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庄主深夜入我房间,可有何事?”
“有。”司徒皎月郑重点头,“我有事问你。”
画尧见他神情严肃,不由坐直身体,“请讲。”
“你为什么能生孩子?”
“……”画尧僵着脸,一时有种自扇耳光的冲动。
155.重逢
对于司徒庄主的提问,画尧极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对方也没再问,两人就这样相对静坐,诡异互望。
直至三更,苏子衔推门进来,带走昏昏欲睡却仍不愿离去的人,画尧这才松了口气,和衣躺倒在床,沉沉入睡。
自那夜过后,司徒皎月不再缠着画尧问这问那,时常蔫蔫的,远远坐在一旁,好似被人欺负的可怜样。
春华也就不再拿他当变态,常常盯着他平凡无奇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九日后,一行人抵达淮州。
城门口,已有大批护卫分守两旁,其间还有淮州知府宋元朗及一众大小官员。城门正中站着三人,最前方那人玉冠锦衣,贵雅雍容,凤眼狭长明亮,盈盈似有美玉流转,正是微服南下的帝王,枢冥。站在他身后的则是自到淮州便不曾离身的流帘和岚止。
马车停下,画尧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便在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探了进来,画尧有些怔愣,这手,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缓缓抬头,熟悉的容颜撞入视线,画尧只觉鼻头一酸,矫情地红了眼,“冥……”
枢冥扶画尧下了马车,在他耳边温柔低语:“竟敢私自出宫,好大的胆子。”
画尧打了个冷颤,生生将散布在眼眶的热气逼了回去,咬了咬唇,不服气地瞪过去,“我爱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说罢,拉过正挥舞着小手臂找枢冥讨抱的小烯儿,“儿子,我们走!”
流帘望了枢冥一眼,见对方颔首,便微笑着和岚止跟了上去。
枢冥待他们走出十来步远,这才转身看了苏子衔一眼,微微挑眉,随即将视线落到他怀中抱着的人脸上,淡道:“多谢。”说完,转身走了。
“这也太敷衍了吧。”为了拖住你的宝贝疙瘩,我好歹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天,司徒皎月不满地嘀咕。越过苏子衔肩膀看街道两边搭着的为数不多的临时帐篷,不时有衣衫褴褛的灾民三三两两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他们身后,是大片大片被洪水淹没的田地。
水灾泛滥,灾民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那般绝望的情况下,谁还能保持理智,为了一点食物争得头破血流,哄抢厮打,每日都有无数灾民横尸街头。病死的,饿死的,踩死的,相互殴打致死的……令人心酸的混乱。
不过半月时间,能做到如今这样已是不可思议的了,期间辛苦不言而喻。
枢冥啊,你为的,究竟是什么?
司徒皎月恍惚一笑,“梳子,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苏子衔望着他,眉眼柔和,“什么?”
“没遇到枢冥之前,你师兄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子衔脚步一顿。
“像他那样的人,不韵世事,不知人间疾苦,他怎么就能平安活到现在?”
苏子衔沉默着往前走了很长一段,就在司徒皎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轻轻开了口:“因为师兄有师父,有我。”
画尧住的是一处极清幽的院子,听负责打扫的小厮说,此处是知府大人的产业。画尧眨了眨眼,笑眯眯道:“知府大人很有钱吧?”
那小厮一听这话急了,差点没甩飞手中的扫帚,“宋大人可是廉政的清官!”
画尧未料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由摸摸鼻子,心下纳闷:我也没说他是贪官呀。这孩子想必十分崇拜宋大人,画尧温和地笑笑,“我知道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根本不认识谁是知府大人,只知道是个“宋大人”。
将那小厮打发下去,画尧百无聊赖地窝在躺椅上,像只餍足的猫,懒洋洋打着哈欠。其实画尧心里是不大乐意的,好不容易出一回宫,却还是被圈在一个地儿,像关禁闭似的,这感觉特恼人。
枢冥早出晚归,每晚回到房间里基本都是倒头就睡。画尧不知道他都忙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很累。
明天偷偷跟去瞧瞧好了,唔,这事还需小畜生帮忙。
156.西黎国师
第二天早上醒来,惊奇地发现枢冥竟然没走,还在睡。画尧惊了一下,慌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嗯……”像是被画尧的触碰惊醒,枢冥紧闭的双眼颤了下,缓缓睁开,“怎么了?”声音模糊,意识仍有些涣散。
极少有机会见到他这一面,画尧觉得好玩,伸手戳戳他的脸,“还不起床,今天不用出去吗?”
“不用。”枢冥侧身拥住画尧,“我再睡会儿……”
画尧望着他沉静的睡容,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贼贼笑着。
以后要想欺负这人,得比他早醒。
枢冥睡到晌午才醒。
因为怕吵醒他,画尧一直没敢动,早饿得不行,见他醒来,撒泼一般直囔囔:“啊,饿死啦饿死啦,你去做饭!”
“下次亲手做给你吃。”枢冥笑着亲亲他的脸,坐起身,朝外头道:“进来。”
门打开,春华秋碧走了进来,一人端着洗漱用品,一人端着热乎乎的饭菜。画尧瞅了枢冥一眼,敢情这人是踩着点儿醒呢。
摆好饭菜,两人退了下去。
枢冥帮画尧穿好外衫,披上裘衣,缠上毛茸茸的围脖,套上鹿皮毡靴,接着塞了个手炉到他怀里,“天冷,小心冻着了。”
画尧看了看几乎被裹成毛团的自己,哭笑不得,这还没下雪呢,不至于吧。
吃完饭,画尧懒洋洋倚在榻上,见枢冥没有出门的迹象,不由道:“今天没事做了吗?”
枢冥望着窗外,似在想事情,闻言收回视线,淡淡笑着,“差不多了,余下的事情交由地方官员处理,这些天没日没夜地忙,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尧儿也不懂得心疼我。”
这、这是在撒娇吗?
画尧被这想法激得一抖,语句都打乱了,“我……我有心疼啊,你每天很早出门,深夜才回来,碰都没碰我一下就睡了……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很累,可是……”
可是个头!天啊,他到底在说什么?画尧将脸埋入掌心。
枢冥心情大好,走过去拥住画尧,笑着亲了亲画尧发红的耳尖,“尧儿,你真诚实,晚上好好奖励你。”
画尧羞恼异常,狠狠一口咬在他颈边。
枢冥轻抽了口气,犹自笑着,拍拍他的背,“乖,咬轻一点。”
画尧松了口,舔舔被他咬出的牙印,略往前蹭了蹭,靠在他肩上。枢冥等了一阵不见他说话,动了动肩膀,偏头一看,竟是睡着了。
小心将他放到床上躺好,盖上被子,画尧眼睫轻轻颤动一下,并未醒来。枢冥摸摸他的脸,怜爱地在他额上印下一吻,这才起身后退,放下床帐。
就在这时,一只短箭裹着凌厉的风从窗外疾射而入。枢冥眼风一斜,伸手两指稳稳接住,取下系在尾端的字条,一扫内容,心下登时一紧。
上头写的是:想要素妖娆的命吗?
窗外一道灰影闪过,枢冥眼神一冷,不假思索追了上去。
“哦呀,还真追过来了,轻功不错嘛。”灰衣人停驻在一片人迹罕至的竹林,背对着枢冥,“你就不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哦呵呵呵。”
枢冥微眯起眼,“何人?”语句简短,冰冷而傲慢。
灰衣人缓缓转过身来,纤细白皙的手揭下脸上的布巾,露出脸来,一双含情目,两弯柳叶眉,面若芙蓉,唇如丹朱,似情无情堆眉角,似笑非笑盈唇边,“西黎国师,阮千姿。”
157.
右相府。
妖娆一把扫掉案上的东西,顾不得里头还有自己平日里最爱的紫檀螺细镜,怒声质问:“昨夜就走了,为什么现在才说!”
千盈弯腰捡起摔到她脚下的镜子,仍是一副面瘫相,“你昨天没问。”
妖娆气得眼都红了,“那两人是一起走的,是私奔!这么严重的事情自是要及时汇报,还用等我开口问吗?”
千盈将镜子放回案上,“左相和犹宣公子并非私奔。”
“不是私奔?”妖娆捂着心口坐回椅上,皱了皱眉,“那他们是干什么去了?”
“淮州。”
妖娆霍然起身,怒视着她,“皇上出事了?你连这事也敢瞒,好大的胆子!”
“主人息怒。”千盈扶住妖娆微微颤抖的身子,让他坐下,“出事的不是皇上,是皇后。”
妖娆艰难喘着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千盈见他面色有异,不由微微敛眉,“主人,您没事吧?”
妖娆紧紧抓着胸口,脸色有些发紫,“我……我喘不过气……”
“怎么了?”在驿站饮了茶水,换过马匹,见谭容弦背对着他站在原地不动,犹宣疑惑地绕到他面前,见一只紫色蝴蝶停在他指尖,谭容弦正盯着它,神色极是复杂。
谭容弦看他一眼,继而将视线移到他右肩,那里有一道伤口,是他亲手上药包扎的。昨夜,犹宣走进书房,指着肩上仍在流血的伤口,对他说:“那家伙可能遇到了麻烦。”
他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那家伙”是谁。有枢冥在,画尧竟还能受伤,说明这次的对手不同寻常。有圣旨在,妖娆是决计不能离开皇城的……所以他才连夜出城。
可是,保护画尧的人不单单只有枢冥,还有流帘岚止和魑魅魍魉四影卫。当年在武林高手榜上位列第六的他在魑影手下却连三招都撑不过,若说有谁能在那七人眼下伤了画尧,他是不信的。
见谭容弦一直盯着他的右肩,犹宣眸光微闪,“你在想什么?”
谭容弦终于将目光移到他脸上,“我在想,你为什么骗我出城?”
“呵!”犹宣轻笑一声,望着停在他指尖的蝴蝶,“原来是这东西提醒你的啊。”下一瞬,那脆弱的生命已然化成灰烬。
谭容弦放下手,盯着他,“你的目的?”
犹宣笑了,“就算我喜欢你,这事儿也不是轻易能说的。”
“那就别说了。”谭容弦侧转过身,跨上马背,居高临下望着他,“从现在起,别再让我看见你。”
犹宣面色微变,疾步过去抓住缰绳,“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说两句好话哄哄我就会怎样,你明知只要你……”
“我没心情哄你。”谭容弦冷冷打断他。
犹宣气得不行,恨恨瞪他几眼,而后甩手背过身去,“你不放心他,要回去是吗?”
谭容弦不语。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算了。”犹宣往前几步,翻身跨上坐骑,驱马走了几步,背对着他,“你回去,取他七滴心头血即可。”说罢,不给谭容弦任何询问的机会,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画尧坐在床上,无聊地捏着跟前的淡水蓝结界,软软的,挺有弹性,就是怎么都戳不破。小烯儿蹲在地上,隔着结界跟小畜生玩闹,一个戳出去一个顶进来,如此枯燥的游戏,玩了大半天也不见累。
画尧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一人一貂,颇为忧伤地叹了口气,抬头对着房梁的方向,“有人吗?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其实他只是想找个人来问问枢冥的去向,不想话音刚落,眼前唰地一下多出四人,着实令他惊了一下。
“呃——那个,你们都在啊,呵呵。”画尧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子。
158.原来皇上碰不得酒
“何事?”
这四人实在长得太像,画尧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看了看问话之人所站的位置,连蒙带猜,“你是魑影?”
左起第一人点头。
画尧看向另一个,“魅影?”
左起第二人点头。
果然是这样,聪明如他,怎么可能猜错。画尧看着魑影,面带微笑,“枢冥哪去了?”
魑影冷淡地吐出三字,“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谁都有可能不知道,就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画尧板起脸来,伸手戳戳跟前的结界,“这玩意儿谁弄的?”
“我。”左起第三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画尧……的手。
画尧以为他是不满别人碰他的结界,忙将手收回,顺势将地上的儿子抱起来,“我不碰,你把它撤了。”
小烯儿终于将注意力从衡雪那儿移开,兴奋地朝魍影挥舞着小手臂,“影子叔叔~”
魍影下意识往前跨了半步,看了看小烯儿白嫩嫩的小手,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到画尧脸上,摇头,“主上有令。”
画尧有些烦躁地皱眉,将儿子放到床上,叉腰站起身,“我要上茅厕!”
走了四五趟茅厕,画尧也累了,懒得再折腾,有气无力地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倦倦地闭上眼。
另外三人躲回暗处了,余下魍影,原地站了一阵后走到床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并不知画尧仅是无聊找借口瞎折腾,以为他是吃坏了肚子,故而有此一问,虽是面无表情,这话里头的担忧却是实实在在的。
画尧睁开眼来,撒娇一般撇撇嘴,“是,你把枢冥找来我就舒服了。”
这样一说,魍影是明白了,他身体是无碍的,就是见不着心上人,心里不舒服。既是如此,那便没他的事了,魍影抬手放下床帐,极干脆地转身消失。
画尧见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恨得直捶床,孩子气的报复心理噌地窜上来:等枢冥回来了,看我不说你坏话!
枢冥是在后半夜回来的。
画尧强撑着不愿合眼,就为了等他。此时见枢冥面容苍白,步履虚浮,被流帘岚止一左一右扶着进来,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好在白日里已让魍影将结界移到门外,床前没了阻拦,画尧扶着肚子下了床,厉声问:“怎么回事?”
知道公子定是误以为皇上受伤了,岚止忙道:“没事没事,皇上只是喝醉了。”
画尧这才敛去眼中厉芒,吩咐春华秋碧准备热水和醒酒茶。
“无缘无故的怎会去喝酒?”画尧拿热毛巾轻柔拭擦枢冥的脸,见他神志不清,眉峰紧皱,似极为难受,不由心疼,枢冥体质异于常人,是碰不得酒的,一沾上就要难受好几天。靠得近了,酒味愈发浓重,也不知喝了多少,画尧面色沈了沈。
岚止悄悄用手肘顶了流帘一下,流帘会意,顶着被训的风险接过话头,“皇上并非自愿。”
还是被逼的?画尧语气更重了些,“谁那么大本事?你们干什么去了?”
流帘沉默,岚止羞愧地低下头,“我们……打不过她。”
打不过?这还真是奇了。
春华端了醒酒茶进来,画尧接过,仔细喂枢冥喝下,又拿毛巾擦了擦他的脸,掖好被子,这才转身望着两人,“他也打不过?”
“皇上没出手。”
画尧突然就怒了,“没出手?为什么不出手?人家叫他喝酒他就喝了?那人什么来头?男的还是女的?长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