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渊穆一直都很安静的听着,直到此时他才开口问:“父王,肖太妃是炎阳公主动的手?”
这么久下来,连祁阳也懒得再去纠正连渊穆的称呼问题,反正这孩子自己也有分寸:“除了皇姐,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更没有人有这个手段。”
连渊穆依然面无表情:“那你怕不怕?”
连祁阳停住脚步,半蹲下来与连渊穆平视,笑问:“我怕什么?”
“你不怕炎阳公主下手杀你?”连渊穆想了又想,然后才加上下半句,“你不怕我下手杀你?”
连祁阳大乐,一把把连渊穆抱进怀里,点着他的鼻子道:“你放心好了,皇姐不会杀我的,若是她杀了我,那便说明她疯彻底了,那样她也活不了一时半刻,自有人替我报仇。至于你……”
连渊穆木着一张脸,手下却紧张的把连祁阳的披风抓得皱起一块:“我怎样?”
连祁阳微阖双目,抬眼看着因为新月而显得更加广博的星空:
“至于你,若是你想杀我的话,便来杀好了。只要你能杀得了我,我便任你处置,你说怎样?”
6、
头七一过,炎阳公主便带着人回了塞外。
连祁阳原本便不怎么管事,这下借着“母妃背我而去,忧烦日重”的名头,整日就躲在王府里面陪着连渊穆看书写字,偶尔带着孩子出去散散心,算是彻底的不管事了。
这一躲,就是五年。
皇帝把连祁阳召进宫里,下棋:“祁阳,你已到而立之年了啊……”
连祁阳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便嗯了一声,不说话。
皇帝摸摸自己那一撮小胡子,笑得很意味深长:“可是,九王府到现在还没个女主人,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连祁阳挤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脸:“皇兄,不是臣弟不想安定下来……只是,九王府最近两年的传闻,您大概也听得到。”
皇帝笑得更意味深长了:“啊,那些侍妾一个又一个出事的传闻么,朕当然听到了,不过祁阳你说会不会是哪一个对你中意的女子……”
连祁阳打断皇帝的话:“若是真有这样恶毒的女子,放在世上也是为祸人间。”
皇帝摇摇头,嘴角仍是噙着一抹笑:“祁阳,你怎地不说那女子一片痴心?”
连祁阳立刻转移话题:“皇兄,您这么说就有失妥当了,您为什么不说这是哪个觊觎我地位的男子使出的下作手段?”
皇帝撇撇嘴巴:“不要这么无趣嘛,祁阳,你若真有中意的女子,皇兄亲自为你做媒。你不在乎九王妃的位子是不是空的,可也要顾念着渊穆,挑一个温柔娴淑的好女子娶回来多关心关心渊穆也是好的。”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连祁阳摇头叹息一声,“唉,看似贤良淑德,又有几个是真的能把渊穆视如己出?装得再好也不过是作秀,若是臣弟将来再有子嗣,渊穆说不定要吃大苦,若是臣弟自此再无子嗣,渊穆却是铁定要吃大苦了……皇兄,如此说来,还不如就将那个位子空着。”
皇帝把手里的棋子一丢:“不下了不下了,对着你这根木头,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去听左右丞念叨哪里又有天灾哪里又有人祸。”
连祁阳被赶出来之后就回了王府,看见老总管面带纠结的迎上来,连祁阳无奈的揉揉额角:“说吧,是不是昨天服侍我的那个也死了。”
老总管那张便秘脸上下晃了晃,算是点头了。
连祁阳觉得就算这种事情已经连续发生了两年,他也猜不出是谁会做出这种无聊事。若说是几年前,这种事情保证是炎阳公主指使人干的,可是从肖太妃死后,炎阳足足五年没有踏入关内,就算她在塞外再怎么权势滔天,手也不可能申得这么长……可是,除了她,还会有谁?
连渊穆推门出来,微笑:“果然是父王回来了。”
连渊穆这几年已经长成一个俊朗的小少年,原来的棺材脸也没了,出口成章提笔着诗,马上马下长短功夫沙场演练也在连祁阳请来的大将军的调|教之下逐渐变得能拿得出手。
连祁阳看见儿子这副风流少年郎的模样,觉得就算是没有母亲疼爱渊穆也能长得很好,若是再找一个不知是何居心的女人回来,渊穆怕是真的要有危险了。
——他才不认为炎阳会让他有第二个子嗣。
注定要牺牲的存在根本没必要出现。
“渊穆,今日大将军来过了?”
连渊穆点头,笑如春风:“恩,老师说渊穆今日考校的沙场推演勉强算过了。”
连祁阳失笑:“你也莫要太过在意大将军的话,他这人嘴硬心软,说是勉强算过,心里指不定得意成什么样子呢。”
“老师真心对我好,我当然知道。”连渊穆说着便有点脸红,“父王,渊穆有事情想求您……”
连祁阳揉了揉连渊穆的脑袋:“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便说,你想要的父王一定帮你拿来。”
连渊穆眼睛一亮:“父王,我想参加今年的春猎。”
皇亲国戚们每年都要在皇帝的带领下在东郊猎场围猎两次,三月春猎,九月秋猎,以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虽然每年都被迫参加两次围猎的连祁阳一直不明白皇亲国戚们没事找事的寻欢作乐和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有什么关系。
“恩……”连祁阳沉吟片刻便点了头,“你今年也十五了,明年就该定亲然后求皇兄给你封号立府。今年去围猎,也是应该。你这几年除了宫宴以外甚少出门,趁着这个机会与各家的公子们熟悉熟悉也好。”
连祁阳说了半天都不听连渊穆有反应,便疑惑的看向他。
连渊穆半低着头,额发把脸挡了小半张去,声音有些不稳:“父王……渊穆明年就要……搬出去了?”
连祁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连渊穆搂到怀里:“舍不得父王了?”
连渊穆轻轻嗯了一声,窝在连祁阳怀里,反抱住他。
“你自小便没有母妃,几年来都是我在照料你,你依赖我也是正常。”连祁阳安抚的拍了拍连渊穆的后背,“你若是舍不得,晚两年再立府也可以,但是不立府便成亲实在是说不过去……你如若没有心上人,这倒好说,若是有……再舍不得孩子也是要离开爹娘的。”
连渊穆抱住连祁阳的手紧了紧:“我没有……心上人,我才不要离开王府。”
连祁阳笑出声来,难得见到连渊穆说出这么幼稚可爱的话:“你只是现在没有罢了,多出去走走,与那些同龄人多来往,自然会中意上某家小姐。到时候,只怕你是要哭着喊着定下亲事,然后迫不及待的便要封侯立府了。”
“不会的……”连渊穆双手使力到文弱书生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连祁阳有些喘不过气,“不会离开父王的……”
“好了,你先松手……”连祁阳费力的拍拍连渊穆,“父王被你勒得喘不上气了,大将军把你教得这么好,也难怪他得意。”
连渊穆放开连祁阳,表情淡漠,眼神却带着让连祁阳过分熟悉的执拗。
7、
“哪来的狗东西?”连逡穆气得脸都扭了,“向天借的胆子敢抢本宫的东西!”
连渊穆扭过头来,盯着连逡穆明黄色的猎装内衬,嘴角扯出微笑:“不知您是哪位殿下?”
连逡穆扬起下巴,已经有了明显棱角的脸上是满满的愤怒与不屑:“你也配!抢了本宫的东西还敢还嘴——”说着已经弯弓搭箭,一箭射来。
连渊穆从马上跳下来,微微一拱手:“二皇兄,好久不见了。”
连逡穆刚才是因为自己看中的那只鹿被来历不明的人抢了而愤怒,现在被这一声“二皇兄”叫得脑子清醒了几分,能来这猎场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这人虽然面生,但是总让人觉得有几分熟悉……既然面生,那他自然不是宫里的人……宫外的,能叫自己皇兄的人……
连逡穆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谁?”
“五年前,”连渊穆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严罗王炮制得二皇兄很舒坦吧?”
连逡穆脸色一白,恶狠狠地盯着连渊穆:“原来是你这个小……”
“唉?”连渊穆打断连逡穆的话,叹息,“皇兄你这是忘了五年前受的罪了?难道说……严罗王的刑房真的那么有意思?”
连逡穆气得再次弯弓搭箭,连渊穆却道:“二皇兄,这一箭若是我闪躲了,你还好交代,若是……我不躲呢?”
连逡穆被气得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栽下来,拉开弓的手也直抖,这一箭即使射了出去,怕也是射不中的。
连渊穆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还不够狠,于是又道:“若是……我自己撞上去的……呢?二皇兄你到时候又该如何向其他人解释?”
连逡穆放下弓箭,咬牙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连渊穆翻身上马:“我什么也不想做,但若是你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那就说不定了。二皇兄,你觉得,这皇位真的会落到你的手里么?现下果真是白日。”
连逡穆虽然自傲,但是却也有脑子:“皇叔曾说他不理皇位之争。”
“可父王从未说,”连渊穆半侧过身子来,笑得诡异,“不许我理会。”
连逡穆扯出一个笑脸来:“既然你我今日相遇于此,便是上天注定我们堂兄弟的感情定会如亲兄弟一般密不可分,不如,今晚,渊穆来我的营帐,你我把酒言欢……”
连渊穆哈哈大笑,打马狂奔而去:“那可不好,如此一来岂不会坏了二皇兄的清誉?将来二皇兄若是就此赖上我了,渊穆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连逡穆脸色发青,想也不想就对着连渊穆奔去的方向连射出数只箭矢幸好还有几分理智在,箭都射的偏了些,险险的擦着连渊穆的影子插到了草丛里。
“该死的!”连逡穆狠狠地锤了一下马颈,弄得他的爱马不安地挣动了一下,他才恍若梦醒的恢复正常的面色,抿起嘴唇吹了一个口哨。
一道人影落在他的马前,静静地半跪在那里等待他的命令。
“去给我查这个家伙的底细,”连逡穆面色平静的吩咐,“务必要试探清楚九王府的势力动向……王叔那里……还是算了吧。”他的王叔向来都是如谪仙一般,从来都不屑于凡俗的权势之争……
******
晚上,营帐中。
连祁阳手里拿了一卷书,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慢品读,忽然问:“你今天玩的还开心?”
连渊穆为他倒了一杯茶水:“虽然猎物没有几位皇兄多,但也心情愉快。”
连祁阳把书放下,端起温热的茶啜饮一口:“玩的开心就好,今天你见着逡穆没有?”
连渊穆讶异道:“……二皇兄?他也来了?”
连祁阳笑着说:“你少装傻,今天是见着了吧?春猎,他怎么能不来?”
连渊穆脸有点红:“被看出来了啊,今天是见着了,不过二皇兄他……言语之间……咳,颇为失态,因为儿子不小心抢了他的那只鹿。”
“一只鹿而已,”连祁阳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也只有逡穆那小子会耿耿于怀了,他这样……你也是,一只鹿而已,让就让了。”
连渊穆有些火大,但是却不想对连祁阳发作,他知晓以肖太妃和炎阳公主的性子,连祁阳没变成和她们一样的疯子已是万幸,但是每次看着连祁阳用这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来劝自己隐忍放权……他就会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虽然不至于像那两个疯女人一样狠他不肯争权,但是也咬牙切齿的在心里质问他为什么不肯活得潇洒一点,竟然活得这么憋屈——好吧,之前是有炎阳公主在,连祁阳放不开手脚,现在是有自己在,连祁阳不愿放开手脚……
如此一想,那点火气也就消散开了,他撒娇似的坐到连祁阳身边,趴在连祁阳的膝头上,微微撅嘴:“我又不是故意的,那只鹿身上也没有标签,我先猎到的就应该是我的嘛。他开口就骂人,我都没有解释几句,只好落跑了。”
连祁阳很享受现在这种父子温情的场面,他小时候因为母妃对他教导过于严厉,别说是靠在夫父亲膝头,就连见着父皇都要离着至少半步远,毕恭毕敬。
“皇子夺权,危险的不只是他们,”连祁阳说的语重心长,“你若是贪玩,我只好把你送到边疆混日子去,即使一事无成也比上错船丢了命要好的多。”
连渊穆才不会让连祁阳有送自己离开的念头,不然自己这两年暗中动的手脚不都是白忙乎了?连忙挂起笑脸撒娇:“父王才不会送我走,二皇兄三皇兄他们那些烂账我才懒得理会,等六月天热了,我们去江南玩还是北上避暑去?”
连祁阳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伸手在连渊穆鼻子上掐了一下:“你哦,就知道玩。”
连渊穆撇撇嘴巴:“我才没有。”不然这几年你不知道要多出几个儿子女儿……
8、
连逡穆第二天见着连渊穆的时候,整张脸都微不可见的扭曲了一下,调转马头就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连渊穆不紧不慢的叫住他:“二皇兄,你想不想做皇帝?”
连逡穆整个人一顿,呵斥道:“父皇正值壮年,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连渊穆前后左右看了看,“这里这么空旷,哪里来的众?或者说,二皇兄打算让那些躲着的家伙出来见见光亮了?”
“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得意门生,”连逡穆赞叹的说,然后道,“你为何要帮我?你拿什么来帮我?”
“九王府虽然因为我父王一意孤行而不参与任何势力争斗,但是这么些年下来也算是积攒了不少人脉交情,若是我想帮你,你定然能稳胜皇姐。”连渊穆侃侃而谈,说到这里,抿唇一笑,“至于我为什么帮你……你可以理解为我看你特别顺眼,而看皇姐特别不顺眼,其他人根本就看不上眼。”
“……春猎之后,进宫走走吧。”
连渊穆一拱手,调转马头离开,一身广袖长袍的他骑在马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炎阳公主已经五年没有音讯,定然是在整合塞外的实力,准备开战。到时候若是情势所逼,保不准皇帝就会把父王交出去,若是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怕是整个就王府都难以存在了。
长公主虽然有炎阳公主当年的风采,但是她空有图谋天下的野心与高高在上的大架子,手段与才能全然不足,可谓是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更何况看见她连渊穆便会想起炎阳公主。相比之下,在朝野之中呼声更高,手段才情也高了长公主不止一个档次的二皇子便成了更好的选择,而且连逡穆对于父王格外崇敬,若是自己拿出九王府与父王的人脉说事,此事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