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已空,五十万大军长驱直入,无可抵挡,我们……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我早说了北征不吉利,皇上他非不听,现下还能怎么办,大家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言之有理啊,我们一起撤到江岸之南,待圣上归来还能够与晋王划江而治,养精蓄锐,以利再战啊!”
朝堂之上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眼见晋王大军将至,时间尚在皇上回城之前,纷纷火急火燎,嚷着要迁都。韩柳明霍然起身,厉声呼道:“大家静一静!我等一日为臣,食君俸禄,担君之忧,哪能在危机之时弃城而逃。今时今日,当与皇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否则,玉石俱焚!”朝堂上突然安静了下来,韩柳明知道,大家不一定都能听得进去,也许此时各自心里正打着小算盘。也不再说话,长叹一声道:“相信天佑大康,不枉我辈,大家先回去细细思量容后再议。”说完让各自回去,只留下五名元老重臣。
六人亦是无计可施,韩柳明叹道:“想当年先皇唯恐藩王之变,数次削藩,藩王之中只有晋王因抵抗蛮夷,有军权二十万,昔日长宁王手握四十万重兵制衡藩王,连晋王也要让他三分。”
“可不是,长宁王薨后,四十万王府军要么改编要么戍边,现在天高路远,等到大军赶回,早已回天乏术了。”
“皇城不过是空城一座,我等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长宁王尚在,不至如此啊。”
六人边走边议,暗自摇头。待走下殿来,只见一掌事太监来报:“韩丞相,有祈天殿的人求见。”韩柳明闻言一愣,果见台阶下远远跪着一名身着明绿色宫服的小太监。“如今国事堪危,哪还有什么心情?”韩柳明朝服一挥,待要从那小太监身旁走过,突然念头一闪:“祈天殿?不是传说有个与长宁王一般无二的戏子住着吗?”当即收住脚步,令那小太监引路,一行折转向祈天殿行来。
“丞相,您莫不是想死马当活马医吧。莫说那戏子长得像长宁王,就算是长宁王本人,也凭空变不出百万雄师来。”
“是啊,您就算是让那戏子假扮长宁王,在皇城墙上翻上十几二十个跟斗,难不成就能吓退晋王的虎狼之师?”
韩柳明心下烦闷,沉着脸不搭话,大步迈进祈天殿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一个低低的声音问道:“让我假扮长宁王?这……”“这不过是缓兵之计。”韩柳明等六位重臣进得前殿,只见一人身着玄青暗花云锦衣,长身玉立,正向众人施礼问安。待那人抬起头来,众人不禁一呆,此人眉眼确实与长宁王颇为相似,几可乱真。但他等几位,昔日见惯了朝堂之上那身着九蟒五爪绛紫长袍,双龙出海束发金冠,目射神光、含威不露的摄政王爷,便可知与眼下这文弱书生相去甚远。
六人进得殿来依旧争执不休,无论如何,无兵无将,败局已现,六人便是孔明在世,也唱不好这曲空城计!韩柳明也急得在前殿不停走柳。在一片吵杂中,忽听角落里一个轻轻的声音说:“二十五万。”众人相顾愕然,一起望向静静坐在下首这位文质彬彬的公子。他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沉声道:“晋王仓促撤兵,不可能全身而退;七皇子卫昊手无兵权,一枚棋子而已;干云、尉迟良两人手中的军队加起来不过十来万,对外号称五十万大军,实则最多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也是不得了啊,足以把皇城围上好几圈的了。”
那华服公子起身道:“叛军若在北征当日集结,最快明日可到外城。今日天色尚早,时犹未晚,请诸位大人组织大内皇宫所有兵卫,城内官府所有侍从,皇城之中青壮劳力悉数出战,请离皇城最近的三位藩王速派王府守军勤王。”韩柳明一跺脚道:“是啊,总比没人守城强啊,大家这就赶紧地去吧。”正走到殿门口,那公子叫住他道:“可曾为皇上捎信?”韩柳明点头道:“一早便派人快马加鞭送信了。”
21.王者归来
待送走了六位大臣,卿辰也禁不住一番愁绪涌上心头,暗自思量道:“晋王自是蓄谋已久,但此次反应如此迅捷,似乎是早已算好了御驾亲征的时间。父亲昔日旧部卞颜叛逃突犹,此人见钱眼开,从不守信,莫非早已与晋王勾结,故意滋边,好引开主力,令其乘虚而入?若真如此,那突犹之役凶险矣!”想罢掐指一算,暗叫不好,心下顿时焦急万分。
卿辰唤来太监,叫他赶紧去请苏木、云湖来祈天殿一趟,自己拿来白纸,咬破食指,立修血书一封,请卫昭万勿靠近禁天峡谷,晋王围城,见信速回。将血书一式两份交与苏木、云湖二人随身携带,分头而行,快马加鞭,务必亲自交与皇上手中。卿辰素来知道卫昭的性子,疑心甚重,尤为执拗,御驾而征哪能就此作罢。此刻见二人带信飞奔而去,心下稍安。
待到下午时分,各位大臣陆续重聚祈天殿,均劳神奔波,满身是汗,不过总算是带来了好消息,三位藩王均同意派守军勤王,皇宫和城内的所有有生之力聚集完毕,粗粗一算,也不过二三万人,与晋王大军一比,相形见拙。
最后回来的是丞相韩柳明,他跑得气喘吁吁,本是眉慈目善之人,却一路骂骂咧咧地进来道:“长宁王府军今日还有最后一批进发边城戍关,我苦口婆心,好说歹说,他们也不肯留下来守皇城,说是奉旨戍边,未见兵符不得擅自出兵。”
“王府军还剩下多少人?”
“初看一下大概还有四五万吧。”
“将领是谁?”
“右将军冉宁。这个顽固不化的东西!”
卿辰沉吟片刻,便拿出纸笔修书一封,交给侍从道:“交给冉宁将军,请他速进宫来见过各位大人。若他提到兵符,就说……兵符在我身上。”侍从持信飞奔而去。各位大臣均向卿辰投来赞许的目光,心道,不枉皇上宠信他,年纪轻轻倒颇为机智,无论如何先骗来冉宁再说。
不过多时,便见一轻盔轻甲的兵士进到祈天殿来,卿辰一见便愣了:“你是谁?冉宁人呢?”
那兵士年纪尚轻,但颇为精神,此刻向各位大臣叩首道:“接皇上御旨,王府军已向西进发。我军素来军纪严明,不见兵符不得出兵。”韩柳明急道:“晋王已经谋反了!你们赶紧出兵吧,还要什么兵符呀。”那小兵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韩柳明道:“你们从前不是冤枉长宁王府军是叛军吗?现在知道究竟是谁要谋反了吧?”韩柳明一时气结,颤抖着手指着他鼻子道:“你……”那小兵倒是不卑不亢道:“现下王府军已离城,勤王之事,恕难从命。”说完磕了个头便要走。
“站住!”忽然身后一声怒喝,一条青色人影闪到门前,一把便抓住那小兵的衣领,来势之快,在场没一人看清楚。只见那人立于小兵跟前,扯着自己身上的锦袍忽的一撕,霎时间,锦帛俱裂,衣襟片片,露出赤裸的上身来。只见他肌肉紧实,体格健美,麦色的皮肤间还影影绰绰看得见纵横交错的鞭伤,一枚赤红鲜艳的虎符烙印刻在胸前,甚是夺目。他怒目圆瞪,对着那小兵吼道:“他不是要兵符吗?兵符在我身上!晋王在城外耀武扬威,你们还守着私仇不放!冉宁他不是要报仇吗?现在嫁祸本王的人来了,叫他赶紧给我滚过来!”说完将小兵往门外一掷,小兵吓得不轻,赶紧爬起来就往外跑。
皇城郊外,右将军冉宁最后一次回望故土。就要去西域戍边了。马蹄声声,依依惜别,时至今日哪还去管他什么风云变幻,江山易主,他不过边塞一守卒,谁的江山,与他何干?只是可惜,昔日那雄姿英发、肝胆忠肠,曾与他并肩战斗,亦师亦友的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他摸了摸铠甲里素白的孝服,心里一阵悲凉。丞相韩柳明今天来找过他,但早在他的王爷被赐死的那一日,四十万王府军全军素缟,心如死水,他想也没想就冷冷回绝掉韩柳明。后来接到祈天殿来信,他不过一声冷笑,心道这韩丞相果然才高八斗,不愧是独中三元第一人,连王爷的笔迹语气都模仿得一般无二。当下便随便指派了一个小将过去应付。
“冉将军,冉将军!”冉宁回头,只见他派过去的小将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不禁皱眉道:“干什么慌慌张张的。”待听得小将将当时情景一描绘,他不由得心惊道:“果真如此?”忙拉住马头,待要往回赶,旁边副将拉着他道:“谨防有诈,咱们王爷不就是遭小人暗算的吗?”冉宁在军中以深思熟虑着称,昔日长宁王常称赞左右二位将军道:“蒋韶有勇,冉宁有谋。”当下,冉宁慧眼一转,策马回宫道:“不妨,我自有办法一辨真假。”
祈天殿内,众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待看那赤膊公子,眉宇间戾气渐显,这不是活生生的长宁王还能是谁?当即俯身跪拜,一时间语无伦次,百感交集。韩柳明禁不住呜咽道:“王爷平安无事,我等便当宽心了。”卿辰看了他一眼,冷冷一哼道:“若非皇上与本王演出这番苦肉计,晋王那只老狐狸哪能这么快就露出尾巴!”众臣均赞高明,“只是……”韩柳明愁眉苦脸道:“现下这番形势,却当如何是好?”卿辰微一沉思,刚要作答。忽听大殿门外一声骏马长嘶,一匹火红烈马奔入前院,一见卿辰,竟然四蹄下跪,长啸不已。卿辰一看,禁不住脱口而出:“刺玉!”
原来卿辰对金银古玩了无兴趣,却偏偏喜欢名种骏马,昔日马房之中清一色皆是纯种良马,众宝马中唯有这匹红马与卿辰心意相通,于他人桀骜难驯,于卿辰忠良乖巧,深得他的喜爱,见它浑身通赤,唯前额一点雪白,宛若美玉藏于额间,故名:刺玉。在长宁王被赐死后,这刺玉马便无人能骑,它每日在马厩中翘首以盼,望主归来,将士们睹马思故人,心觉怜悯,虽不能骑,但走到哪儿都带着它。
随后而来的冉宁见刺玉马下跪,便深知确是王爷本人无异。当下激动难忍,奔到卿辰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还未说话,便泣不成声。卿辰见他素服裹身,也不禁一声叹息,怒气消了大半,让他起来道:“军队呢?”冉宁道:“已经撤回城内。”“还剩多少?”“五万。”众臣又是一阵唏嘘道:“还是差得太远啊。”卿辰抬眼一扫道:“又不是攻城拔寨,守城而已,五日之后,圣驾必归,有八万人,够了。”
韩柳明道:“朝中大小将领都随御驾北征了,守将不够啊。”卿辰也知这是个难题,在殿内负手而立,思索片刻便道:“皇城有八个门,叫工匠连夜赶工封住四个城门,只留神光、神平、神嘉、神和四门。老将柏元现可在城内?”
韩柳明答道:“今日征兵,见柏元老将军仍在。”
卿辰颔首道:“好,我与冉宁守神光、神平二门,柏元老将军镇守神嘉,今夜封城,此三门一律不许进出,只留神和一门以备不时之需。”
韩柳明应道:“那神和一门何人可守?”
卿辰眉头一皱,咬了咬嘴唇,缓缓道:“顺远驸马可在宫内?他曾是武状元出身,颇有武功胆识,让他守神和门罢。”
韩柳明心下稍宽道:“顺远驸马与思敏公主新婚燕尔,目前尚未离宫。这就命人去向驸马爷和柏老将军传令。”
卿辰待众人到齐,便将带兵之法、守城要领、排兵布阵一一布置妥当。末了,慨然起身,表情肃穆,犀利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守城之战当与皇城共存亡,擅离职守者,斩!临阵脱逃者,斩!无视军纪者,斩!今日之事,若有半分泄露,本王当以军法论处!”众人一齐伏于地上,高呼千岁。卿辰缓缓坐于大殿主座之上,多少痛苦委屈,消磨不了意志;多少新仇旧恨,此战一了百了。今夜,王者归来。
22.兵临城下
翌日,卿辰重披战袍阔步走出祈天殿,这是他半年以来第一次重见天日,提起涅盘戟,跨上刺玉马,心中万千感慨,直觉浮生若梦。
带着兵将在皇城之中转了一圈后,卿辰见城内布防得当,井然有序,便驱马直上神光门城头,放眼远眺。午后时分,便见官道尽头慢慢涌出黑压压的人马,此时正是日上三竿,军士的铠甲和兵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迎风飘扬的旌旗蔓延数十里地,须臾之间,兵临城下,黑云压城城欲摧。
城下的军队待到皇城五里地外便停滞不前,他们也曾听说皇城早已是空城一座,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长驱而入,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皇城城头兵将林立,剑拔弩张,仿佛等着他们来似的,当下疑云便起,驻马不前。
卿辰此刻已领兵出城,布好阵形,神光门厚重的大门在身后重重锁起。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得胜而归,也不能让一兵一卒攻破此门。等了一阵,果见反军四散开来,于皇城呈围攻之势。卿辰立即估摸了一下兵力,与他前日所估几无出入。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敌军军中打马跑来一人,此人身着宫装,黑帽红袍,卿辰凝眸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喜林?这个死太监还敢来?真是冤家路窄!”喜林早就与晋王私下勾结,待卫昭将他撤下,便干脆投靠了晋王。今日军中有人突然来报守城主将是长宁王,晋王自是不信,喜林道:“宫中确实住了一个很像长宁王的戏子,咱们可千万别中了他们的诡计。”晋王便道:“是你看着卿辰咽的气,现下也由你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诈尸还魂。”喜林哪敢怠慢,他是眼睁睁看着长宁王死的,千真万确啊。
喜林走到守军阵前,尖声尖气道:“听闻宫中住了个戏子,得沐圣宠,妖孽宫廷,晋王此番特意出兵,以清君侧。其余无关人等一律闪开,则死罪可免。”卿辰觉得好笑,心想你要反就反吧,还找那么多借口干嘛,于是眯着眼睛道:“喜公公觉得我像戏子吗?咱们相识二十载,你也能看花眼?”喜林心中一凛,但仍旧是一脸的不相信道:“难不成还真借尸还魂了?”卿辰仰天长笑,左手将衣襟一拉,露出胸口那朱砂一般的赤红烙印:“这便是喜公公昔日所留,你不记得了么?”喜林一见直吓得魂飞魄散,忙掉转马头,没命般像反军军营里冲去。
副将见卿辰竟未追赶,忙道:“难道就这样放他走了?”卿辰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一直在想,就这样让他死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摇摇头道:“罢了,夜长梦多。”于是策马向前,赶到喜林身后,翻身一跃,手起刀落,喜林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身首异处。
却说这一日,皇宫大内全员备战,所有精壮男子,包括一些有武艺的宦官均拿起兵器走上城头,抵御外敌。后宫之中,所有妃嫔一律做起针线活儿,为前方将士缝制药棉。
有一位颇为貌美的芸贵人初进宫廷,从未被临幸,听闻前殿住着一位神似长宁王的戏子天天得沐圣恩,既好奇又嫉妒,偏偏进不得祈天殿去。这番又听闻那人在前线出战,早想一睹真容的她赶紧挎上药篮,仅带一名宫女便径自出宫来,位分最高的贞妃本想拦她,奈何后宫无主,又时值乱世,只得眼见她袅袅娜娜出了门。待一路走上神光门城头,娇声询问长宁王何在,顺着卫兵手指一看,便看到她今生今世最为恐怖的一幕。只见一人坦赤胸脯,纵马回城,满身满脸全是鲜血,右手提戟,左手竟然还抓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那人好似奇怪一般往城头上看了一眼,满是血迹的脸上居然还挂着微笑。芸贵人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尖叫,瘫软在地,被扶回后宫之时,只是满嘴胡言乱语,神志不清,众妃嫔均不知出了何事,贞妃只得令后宫中人不得再踏出宫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