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这儿的后台老板。波哥那意思,好像是红三代什么的,反正来头不小。”
王波,419号院的经理,这儿的孩子都叫他波哥。
“于是,你就卖了?”
何络笑了笑,意味不明。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
何络还是笑,这回,岳小贱看清楚了,笑里,有点甜,也有点苦。
“他是好人,我觉得是。”
第七章:靠山
买与卖,简单明了供求关系,扯什么好人坏人?
何络娓娓叙述,岳小贱默默聆听,渐渐明白,何络的好人是怎样个意思。
何络赚钱是为上学,钱,够他生活和学费就行,所以,始终坚持他的原则,坚决不肯出卖肉体。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些事情,不是坚决坚持就可以避免的。
第一次到419跳舞,何络就被经理波哥威胁着下台陪客。没辙,波哥说了,看中他的,他惹不起,除非不想在这个圈子混了,不想再赚这个钱。
客,何络陪了;酒,何络喝了,他把不情愿也全写在脸上。与他同席陪客的小男孩开放热情,乐乐呵呵,他则耷拉着脸,活似这一席的客人各个欠他八百吊,要多倒胃口有多倒胃口。
看中他,要他陪的,正是419的后台老板温玉骋。
据说,温玉骋是红三代,后台硬,家里的长辈亲戚不是在部队就是在中央,位高权重。
据说,温玉骋很能扑腾很能利用家里的人脉关系,又很会发展更深更广的关系,上通下通,黑通白通,一路畅通。
据说……反正能耐大了去了。
温玉骋能耐如何与他何干?进来419的客人哪个可以小觑?何络想尽快脱身,那种急躁与渴望已经溢出表面,掩饰不住。
温玉骋发现了,没当一回事,以为这是小男孩引他注意的手段,照样喝酒聊天,偶尔吃点小豆腐。不露骨,尚可忍受。
何络知道吃喝玩乐都是小意思,这帮客人到这种地方来的主要目的在于宣泄兽欲。他是如坐针毡,一边绞尽脑汁儿想办法逃跑,一边抵挡温玉骋的调戏。
终于,让他抓到机会,借口尿遁。结果,出了洗手间便让保安押进VIP客房。
何络娇生惯养长大的,绝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儿,性子别提多烈,这个不干这个折腾,在保安的倾情配合下,演绎了一场逼良为娼的闹剧。
保安锁上门走了,他还不肯消停,豁出去鱼死网破,把客房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跳楼的念头都动了。温玉骋洗完澡出来,他那儿正扒窗户呢。
温玉骋看出乐儿了,逗弄几句,何络的火气腾腾腾窜上了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家猫,全身的毛都立起来了,嗷呜的一声,扯着嗓子撒起泼,寻死觅活,以命相挟。
温玉骋由着何络吼完了快把他憋死的一大套威胁,总算看出这小男孩没跟他耍花活,是真的抵死不卖。连哄带挤兑,安抚了何络情绪,问清了事情缘由,及何络的大概情况,当即下令,叫人把何络送回去。
然后,不知跟波哥交代了什么,转回何络再来,待遇陡然提升,包括波哥在内所有人,待他都客客气气,再没发生过强迫他陪客的情况——他成了温玉骋专属,每回来必点他作陪。
仅仅是作陪,喝完酒,将客人送进客房,就放他走。有那么一两回,温玉骋还亲自送过他。
几次三番,何络放下心,明白自己现在算是归温玉骋罩着。温玉骋对他有没有企图,他拿不准,总之,不会勉强他便是。
“行啊,哥哥,这就叫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要是你就赶紧抓住这个靠山,狠狠捞他一笔,顺势离开声色场,踏踏实实当个大学生。”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能这么简单进来419,原来是托了这个福。不错不错。
“跟你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了。”岳小贱说话一贯不那么好听,乍一入耳挺不招人待见,了解他之后,就会明白其实没有恶意,世态炎凉经历太多,淬炼出来的而已。所以,何络并不觉得受了嘲弄,不会这样就跟岳小贱置气。
“不管现在怎样,最终走向都会是我想的那样。哥哥,你也出来混了两年了,这样的见得还少?咱啊,就是给人玩的,想怎么玩随人家喜好,由不得咱做主。”
“跟你讲不清,你啊,没个正经。”
“哥哥,这你就冤枉我了,我是正儿八经为你好。”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怀疑一切,愤世嫉俗,全是血泪日积月累,吃一堑长一智。“你啊,不是这圈子的人,有个机会,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这年头,哪儿不是潜规则?跟他一个,捞足血本,最好再借他上位,实现你理想。回头机会跑了,你再想找,就没这么便宜了。”
“我跟你说,我不是……我是直的。”
“直的弯的有什么关系?现在后头伺候男的,又不妨碍将来前头服务女的,不过就图个爽。这具臭皮囊,死了就是一捧灰,干嘛不趁他还有点价值,多多给自己创惠?既能爽到,又能获利,两全其美。”
“我……真没你想得开。”
“咱俩什么交情,干嘛这么客气,直接说我下贱没节操呗。”
“我、我没那么想,虽然有些地方不赞同,可……”
“好啦,我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在乎的。”很多事情,太在乎就别活了。“哥,说实话,我挺羡慕你,至少你清楚自己是直的,我还什么都没搞懂,就让男的给操烂了。”
“小贱……”有些人嘴上越云淡风轻,心里越在乎得要死,何络清楚,岳小贱就是其中之一。孩子是伤得太早,伤得太多,怕了,麻木了。
“嗨,我没事。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自己掂量,好好把握。我就嘱咐你一句:跟他们那种人玩什么都行,就是别玩感情,咱,玩不起。”
曾经,他也是相信感情的,以为人家对他好,就是真的好,一心一意跟人家认真过日子,到头来,人家只是玩玩,新鲜劲儿过了,塞点钱便把他打发了。久而久之,他也便懂事了,只谈钱,不谈情。
感情这玩意,是最奢侈的游戏,穷得叮当乱响,为了生活焦头烂额,是没有资格谈情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何络苦恼就苦恼在他不是想玩。
他是直的,他很肯定,初中时喜欢过自己班主任。
没错,就是班主任,很漂亮很温柔,说起话来仿佛清泉流淌,能治愈整个身心,对待学生总是那么耐心那么充满爱心。好,特别好。八成是父母离异造成的心灵缺失吧,他就一头栽进去,那么样的喜欢上了,夹杂着对母爱的贪恋。
当然,这只是少年懵懂的暗恋,一边小鹿乱撞,一边暗暗自鄙——他是多么龌龊多么肮脏,居然对自己的老师,一名有夫之妇产生了非分之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女老师就相当于母亲,那不就等于乱伦?
青春期性冲动太罪恶了。
为了掩饰,或是扫除这一份见不得人的感情,何络向很照顾他的学姐告白,交了女朋友。
很纯洁的恋爱关系,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学习,一起畅聊理想,也会说些囧瑶奶奶言情剧里没营养的恶心话,牵一牵小手,最极限的行为就是蜻蜓点水的亲脸颊吻额头,过家家似的,简单快乐。
但,对班主任的感情未曾消退,一直偷偷持续到初中毕业,升入高中。
这该算是有两次情感经验吧?两次的对象都很正常,都是女性,于是,他的性取向也是正常。
为什么受温玉骋照顾受到不正常了呢?太寂寞太需要爱?
怕什么寂寞呢?从小不都是朋友不多么?学舞蹈又长得细皮嫩肉的缘故,总被嘲笑娘们唧唧,跟他关系不错的,都是女生,但,性别差异,话题有限,绝大多数时间,他还是一个人独处,什么时候怕过寂寞?
家庭变故,父亲入狱,亲戚嫌弃,或许他是真的需要爱了吧!所以,感受到自己正在被照顾,才会一阵阵悸动,一阵阵心潮澎湃?
何络理不清自己的情绪,而温玉骋的……他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去探索。
人家身边从来都不缺他这一号,待他好,不过是顺手做好事,积阴德。苦恼纠结,全是他自作多情。
即便真有点什么,又能怎样?如岳小贱所言,他们,玩不起。
他跟温玉骋之间,只能是买卖关系,当他真的践踏自己的原则,卖给了温玉骋,怕是这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吧?
温玉骋看中他的,不正是这一点点不知变通不识抬举的自爱?
“不舒服?今儿兴致不高啊。”
低沉的戏谑自耳畔传来,何络从苦闷中惊醒。
“哪回也没兴致高过。”
每回跟温玉骋说话他都后悔,每回也都没控制住过,不知怎地,对温玉骋,他就是没办法好声好气将心里的感激顺畅表达,总是这么冲这么横,穷横。
“一没人就原形毕露,刚才多乖巧。你这狗脾气,真不适合在这行混。”
“你不是人?看不顺眼,也不见人找别人啊!我就这脾气,不然也不会几乎被封杀,哪儿都不愿意用我。”
“嘿!敢情419捡了一没人要的货。”
“你就主要想传达你不是人吧?我看你挺稀罕我。”
“嗨!我不就喜欢拿热脸贴冷屁股么。”
“有钱有势的都变态,都他妈钱烧的。”
“就是,烧得我五脊六兽、百抓挠心,就喜欢看你这小冷屁股跟我呛呛。”
“狼尾巴露出来了吧?就知道你惦记我屁股,要么?给你。”
说完这话,何络挺惴惴的,温玉骋要承认,大抵他就从了。结果,温玉骋就呵呵一乐,胡噜一把他头发,招呼他上车。
“小样儿的,上车。”
上了车,何络心情更复杂了,他还真是太拿自己当根葱,果不其然,人家都不稀罕拿他下菜碟儿。
丧,郁闷。
“不回学校,我租了个小两居,搬出来了。”
“成啊,鸟枪换炮!419就是培养人。”
“我回去太晚,舍友都对我有意见,尽给我脸子看。爷爷奶奶那边儿,我一回去住,叔叔大爷们立马追过去盯梢,脸子更难看,好像我图什么似的。左右我爸出来也得觅房子,不如趁手头有点儿余钱,一了百了。”反正住宿费也是交,假期留宿交更多。
“租了房子,钱还够用?”
“不够你给我?真当我卖的?”
“小冷屁股没良心,你跟419开的钱,哪一分不是我的?”
“屁!羊毛出在羊身上。”
“好羊出好毛,好毛纺好线,羊好毛好线更好。”
“还老板呢,有这么没溜儿的么?”
“不懂了吧?有溜儿的都是打工的,害怕被炒鱿鱼,给拘出来的。老板我最大,谁敢说个不字?越没溜儿越是大老板。”
“歪理邪说,就欠把你拘进去。”
“谁敢拘我?吹牛逼呢!”
“诶,你喜欢乖巧的?”
“你?得了吧,忒虚,看了胃疼。”
“滚,我见你就牙疼!我上去了,白白。”
“诶?”
“嘛?还没捧够冷屁股?”
“真缺钱跟柜上预支点儿,大不了我吃点儿亏,算你十分利,小冷屁股别硬扛。”
“温扒皮!”
一比中指,何络摔上车门。绕过车头,没直接进黑黢黢的楼道,敲开了温玉骋这方的车窗。
“上去坐坐?”
“看你表演跳楼?甭了,走你的吧。”
何络进了楼门,回头看,洁白的宾利欧陆正往外掉头,急欲离开这与它的高贵气质格格不入的老旧小区。
楼门里一片漆黑,声控灯据说坏了很久,一直没人来修。何络借着月光摸黑上楼,边上边掏钥匙,稀里哗啦,伴随钥匙出来的,一打小塑料包轻飘飘落在地上。
何络没去看,也没去捡,他拉不下脸卖人家不稀罕买,对他来说,那是没用的东西,多余装兜里。
第八章: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跨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闻一多《死水》
“字写得不错。”
隽秀清新,又不失男孩子特有的风骨力道,看就是狠狠练过的。
方惟立在岳小贱身后,由衷赞赏:这小家伙写得一手好字,比他儿子强得多。他儿子聪明机灵,勤奋认真,学习好得没话说,就是那一笔鬼画符似的蛛蛛爬,可算透出臭小子适合往医生专业发展。
他不是没操心过,不是没督促臭小子练过,红模子描了有两大筐,软硬笔书法字帖买了一大摞,练字的纸笔估摸能救活一小文具店,沾水就能写的可重复使用的高科技字帖也寿终正寝了三套,就连臭小子的手机配备手写笔手写输入……功夫不负有心人,前妻伙同臭小子终于忍无可忍跟他闹了家庭革命,他才认了命(敢情,臭小子对练字一点兴趣没有,重压之下更是厌恶无限,他盯不着的时候,都央求亲妈冒充代写,应付他交予的任务= =)。
人啊,有所为有所不为,上帝为你开了门,肯定给你关上窗,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他儿子肯定也不会是开天辟地头一号。字难看就难看吧,认真仔细一笔一划写清楚,让老师看明白,不至于考试时因为误认丢冤枉分就行。┭┮﹏┭┮
“那是,咱正经练过。”
岳小贱不是城市户口,生在农村,不知为毛,像他这种乡下孩子不管怎么练,字迹都顶多能算认真,鲜少漂亮帅气。阅卷老师都是以字取人,认定字迹好看的都是城市里的孩子,打分明显宽松,一来来农村孩子就吃了亏。
他爷大小也是干部,消息来源比较丰富,有事没事又爱假模假样地舞文弄墨,他才拿稳筷子,就开始引导他练字,久而久之,小有成效。好久不摸书本不动笔,现在这字儿已经是退了好几大步的。╮(╯▽╰)╭
“喜欢闻一多先生这首诗?”
“谈不上,只觉得这诗自暴自弃、落井下石,跟我挺合适。”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自卑不小。”
“叫兽,你哪儿看出我自卑?这诗的本体可是落后的旧中国万恶的旧社会,可再旧再落后再万恶,也是个国家是个社会,我就一区区渺小人类,套上形容国家社会的大盖帽该是高攀!你那爱心安省放在老巢里,别动不动就往外溅,我就是对我目前的生活吐了个槽。”
人啊,自己好时,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坏时,恨不能全世界都顶他坏;自己思想复杂,就总认为别人比自己还复杂;自己多愁善感,别人就成了葬花落泪的林黛玉……总之,习惯性的将自己想要不想要的一股脑儿往别人身上套,全为满足自己扭曲的小心理,不管别人适不适合愿不愿意。
方叫兽哪儿都好,就是一颗鸡妈妈的保姆心,有些时候令他颇为无奈。唉!没辙,谁让人家父爱泛滥,平时没处发泄呢?咬牙忍了吧,谁让他经常吃人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