美人投怀送抱啦,教主,上!”司敛摩拳擦掌,眼里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光芒,好似小美人投的是他的怀抱。
一旁的人递了帕子给他,司敛伸手接过,羞涩回望,“流口水了吗?”边说着边往唇边擦去。
盎斐美人一脸平静,声音冰冷,“给你堵嘴的。”
拭擦嘴角的动作僵了一瞬,司敛放下手,委委屈屈一扯他的袖摆,“我错了,从现在起哑巴就是我我就是哑……”最后一字还未出口,突闻有人大喊:“刺客!抓刺客!”
喊声招来许多人,晃动的火把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司敛一惊之下就要跳起,盎斐按住他的肩膀,一脸淡定,“不是我们。”
“差点忘了,我们不正使着隐身术嘛,没人看得到我们。”司敛将乌黑的大眼瞪得更大一些,面带惊奇,“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刺客?”
盎斐看着他的眼,“你是刺客?”
“额,好像不是哈。”司敛摸摸鼻子,旋即疑惑地皱起眉,“看他们都往这里赶,刺客在哪里?我们竟然都没发现。”
“你没发现而已。”
盎斐骤然起身,一把推开他,飞速抽出背后长剑,一手各持三剑,双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舞动起来,冷光流转,织成密不透风的剑网。
!!!!那是长剑与短剑相碰时发出的尖锐声响。
见无数外形奇特的短剑在盎斐用双臂舞成的剑网前纷纷落下,散乱铺于屋顶,在月华下泛着诡异的幽光。司敛愣住,他看得见不断掉落的短剑,却不见那些剑的主人。
“后退!”盎斐突然大喝。
“额?”司敛正陷在“难道那人也会隐身术”的猜想中,反应慢了一拍。
“小心!”
在他终于知道要起身避开的时候,却见眼前黑影一闪,腰被紧紧扣住,随即在惊叫声中与那人滚抱着从房顶跌落。下一瞬,先前的位置被凌厉嚣狂的气流劈中,生生摧毁整片屋顶。
“那边,刺客在那边,快!”
“宫主有令,将其活抓。”
“快点……”
举着火把的人群在巨大的惊动过后锁定位置,更快地朝这边逼近。
司敛急忙从盎斐身上爬起来,“我们赶紧先躲起来。”
盎斐慢慢撑起身体,低垂的脸看不清表情,“嗯。”
111.声东击西
容教主正待好好教训那胆敢在他面前撒泼的少年,无奈被房上的不速之客坏了兴致。屋顶被毁掉大半,横梁屋瓦坠地更是一片狼藉,容烬悠实在无法忍受这样脏乱破烂的屋子,于是提起少年衣领如拎小鸡一般优雅出得门去。
在屋前的空地停住,将少年扔于地面,接着除去身上染了污迹的银白色外袍。
宴菱摸摸被摔疼的屁股,咬牙切齿抬头,他是打算狠狠将那罪魁祸首瞪上一瞪的,未料率先撞入眼帘的却是一大片胭脂色的绸缎。额,说得明确点,是那人身上仅着的胭脂色的内衫。衣领大开,露出胸前大片白玉般的肌肤,在月华下泛着上等瓷器特有的感光。
目光停留片刻,缓缓上移,经过修长的脖颈,略尖的下巴,桃红色的唇,秀挺的鼻梁,最后,终是望进那仿若无底深潭的瞳孔。
那一瞬,宴菱疑惑,那人的瞳孔到底是黑色的还是深到极致的蓝?
若非不得已,容烬悠是连这最后一层贴身的布料都想除去的,因为它与那受了污染的外袍贴得有那么一点近,时间也有那么一点长。
虽对自己的身材有万分自信,无奈容教主暂未有在他人面前裸奔的嗜好。
银子鬼鬼祟祟从后领口钻出,小心翼翼缠上主人的脖子,盘成一圈,不动了。容烬悠下意识朝身侧看去,却意外对上少年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的确是复杂,迷茫中带着些许疑惑,似怨似羡,又隐隐夹着一丝惊艳。
被人这样看着,还是刚被他故意用力丢到地上的人,不知怎的,活了万把年从不知心虚为何物的狐王,也就是我们高傲自负美艳绝伦的容教主,那一瞬,竟然活生生地……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