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赶紧将朱颜扶下来,他也没有再多问,都这般狼狈,必定是遇见了强敌,这江湖啊,血雨腥风又要开启,这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啊?
卜算子扶着朱颜回头望了望素寒衣,他脸色比朱颜还苍白,双眸半合,看不清神色,扶着梅树微微喘着。感受到有人在看他,素寒衣轻轻抬头,还是那抹微笑,却显得无力与落寞。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卜算子点头,扶着朱颜进屋。不知为何,他今日觉得素寒衣的笑容异常的寂寥,就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一样。
一片雪,待到山花浪漫时,便不知去了哪?
也许,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也许,出现过而被人遗忘了。
也许……也许,只是一场浮生的若梦。
卜算子将朱颜扶到屋中,轻轻将她放到床上,仔细的检查着她的伤。这一检查,卜算子再次倒抽了一口凉气。
朱颜的五脏六腑已被内力所伤,好在及时封住了她的几处大穴,不然真是回天乏术。他检查着她的外伤时,顿时愣住了。朱颜的左肩的肉已经没了,森森白骨可见,已经就算她内伤治好,但这左手也算费了。
“是谁这般狠心?”卜算子右手微微发抖,刚一触及她的左肩,猛地就收了回来,怜惜的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很疼吧。”他与朱颜也是至交,朱颜这样,他也心疼。
朱颜没有一丝力气来回答他,就连自身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都是因为我。”素寒衣颤颤的走了进来。这时卜算子才发现素寒衣的双瞳已经不是以前的蓝色,而是黑色,只是那黑色的瞳孔有些涣散。
卜算子了然,朱颜的伤怎么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只不过……他瞅着素寒衣的眼睛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事。
素寒衣的脸色稍稍好了些,想要帮忙,却被卜算子给推了出去。
“寒衣你还是回屋休息一下吧,朱颜的伤就交给我。”说完,卜算子顺便扯着嗓子把正在后面练功的卢青云喊了过来。
素寒衣不愿回屋,毕竟朱颜是救自己而伤的。卜算子瞅着床上已经昏睡的朱颜,又看了看素寒衣,指着他的眼睛开口说道:“多留点时间给教主吧,忙了一上午,现在他在你屋里睡觉呢。”
“雪天……”这两个字让素寒衣莫名的心疼。
“去吧。”卜算子说完便关上了屋门。
素寒衣回头望了望紧闭的门扉,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他知道封印解除了,自己的眼瞳就变的和常人一样。
黑色。
他缓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从小体内就封印着九梵之王的灵,瞳色一直都异于常人。大雪纷飞,自己总是一个人呆在雪里,除了蓝沫也没人愿意和自己说话。那些找师尊求医的人看见自己,总误会是雪妖……当知道自己是人不是妖时,虽然表面上都没说什么,但是他清楚的看见那些人眼中的神情——仿佛他们看的不是人,还是妖。
想起往事,素寒衣自嘲的笑了,再不想起这些回忆就没有时间了。
来到自己的屋前,素寒衣轻轻推开木门。门缓缓打开,迎面扑来的是阵阵梅香。素寒衣愣住,不大的小屋里放满了梅花。白梅似雪,红梅如霞,淡淡的梅香迎面,好像回到了梅林之中,赏梅把酒。
顿时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可是因为这温暖,素寒衣的心越来越疼。
他看见顾云绯睡在自己的床上,似乎真的累了,他睡的很沉,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微笑。他蹑手蹑脚的来到床边,生怕有了响动,吵醒了熟睡的人。
素寒衣坐到床边,顾云绯没有醒过来,他感觉到有人靠近,但是那种感觉很熟悉,让他提不起任何的戒备。
看着熟睡的顾云绯,素寒衣知道他是累了。这满屋的梅开定是他用内力催发,似寒冬之梅,盛夏初绽。
素寒衣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那睡颜。
良久,熟睡的人轻轻翻了一个身子,隐约觉得身边的人好像坐了好久了。想到这,他猛地睁开眸子,高兴的唤道:“知叶……”话音刚落,顾云绯惊的花容失色,赶紧起身拉着素寒衣的手。“这是怎么了?”
他的确是累了,一早拉着卜算子去了后山的梅林,催发这些梅花提前开花耗了他不少内力,最后他连搬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卜算子一趟一趟的搬着梅花。他来到屋里,把梅花摆放好,坐在床边看着满屋盛开的梅,想着素寒衣回来瞧见的高兴,心里也泛起了一丝甜蜜。
还未等到素寒衣回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竟然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内力消耗过多,还是因为心里的平静与甜蜜,他睡很熟。隐隐知道素寒衣回来了,好像去找卜算子了,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屋子里。
他并没有醒,反倒素寒衣坐到床边的那种熟悉的气息让他安心。
可当他一醒来时,心中的喜悦都吓没了。素寒衣脸色苍白,一身白衣上染着斑驳的血迹。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素寒衣赶紧解释道,怕他不信,捋起袖子。“你可以检查看看我有没有受伤。”
顾云绯倒是认认真真的检查素寒衣有没有伤到,翻来覆去半天,素寒衣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内伤也不可能吐的一身从衣襟到袖口再到衣摆都是血迹。
“那这血?”顾云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素寒衣垂下了眸子,神色有些黯淡,缓缓的开口说道:“是朱颜的。”
“朱颜!”顾云绯吃惊。“她受伤了?怎么回事?”说着就要起身去看朱颜到底伤的怎么样了。
“雪天……”素寒衣拉住顾云绯。“卜算子正在为她医治,我们一会儿再去可好?”
顾云绯被素寒衣拉着,自然也听他的话。卜算子的医术并不差,朱颜在他那,顾云绯也算放心。何况这边还有一个神医,他家亲亲的医尊素寒衣!
不过,顾云绯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目光有些狠戾,冷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朱颜的本事他是知道的,看素寒衣这一身血迹也知她伤的不轻,放眼江湖能将她伤成这样的人并不多。
素寒衣垂着头,抿着嘴,见顾云绯问道,只好如实的说:“是因为我。”
“有人要伤你?”顾云绯紧紧的攥着身下的床单,强压着怒气问道。
素寒衣点了点头,有些内疚的说:“朱颜为了护我,受了重伤。”
“是谁?”顾云绯眼中的狠戾已经完全显现,但是声音却有一丝颤抖。朱颜伤的如此之重,如果受伤的是素寒衣,他那身体还未痊愈,恐怕受了这伤,就自此天人永隔了。
素寒衣摇了摇头,松开了顾云绯的手,柔声道:“算了。”
素寒衣性子冷淡,并不愿意多追究什么,如果真说追究,那只有蓝沫死的那一次。
见素寒衣不愿意多说什么,顾云绯也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就算素寒衣不说自己也能查的出来。只是那样素寒衣会高兴吗?
顾云绯无奈,他今生都无法反驳素寒衣一个字。他轻抬右手,抚摸着素寒衣的眉间,最后停在他的眼眸处。
“变了。”顾云绯心疼的说着,“不过黑色好看。”他轻轻的靠在素寒衣的怀中,努力吸着鼻子,吸入鼻尖的不是那抹沁人心脾的药香,而是那胜雪白衫上那挥之不去的甜腥味。
素寒衣回之一笑,宠幸的拍了拍顾云绯的肩头,淡淡的说道:“你喜欢就好。”说着他扶起顾云绯。“谢谢你的梅花,真的很美。”我以为我今生都无缘在赏这梅花了。
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的笑着。
看着那么淡雅的笑容,顾云绯有些痴了。
“你也耗了不少内力,再休息一会,我去换一件衣服。”素寒衣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件衣服就到屏风后面。
顾云绯倚着床头,盯着屏风那微微显露的模糊的影子,嘴角不由的上扬,含着笑意,就像一个孩童得到了自己的喜欢的东西。
不一会儿,素寒衣换了衣服出来。他的衣服多数都是白的,还有几件是青色。如今他换了一件青色的长衫,没有任何的装饰,头发也只用一根木簪束起。
顾云绯望着素寒衣,一时间愣住了。
“怎么了?是不是我穿这身很奇怪?”素寒衣被顾云绯看的浑身不自在。
“没有,很好。”顾云绯摇头道。如果说以前素寒衣是不染尘埃的仙子,那他现在便是人。一双淡蓝色的眸子好像怀着对世人的怜悯,一袭白衣宛如九天下凡的仙子。而现在,黑色的瞳色虽没有什么光芒,有些涣散,让人心疼,想将他拥在怀中,照顾着一生一世。不像以前,那是遥不可及的存在,现在他是凡人,和所有人一样。
卜算子一般也喜欢着青衣,但是他穿着青衫给人一看就是神棍,虽是书生像,但也是个算命的书生。
素寒衣回头瞅着菱花镜里的自己,还是那清水容颜,只是封印都不见,他已和常人无异。
“知叶。”顾云绯不知何时站在了素寒衣的身后,轻轻环抱住了他。
透过镜子,素寒衣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顾云绯,他真的很漂亮,一双凤眼,媚眼如丝,精致的面容宛如人偶,连女子都望尘莫及。
“一会儿先陪我去天池看看蓝沫可好?”素寒衣轻声问道。这里离天山不远,这些日子身体未好,还一直未去看过蓝沫。
“好啊。”顾云绯点头,鼻尖没有任何味道,素寒衣身上的药香已经消失了。他有些担心,万一有一天他也和这药香一样——消失了。
第四十六章
素寒衣从屋里拿了几株白梅便和顾云绯出了房门,顾云绯从后院牵了两匹马,见素寒衣倚着小院木门,一直望着朱颜的屋子,双眉间还带着关心。
“没事的。”顾云绯轻轻拍了拍素寒衣的肩。
素寒衣点头,翻身一跃,骑上了良驹。顾云绯想了想,把另一匹马就拴在门框上,自己也起身一跃上了素寒衣的那匹马。
他坐在素寒衣的身后,双手从素寒衣的手中接过缰绳。素寒衣捧着白梅,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你就捧梅,我来骑马。”顾云绯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把玩着素寒衣的发丝。
素寒衣知道他见自己身体未愈,怕累着自己,于是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便笑着说道:“那有劳了。”
素寒衣那股谪仙的气质不在,这一颦一笑不说多娇媚,倒还是干净,也像是雪,不过那一股淡淡的感觉,反倒更像是梅花。
雪是无味的,白梅似雪,终带着清香,香了那片雪海。
“梅花比雪好。”顾云绯说着,一边用手轻轻触碰了素寒衣怀中捧的白梅。
指尖刚一触及到花瓣,那朵白梅便散落了下去,一片落到了素寒衣的衣摆上,其余几瓣都归于尘土。
“你……”素寒衣瞅着那散落的白梅心疼,见他还想碰,将怀中梅花捧得更紧了。素寒衣回过头来,微促道。“我们还是出发吧。”
顾云绯在他侧脸上轻轻啄了一下,这才满意的一拉马的缰绳,驰骋而去。
路上素寒衣怕梅花又落,用仅剩不多的内力护着梅花,才使得在这疾驰的马上,白梅由在。
马儿奔到了天山山脚,顾云绯一拉缰绳,“吁”的一声。马停住了,原地小走了几步。
“怎么了?”素寒衣不解顾云绯为何突然拉住缰绳将马停了下来。他轻轻侧头,只见顾云绯脸上没有笑意,一双凤目阴狠的盯着不远处。
素寒衣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有蜿蜒的小道,和葱葱郁郁的树。
“没事。”顾云绯回过头来,原先眸子中的阴狠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柔情。他揉了揉素寒衣的头发,见揉乱了,又稍稍的整理了一下。“只是我太警惕了。”
素寒衣知道他没有说时候,在敷衍自己,怕自己担心,也没有说破。脸上还是那淡淡的笑容,和他怀里的梅花相衬。
“即使没事,我们走吧。”素寒衣垂眸理了理怀中的白梅,似乎有些伤感,眼前划过的是蓝沫的纯真的笑靥。
“嗯。”顾云绯知他想起蓝沫了,那个提着裙角,一脸纯真的姑娘如今只是尘土一捧,归于天山。
马缓缓的走着,不像刚才那般疾驰。
天山两边的景致未变,也许变了,只是素寒衣不知道罢了。盛夏之际他从未下山,唯一一次下山便是这次,却没想到这次下山就再也回不去了。
到了天池边,素寒衣摘下了梅枝上的梅花,轻轻的撒到了天池里。天池的景色很美,并不是雨后,遥望去,却见一轮彩虹架在两山之间。
白雾旖旎似缭绕的仙气,好像彩虹上还站着一人,看不清那人容貌,只是那人一袭蓝色罗裙。清风拂来,耳边似乎还有轻微的银铃声。
素寒衣浅浅一笑,只是心中伤感,那抹笑容挂在脸上让人看了不由的心疼。
“蓝沫自幼就随我,除了师父只有她会陪我说话。”素寒衣的声音有些哀凉,他坐到了天池边,手中的白梅已尽数撒入了天池里。“原本儿时的记忆只是一张白纸,却因为她,那白纸上有了一笔。”
素寒衣自言自语的说着,顾云绯知道他伤心,蓝沫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亲人了,那个姑娘……顾云绯也轻轻的坐到了他的旁边,静静的听着。
看着天池边的血汗草,素寒衣似乎回忆起了以前。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蓝沫总喜欢拉着自己的手,让自己给她讲故事。从神情中,他能看出来她也盼着自己的穆王。
想到这,素寒衣竟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楚,不知为何,觉得脸颊微凉——哭了吗?
这时,微微发颤的肩头被人揽住,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想哭就哭吧。”
素寒衣拭掉了眼角的泪,强颜欢笑道:“如不想哭,你可陪我笑?”
素寒衣这副强撑着的表情让他更加的心疼,他知道素寒衣的性子,他定不会再哭的。
“莫说陪你笑了,就连生死我也随你。”顾云绯笃定道。“今生今世,生死相依。”
看着顾云绯,素寒衣心头不是滋味,但也什么都没说破,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带着的泥土,一直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天池。
须臾,素寒衣回首对顾云绯说道:“我们回去吧,一会儿看看朱颜怎么样了。”脸上的笑容还在,他尽量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内心。他怕——他怕这回首一过,便是永别了。
顾云绯点头,拉着素寒衣上马。
“驾!”顾云绯双腿一夹,骏马绝尘而去。都没有回头,有些梅花已经沉了下去,天池那粼粼的湖面上飘着几朵白梅的花瓣。
……
回到了小院,远远就见卜算子用木盆打了一盆水在洗手,瞧着下马的两人,他也没等他们开口,便说道:“已无大碍,青云在陪着她呢。”
闻此,素寒衣稍稍放心。
“内力应该能恢复,只是……”卜算子犹犹豫豫的说道。“她的左臂算是废了。不过那姑娘用毒厉害,即使左臂废了,这江湖上能伤她的人也不多。”
卜算子笑着说道,他不想隐瞒朱颜的伤情,即使隐瞒,也隐瞒不住。故作笑容,希望素寒衣别自责了,这本就与他无太大关联。
“没事了,大不了以后有人欺负她,我去把那人揍了。”顾云绯拍了拍素寒衣的肩膀,让他放心。“反正这姑娘不愁嫁,实在不行就让卢青云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