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看着神情悲壮,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文如海,心中只剩感慨,虽说这件事是他挑拨的,但做不做,如何做,却是文如海自己决定,他选了这个法子,谁都无法帮他说情。
文如海之前遣人给了他一封手书,希望沈画能在继位后拉文家一把,沈画当时模棱两可的回了,其实他是对文家一丝好感也无。
沈林唐的罪名又加了一条,这下子,除非奇迹,否则他绝无翻身可能。
而正在这时,南方爆发旱灾,几乎颗粒无收,沈画自请前去赈灾,安庆帝竟点了沈陵陪同。
46.逼宫
也许大家会觉得奇怪,为何去赈灾,要带上时任怀化将军兼殿前司指挥使的大皇子沈陵。
只是这是沈画主动去求了安庆帝,目的,自然是为了给沈林唐铺路。
他两世为人,对最后那个谋反实在耿耿于怀,如果不能出这口气,纵使杀了沈林唐,他还是不得安宁。
沈陵执掌京都守卫半枚虎符,另外半枚,由威德将军执掌,而这个威德将军,是沈林唐的人。
这也是沈画有意为之,若是沈林唐造反,连宫门都没进的话,就不好玩了。
沈陵出京之后,对于沈画只驻扎在离京十几里路表示不解,沈画笑眯眯道:“孤想请大哥看一场好戏,顺便,请大哥保护孤,若是孤预料的没错,今明两天,或可等到。”
“你真是越来越精了。”沈陵听不懂,却也隐约觉得此事与沈林唐有关,他如今恨极了沈林唐,若是能让他倒霉,他自然是乐意见的,“太子放心,大哥自然护你周全,不过你可要小心些,毕竟那位,可是受宠的很。”
沈画笑着摇头,他就是要看看,若是沈林唐造反,他伟大的父皇是否还能容忍。
沈林唐真的病了之后,安庆帝原本不信的,可是架不住沈安荣连番请求,因此遣了御医诊脉,回复说确实肝火上升,导致脾胃不适,郁结在心。且说三皇子如今精神不济,似乎有了崩溃的预兆。
安庆帝对沈林唐到底还是有些宠爱,虽然他一直令自己失望,闻说这件事后,便说若实在闷得厉害,可让他在人的监视下出府走走。
沈安荣自然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了沈林唐,可是沈林唐却没有丝毫觉得欣慰。
他这几日一直在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沈画如今仿佛成了一座永不可逾越的高山,让他每次想攀登,却一次次都无法成功。
而这一次,他却是连攀登的资格都没了。
这让他如何能不暴躁,甚至隐隐有些疯狂。
他,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正这时,他的心腹向他提了一个十分大逆不道,却十分诱人的建议。
若是能活捉了沈画,若是能趁夜逼宫,逼得他父皇下诏书改立太子,他,一定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沈林唐原本还有些犹疑,觉得父皇虽然对他越来越不好,但毕竟曾经宠爱过他,可是沈安荣竟也赞同那个提议,说若是真的宠爱,怎会放任他跟沈画斗的你死我活,如今当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沈安荣说这番话,其实也是因为当初沈画不理睬自己。一个晚辈,纵然是太子,何以对自己的亲叔叔如此不恭,而且他一直有种感觉,沈画恨自己。若是沈画登基为帝,自己的苦日子便要来了。这个法子虽然冒险,可是只要圣旨在手,就一切木已成舟。
而那名心腹也早做了准备,将沈林唐的三千亲兵,秘密调集回京,驻扎在京城外二十里处,随时便可直取京城。
如此万事俱备,沈林唐不再抗拒,心一横,便安排人去捉沈画,另外,命三千亲兵乔装,趁夜色进城,听候命令。
是夜,天空漆黑一片,月亮,星星皆不见,整片夜空,仿佛被黑布蒙上,黑黢黢一丝光亮也无。
沈林唐借口外出走走,门口守卫自然不敢拦,派了两人跟随,却在转角时被沈林唐手下砍昏,沈安荣穿了一身黑衣,见了沈林唐,就道:“三皇子,派出去擒沈画的人已经去了一天,想必很快就有了消息。”
沈林唐强自压抑住翻腾的心绪,点头道:“嗯。”
几人又等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来了,接着就见有人跪在沈林唐面前,道:“属下幸不辱命,将沈画擒来。”
话毕,两人上前,将昏迷着的沈画抬过来给沈林唐看。
沈林唐借着火把的光芒看了看,果然是沈画无误,见他闭着眼睛,似乎一派安然,就有些不舒服,拍了拍他的脸,沈林唐自言自语道:“沈画,你总算落在我手里了,待我登基为帝,必定要你完全臣服于我!哈哈哈哈……”
沈安荣到底这些年走南闯北多了个心眼,就提议道:“三皇子,不如咱们将沈画一同带上,若是有什么闪失,尽可将责任推倒他身上。”
沈林唐闻言,一瞬间竟有些不舍,可是成功的渴望已经让他迷失,因此也不及细想,就道:“嗯,带上他。”
丑时二刻,正是人最疲乏的时候,一丝夜风也无,百姓们正沉睡着,整个京城,似乎都陷入了安眠之中。
沈林唐率军往皇宫而去,一路虽然发出不小的声音,却没有人惊醒。
宫门早已落锁,可是今日正是威德将军值守,开宫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威德将军单膝跪在沈林唐面前,低声道:“如今九门全都是咱们自己人,殿下可只管往前,属下必定守好此处,不放一只苍蝇进来。”
沈林唐赞赏道:“好,若此次事成,你便是立了大功,届时封你为异姓侯,也并非不可能。”
威德将军感激的叩头。
沈林唐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复又落下:“进!”
三千人只取长春宫,今日安庆帝批完奏折,时辰太晚,便没有点人伺候,而是独自一人歇在那里。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阻碍,纵使有巡逻的御林军看到,也装作没有看到,任由他们长驱直入。
紧闭的长春宫灯火依然通透,几个守夜的宫女太监在看到沈林唐一行人时,顿时吓得惊叫出声,可是迅速有人上前捂住她们的口鼻,握住下巴,用力一拧,她们便再无出声的可能。
安庆帝今夜睡得并不安稳,因此虽然这叫声只一声,却也把他惊醒了。
他半支起身子,皱眉不悦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可是半晌也无人回答。
安庆帝掀开被子,欲下床查看,眼前却猛地一亮,他下意识抬手遮眼,然后看到沈林唐手里拿着火把站在他的龙床前。
跳跃的火把让他的脸忽暗忽明,在这沉寂的夜色里竟有些可怖。
安庆帝心里吃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问道:“你如何来的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此时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因此试图让他回去,以保全这层窗户纸。
可是沈林唐既然站在了这里,就再无回头的可能,他道:“父皇,你觉得我如何,可堪大任?”
“鼠目寸光,做事冲动,心怀叵测,朕十分失望。”安庆帝缓缓开口。
沈林唐没想到他竟用如此鄙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不禁握起拳头,用力压制住心底的怒意,道:“那父皇为何曾对我说,这位子,只有我适合坐?”
“朕原本确实这般想,只是之后却改了这想法。”
沈林唐几乎觉得热泪盈眶,他自回宫后,处处遭受冷落,所有人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粗鄙之人,明里暗里嘲笑他,可是面前这个人却对自己说:“你是朕最疼爱的儿子,朕愿百年后,将此位传与你,你切莫妄自菲薄。”
就是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平,觉得这一切是他的,只不过被沈画抢了,他得夺回来。所以,这之后的一切,才一环接一环的发生。
可是如今,他告诉自己,他改了想法。
多么讽刺。
沈林唐心中再无一丝孺慕之心,冷声道:“不论你是否属意我,今日你再无别的选择。写圣旨吧,父皇。改立太子,三皇子沈林唐,三日后禅位于新帝。”
这句话如同惊天霹雳一般,将安庆帝震得险些站不住。
虽然已经猜到他半夜前来定不是单纯为了这次的事情,却没想到,他竟要逼自己退位!
一瞬间,安庆帝的心凉了下去。
不过他虽然之前未经历过,但多年上位者的经历却没让他心生怯懦,他动了动手指,可是等半天,却没见有人出现。
沈林唐注意到他的动作,笑着道:“父皇可是要找暗卫?他们已经被控制住了,你忘了么父皇,曾经你把本属于沈画的暗卫交到我手上,他们虽及不上你的,但攻其不备,所以侥幸成功了。”
安庆帝放下手,背在身后,沉声道:“你是铁定了主意要逼宫了?”
沈林唐却笑道:“我不愿咱们父子剑拔弩张,父皇,我只不过要你将之前说过的话兑现。”
安庆帝正要说话,外头却突然浩浩荡荡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接着,一个人慢慢走进来,道:“沈林唐,你妄想!”
47.干掉沈林唐
那声音透彻清亮,隐含威势,令沈林唐一下子僵直了身子。
他慢慢回头,然后看到原本应该被他软禁着正昏迷的沈画。
沈画向前走了几步,跪地道:“儿臣护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话音落下,那刀戟相碰的厮杀声也渐渐平息下来,沈陵身着银灰色铠甲,左手抱着头盔,走进来,对安庆帝单膝跪下:“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责罚,三皇子叛党悉数被拿下,请父皇发落。”一同进来的还有明德将军魏林远。
沈林唐面露惊恐,嘴里喃喃道:“不,这不可能,不可能。”他慢慢往后退,颤抖着手指指着沈画,完全不敢相信。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败了。
沈睿也走了进来,身上还残留着血的痕迹,他没说话,默默跪在沈画旁边。
安庆帝不动声色看着,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沈画,你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沈画早有准备,因此不慌不忙:“回禀父皇,儿臣前几日便察觉到三皇子有些不对劲,儿臣怕自己多想,为求查证,便遣了人在三皇子府候着,想着若是查到什么证据,也好跟父皇禀告。只是没想到,三皇子竟欲对儿臣下手,派人将儿臣打昏,幸而儿臣身边有得力之人,将儿臣救了出来,儿臣不敢怠慢,连忙派人通知驻京大军副将明德将军魏林远以及大皇兄。幸而来得及时,才未让父皇遭受伤害。”
安庆帝看似接受了沈画的说法,按了按发痛的额角,道:“将沈林唐压入天牢,带罪证查明后,并谋逆罪,废除皇子位,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归京。”
“是。”沈画应声。
沈林唐被安庆帝的绝情狠狠刺伤,就如同断了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他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安庆帝,道:“好一个父皇,好一个父皇。”
沈画默默看着,并不出声,也没叫人进来。
“朕已经对你仁至义尽,若非顾念你娘,朕早就杀了你。”安庆帝真的被伤到了,竟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心脏再次大痛,沈林唐渐渐收了笑,神色慢慢阴狠起来,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暴起,一跃而至安庆帝身边,自袖里掏出匕首,抵在他脖子上,喝道:“父皇,休怪儿臣!”
安庆帝微微侧头看他,脖子上的冰凉割断了他最后一次念想,这个孩子,似乎已经疯癫了,眼目赤红,里头的神色,让他心凉之余也有些心惊。
沈画站起来,大喊道:“沈林唐,你要对父皇做什么,快放下匕首,否则你难逃死罪!”
“闭嘴!”沈林唐大吼,声音太大以至于岔了音,听起来悲壮又决绝,“沈画,我斗不过你,我承认,但是你别想拿住我。现在,给我准备一辆马车,然后全部退后!”
沈画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询问的视线看向安庆帝。
“唐儿,你真要如此做么。”安庆帝开口,“你已经错了,最好不要一错再错。”
“是你逼我的。”沈林唐眼里含了泪,衬着他血红的眸子,让人见了徒生感慨,“你既给了我希望,为何又全部拿走?是你,都是你!”
他一时激动,匕首未拿稳,竟在安庆帝的脖子上隔了道口子。
流下来的殷红血液更深的刺痛沈林唐,他转头朝沈画大吼:“给我马车!”
“好,我给你马车,你不要伤害父皇!”沈画连忙稳住沈林唐,一边要出门喊人。
正在这时,变故陡生。
安庆帝脖子上流下来的血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褐色,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可怖,他的脸色也泛起黑气,让他有些支撑不住,合上眼睛,慢慢往地上滑去。
“沈林唐,你竟然在匕首上淬毒!”沈画大惊。
沈林唐也惊讶了,这匕首是他心腹送给他的,因为好看,所以一直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电光火石之间,沈林唐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从一开始,沈林唐就觉得不对,那名心腹对自己的喜好那么熟悉,办的事情无一不贴心,然后,他慢慢信任他,更将许多权力给了他,因此他才能调动亲兵,让他骑虎难下,不得不来逼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林唐苍凉一笑,放开了昏迷过去的安庆帝,慢慢站起身来,对沈画道:“你好狠的计谋,好深的城府。我不如你,我输……”话音未落,沈林唐猛地扑向沈画,挥舞着匕首,欲刺他一下。
只是沈林唐连他一片衣角都未触到,就觉得胸前一痛,接着狠狠往后摔去,一路撞倒桌椅无数。
原是沈睿时刻提防着,见他有异动,想也不及想的出手。
沈画有些后怕,握着沈睿的手,他没想到沈林唐丧心病狂如斯,竟不自量力想来杀自己。不过幸好睿儿在,没令他得逞。
不敢再耽搁,沈画连忙喊人进来,将沈林唐五花大绑捆起来,然后派人去请御医,为安庆帝诊治。
沈林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兵被捆起来带走,眼睁睁看着沈安荣跪在地上,抓着沈画的衣襟,痛哭他识人不清,被沈林唐这个小畜生蒙蔽,一时犯了大错。
以及他的心腹,站在沈画的身后,微垂头颅,以示臣服。还有他的儿子,他没有教养过一天的儿子,站在沈画的身前,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自己,而沈画他的死敌却拉着沈睿的手,阻止他再有别的举动……一口郁血猛地冲上喉头,令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接着,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沈画看着自己脚边痛哭流涕的沈安荣,深深觉得,他就是个小人,如今的他,根本不屑去在意。
一脚将沈安荣踢开,让人将他押了下去,沈画对沈陵道:“今日劳烦大哥了。若是不回府,便与我一起守在父皇身边吧。”
沈陵深深看了沈画一眼,低头微躬身行礼:“谨遵太子吩咐。”
沈画如今累得很,也没有心思计较沈陵态度的转变,只是挥挥手,道:“父皇也不知如何,待问过后,便择一偏殿休息吧。”
沈睿适时过来扶着沈画,手臂放在沈画腰间,撑着他,低声在沈画耳边道:“叔叔累了便倚在我身上吧。”
沈画点点头,卸了浑身的力气,瘫倒在沈睿怀里。
沈睿半扶半抱将沈画弄进寝宫,里头四个御医正在做着诊治。沈画问道:“孤父皇的毒可解?”
医正道:“回太子殿下,陛下所中之毒十分霸道,虽只割了道小口子,毒素却已经渗入其中。不过并无生命危险,臣等一定竭力治好陛下。”
“那就好,你们的医术,孤信得过。”沈画淡笑道。
“不过……”医正却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