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这声掩饰性的轻咳是心虚下的产物,“你没事吧?可是摔疼了?”
宴菱终于回神,目光霎时凌厉起来。转念想起方才的失态,竟被一只幻化成人的毛物的美色所诱,不由臊红了脸,几乎要将牙齿咬碎,“要你管!”话落,怒气冲冲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奈何身上伤重气力不济,撑了几下后重又坐回地上,捂着胸口疼得面色煞白。
容烬悠伸出手来,不顾对方的挣扎将人拉起,顺势帮他拍去衣上尘土。这才退开一步,面带嫌恶,凭空捻来一方素帕仔细拭净了手,旋即将帕子一扔,姿态潇洒地轻掸衣摆,朝着空无一人的屋顶懒洋洋道:“这捉迷藏的把戏于本座而言甚是无趣,不知阁下可否换个玩法?”
话落,但见一黑衣人凭空悬立于半空,长发飞舞,背后是一轮明月。无垠清辉为万物镀上一层梦幻的柔光,却掩盖不住愈发浓郁的嗜血之气。
那人抬起执着短剑的右手,伸出舌头一舔剑刃上的血迹,幽幽道:“狐王莫要误会,在下玩的并非是捉迷藏。”似是对那剑刃上的血的味道极其满意,那人满意地眯起眼,露出陶醉的神情,好半晌后才慢悠悠接着道:“我玩的是声东击西。”
112.谁道人多情
无痕谷,暖香阁。
屋内,身着墨紫宽袍的男子陷在躺椅里,眼帘轻阖,膝上放着一册厚厚的古书,封皮两字极是醒目——仙迹。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踏着月色而来的人步入房内,行至窗边,俯身,在那人右眼尾处的嫣红泪痣上印下一吻,“羽。”只一字,万般柔情。
柔和的睡凤眼仍旧阖着,唇边荡起几不可寻的细纹,“嗯?”
“那边有动静了。”萧暮雨又在他唇边啄了一口。
巫扇羽睁开眼来,静静望他。
“修罗宫。”萧暮雨淡笑,“待那四人命损,便是时机,你不是要将迎血带回吗?”
巫扇羽沉默半晌,道:“算了。”
萧暮雨一震,心下波涛翻涌,面上却是一派平静,“不去了?”
“身不死,心亦累,他既无心与我相伴,又何苦。”巫扇羽摇头,语带倦意,“况且剑灵连着心脉,若是强来,只怕会伤了小尧。”
萧暮雨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微澜,静默。
寂静之气不过蔓延寸许便被一阵突兀的咳嗽掐断。
那夜在修罗宫所受的伤在回谷疗养月余后已然好了八成,却不知为何近半月来开始频频咳嗽,总觉体虚神乏,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有时甚至会莫名昏厥,像今日这般清醒的时候着实很少,似已病入膏肓一般。
咳毕,阖了眼,眼尾处的泪痣黯淡无光,“这样也好,免得总拿那多余的精力去惦记不该惦记的事,也罢。”巫扇羽轻喘了口气,又道:“往后莫要再提此事,下去吧,我倦了。”
语罢,起身。
萧暮雨扶他到床上躺好,盖上被子,沉默站了许久,待床上那人沉沉睡去,方才俯身在他眉间印下一吻,若有似无的叹息自唇边溢出,“羽,我该如何……”
出得房门,没在长廊上走出多远,便被一人拦下。
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
萧暮雨温文一笑,望着立于他跟前的人,“何事?”
一身蓝衣的青年对他怒目而视,“你对师父做了什么?”
萧暮雨望着跟前之人,笑容清浅,“三师弟认为我能对师父做什么,命他不得心系那红莲精?还是逼迫他莫要再肖想二师弟?亦或是强迫他与我共赴云雨?”
听得最后一句,逢锦骤然色变,“你敢!”
萧暮雨柔柔笑着,附至他耳边,“我敢与不敢三师弟最清楚不过,那夜,你不是瞧得一清二楚了吗?”
“你……你知道……”
“怎会不知?无奈师父伤势未愈,若非怕他承受不住,我本欲再做上数回好叫你瞧得更明白些。”
“你……畜生!枉费师父将你视为己出,你竟……”
“呵!三师弟莫要说笑了,你何不是敬他为父,却为何又在床上沦陷身心?”
逢锦面色刷刷变白,“我……我对师父并无非分之想。”
柔和的唇角略略弯起,眼底却是冰凉一片,“可惜师父对你确有旖念。”
逢锦面色更如风中飘扬的白纸,“他……师父他仅是罚惩于我,并非如你所说……”
未待他说完,萧暮雨便将脸转向一旁,望着远处层叠山峦,低语自喃,“那人本是多情,无怪谁。”
画尧早早睡下,又被外头的惊动吵醒。坐起身,眉心蹙起,“岚止。”
房门轻推开来,岚止回道:“公子,可是扰着了?”
画尧一揉额角,颇为不耐,“外头缘何这般吵闹?”
岚止跨进门槛,关上门,将噪杂的声响掩低一些,“有人夜闯入宫,却不知意欲为何。”
画尧一顿,旋即掀开被子,岂料脚方沾地,身形便是一歪。岚止大惊,忙上前拖住画尧软倒的身子,急唤:“公子!”
却见画尧整个身子紧绷如磐石,双手捧住脑袋,力道大得骇人,似要阻止什么东西入侵一般,双目圆睁,惊恐万分。
岚止心下咯!一声,暗道糟糕。正欲将人扶到床上,画尧却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凄厉嘶喊,疯魔一般朝墙撞去。岚止慌忙拉扯,却仍不及对方速度。
咚!
只一声,却似要叫人心碎一般。
岚止心疼得似要窒息,死命将那还要继续往墙上撞去的人按在怀里,颤抖着拿手覆住不断淌血的伤口,“公子……”
113.九重封印
好黑,好冷,好多人……
黑暗中,头发被揪紧,赤裸的身体被无数双手来回抚摸,恶心的触感,刺骨冰凉,如被无数毒蛇缠身。他骇然挣扎,换来的却是更多的手更紧的钳制和不断叠加的疼痛。
身体以最屈辱的姿态打开,任人践踏。
一个接一个,一次又一次……
上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黑幕,身下是粗糙的凡世尘土,寒凉的雨水落入眼里,将原有的温热冻结成冰,千年不化。
原以为凡间与炼狱还有一段距离,却不知离得这般近。与水神熟稔如斯,亦不知他施布下凡的雨水竟是咸的。
就如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人竟会那样对他……
身体突然被翻转,不等他喘口气,身下剧痛再度袭来。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带血的深痕,下一瞬便被雨水冲刷的泥土掩盖,瞳孔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他知道,撕开他身体的是那些人恶心狰狞的物什。
这事,其实算不得陌生。不久前,那人也是这般对他。
不过是天上地下,一个认识的神和一群不认识的人的区别罢了。
他,是恨的。
身体再一次被翻转,世界仍是黑暗一片。明知徒劳,却还是用仅剩的接近于无的力道挣扎推拒,“不要……”
不是害怕,只是太疼了,他不过是想休息一下。
“尧儿,尧儿……别怕,是我。”
谁的声音?竟然这般熟悉,他又是在叫谁呢?
见怀中人停止了挣扎,失了焦距的双眼大大睁着,胸膛快速起伏着大口大口喘气,汗水浸泡下的面色呈现骇人的青白,整个人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心脏像被利刃生生切开,枢冥疼得弯下了腰,更紧地抱住怀中的人,“尧儿,对不起……”
视线逐渐清晰,画尧缓慢眨了眨眼,终于看清抱着自己的人。
“冥……”盯着那人看了好一阵,这才低低唤了声,将脸埋入他怀里轻轻蹭着,似受了伤的小动物寻求慰藉一般。
枢冥轻轻拍打他的背部,“没事了,别怕,有我在。”
画尧慢慢抬起头来,视线转动,这才发现屋里不只他们两人,还有流帘岚止,就连许久未见的皇帝和国师都在。再看地上,桌椅翻倒,花瓶碎片宣纸狼毫散乱铺陈于地,一片狼藉。
见白玉砌成的墙面有未干的血迹留在上头,画尧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摸向额头,放下一看,满手鲜血。
画尧茫然抬眼,正要道出的疑问被脑海中骤然袭来的剧痛拧成一声尖叫,“啊——”
枢冥眉心一蹙,用力将他抱住。
砰!
房门突然被踢开,妖娆闯了进来,待看清屋内情形后脸色登时大变,“放开他!”
枢冥仿若未闻,只将怀中剧烈挣动的人揽得更紧了些。
“紫荆扶桑已然命殒,九重封印即将解开……”话音还未全落,只见一阵白色的雾气由画尧体内窜出,渐渐形成一道光圈盘横在两人上头,那光圈逐渐增加,颜色亦是不断变幻……
墨发飞舞中,蓝绿色的光圈终增至九环。
“御衿旋,我叫你放开他!”妖娆惊慌尖叫,从未有人能逼他至此。随着话音落下的是那九道光圈,瞬间没入画尧双眼。
画尧似是承受不住一般骤然合眼,整个人剧烈地弹动一下,待平静下来,双眼复又缓缓睁开。
却见原本墨玉般的瞳仁已然变成蓝绿色。
赫然撞见那双眼瞳,岚止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三界之内,他只见过一人拥有蓝绿九尾及双瞳。
百鸟之王,九尾凤凰。
千年未尽,这一日,却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