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玉女峰,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他笑笑,“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去,这天下的美景太多,只怕一辈子都玩不过来。”
“所以一定要奔着心中最向往的地方去,比如我想去坝上草原,想去点苍山,想去苗疆虫谷,想看塞北黄沙,想看奉天冰雕,想顺着某个古镇的胡同巷一路走下去。”
“最好有一个会脸红的姑娘,见到你来,羞答答的回避了?”他扬眉打趣,“晟兄长得好看,姑娘们都爱看。”
我学着他的模样扬起一只眉:“闵兄的潇洒倜傥,可是愚弟学不来的。”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空闵兄带你去那青楼柳巷转几圈,保准晟兄变成风流倜傥小郎君。”
“咳咳,闵兄你用错词了,那叫常在岸边走怎能不湿鞋吧?”
以前跟惑影晔在一起,总是努力的去学他的优雅淡定,在他面前活脱脱一束手束脚的小媳妇儿,今儿遇上闵让,言谈举止有些放荡不羁,也就跟着脱缰起来。
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呢?我拍拍脑袋,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
林子那么大,人不能总在一棵树上吊死,对吧?
“嘚儿——驾!”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我握了握拳,向着新征途,出发!
第23章
坐马车坐的腰酸背痛,我和闵让一合计,出了湖北就换上驿站快马,顺着宜城、荆门、钟祥、当阳、宜昌、野三关、红岩寺、恩施、利川、万州、梁平、垫江、渝州直入大巴山,饶是走了近道,一路过来也过了月余。
姐夫已在山门等候多时,见我们来了,扬眉一笑:“怎么比信上说的晚了大半天,路上有事耽搁了?”
我笑嘻嘻回他:“不是什么大事,渝州小吃多,就给绊住脚了。”
他不置可否,看向闵让:“这位就是闵公子吧?小析这孩子从小不让人省心,麻烦你照顾了。”
闵让豁然一笑:“朋友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姐夫拍拍他肩膀:“一路过来也累了,先跟我去客房休息休息,我会把晚饭送过去的。”
我和闵让被蒙住眼睛,被姐夫和另一个外姓弟子扶着往山里走去。
蜀中唐门一向是江湖中最神秘的的门派,身居大巴山中,占地百亩,良田千顷,乌漆铜钉大门常年金币,外人难窥其一二。有人说,里面藏有数万珠宝,有人说,里面藏有绝世武功秘籍。闵让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差点笑打跌:“原来外面都把唐家堡传成神魔了啊,难怪你那么想进去瞧瞧。”“你进去过?”“当然,我就告诉你一个人昂。其实说白了,里面就是一座城,当铺布坊小吃杂耍武器铺胭脂水粉一应俱全,比襄阳的东西还多还好,因为门内弟子,尤其是内三房弟子无事不得外出,就有外姓弟子在唐家堡中摆摊开铺,这叫做什么……内部消化。”
现在我和姐夫并肩走在山路上,闵让脚程慢,俩人落在后面,我问姐夫:“你的伤没事了吧?”
“峨眉的伤药很管用,已经全好了。”
“这么说你那段时间一直都在峨眉?”
“是啊,每年群英大赏后峨眉就成了医馆,大伤小伤都有,回头得跟萧盟主说说,以后点到为止就好。”
我在心中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不就是最不会点到为止的人吗?
他不问我的近况,我也不说,外面传的热火朝天,连萧墨阳都知道了,他没可能不知道,之所以不问,是怕我尴尬。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也就走完了狭长曲折的山路。姐夫一声“到了”,解下我和闵让眼上的黑条,抱歉的对我们笑笑:“门内规矩,外人入山都要用黑布蒙上眼睛,还请多多包涵。”
乌漆铜钉大门吱呀一声向两边打开,繁华璀璨的十里长街在我们面前缓缓铺开。这是一条很长的街市,两边罗列了各种铺子,随处可见身着墨青劲服的唐门弟子。短短两年时间,唐家大街的规模已翻了数番,一家家看过去,我竟有种身在京城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唐家堡,我本来以为唐家堡是很阴森可怖的地方,真是没想到,世外桃源四个字太逊色了,天上人间,这是天上人间!”闵让激动的结结巴巴,跑到一家缎坊前,“这,这是上好的蜀锦缎子,我听说那些地方官都拿这种东西上贡,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他本生的清秀,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模样也不让人生厌。
那外姓弟子叫徐奕,外三房中夺魂房弟子,门中排的上前十的杀手,远远地见他这样,不由失笑,“幸亏没见着什么猫眼儿石祖母绿,不然肯定得丢了魂儿。”
猫眼儿石,我倒是见过几颗,惑影晔把那东西做成额坠带着到处晃,那次被我弄丢了一颗,心疼的我好几天没睡觉,他听说后只是眉尖一挑,又让柳簌儿送了颗来玩。金色石核在翠绿石面上闪闪发亮,一看就知道是上上品。
“小吃街在北边那条街上,我瞧着你们都累了,今天先不去逛,等下我买点给你们送客房去。”
我嗯了一声,叫回闵让。一行人穿过十里长街后的钟楼,又是一道朱红柳钉大门,有东西北三条石子路,姐夫带着我们从西路过去,转过抄手游廊,进了拱门,鳞次栉比的两排竹楼,花园盆栽,假山池沼,一应俱全。
不只是闵让,连我都愣住了。
“西苑一共有十六座客房,若是赶上群英大赏那种人多的时候,每座客房还能单分出四间客房,很是宽敞。”姐夫拍拍我肩膀,“怎么样,姐夫对你不薄吧?”
我撇撇嘴,白他一眼:“当初你和我姐成亲时也没见你把我们安置在这里,一群人挤在厢房打地铺,你也真好意思,不怕我把我姐带回去?”
“真不领情,”姐夫摇头,“不是怕你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吗?”他随手打开一栋门走了进去,屋中大多布置竹木,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我放下行李,回头发现闵让不见了,姐夫说他跟着徐奕去另一间了,见我点头,又问:“小析,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信上不是说了嘛,在樊城的客栈里认识的,我们在同一家投宿的。”我边整理边回他,“你想说什么?”
“没有,只是有点儿不对劲儿,虽然很像,但是我觉得很不安。”姐夫斟酌着措辞,“所以我才会把你们的眼睛蒙上,绕路上山。”
合着这是怀疑闵让泄露路线呢,我一听就不乐意了:“闵让是我朋友,你怀疑我朋友?他只是个教书先生,没有你们那些心机。”
“庄主当初不想那个什么君颜留下,是你非要坚持的,结果呢?泉剑山庄被毁,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一夜之间被屠个精光。那么小的孩子尚且能做得出来,他一个教书先生又有什么不能的?况且,他是不是教书先生都说不准。”
我听他口口声声针对惑影晔,脑袋里轰了一声,什么礼节什么尊长都不顾的吼开了:“你知道个什么?什么屎盆子都往他身上扣?他又不是软柿子任你们捏扁揉圆,还要为他根本没做过的事儿背黑锅!”
“啧,你跟他在一起才多久,就把他当犊子护着了,我瞧着你是被迷了心性,就像外面说的,甘愿做他的男宠?晟绣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好,唐铭,你很好。”没等他再开口,我已飞快跑出竹楼。
惑影晔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却要离我而去;姐姐说要看我娶姑娘过门,结果却先我一步走了;还有那么多,我离开的,或者离我而去的人和事。
摊开手心,空空如也。十八年,十八年,兜兜转转,又回到那个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婴孩,究竟是我错堪了这人生,还是它厚待了我?
“晟兄在发什么呆呢?”
不知不觉走到了闵让房前,我抬头,他正站在窗边对我笑,及肩黑发被风拂起,又落在肩头。
“怎么站在那里发呆,有心事?”
见我不答话,他索性出了竹楼站到我面前。
“我跟唐铭吵架了。”
“唐铭?”他怔了一怔,“就是你姐夫?你们怎么了?”
“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呗,”无力的翻了翻白眼,“闵兄,我好累,他在我屋里,我懒得回去,现在你这里睡一下哈。”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把卧房门从里面扣上了。
把自己摔在床上,揉揉脑袋,在我怀疑下一秒它就会轰然碎裂时松了手,大敞四肢酣酣睡去。
我是被一股烤鸡香气馋醒的,推开房门,闵让、姐夫和另一个少年站在桌前,那少年推了唐铭一下,向我努努嘴,唐铭带了满脸尴尬走到我面前,“小析,下午是我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唐铭:“你不用道歉,因为那些都是真的。”
唐铭石化了。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说的很对,我没有介意,只是有点难过。”
他搂了搂我的肩,“有我在,以后不会让你受半分伤害。”
“肉麻死了,”我甩甩手,嫌弃地看他一眼,“还不给我介绍介绍?”
姐夫“啊?”了一声,回头看看那少年,“你不认识他?”
“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我冲那少年抱歉笑笑,他还我一个笑,“我叫夏夜尘,是玉笛仙苑的弟子。”
“啊啊,原来你就是夏夜尘,我就说很眼熟,”我抱拳,“晟析久仰夏师兄大名,今日一见,荣幸之至。”
他点点头,“唐师兄跟我提到过你。不必客套了,我倒喜欢你本来的性子。”
我本来的性子?狐疑的看了姐夫一眼,他还不知道把我说成什么样子了呢,腹诽归腹诽,礼节还是要守的,我眨眨眼,“夏师兄的内伤全好了吧?”
“已经好多了,劳师弟挂心。唐师兄说你喜欢吃鸡,就跑去小吃街买了两只烤鸡来,还热着呢,我们边吃边聊,如何?”
姐夫忙哎了一声,我又白他一眼,拉了闵让和夏夜尘坐在我两侧,将两只鸡腿扯下来夹给他们。
“哎,哎,夜尘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姐夫跳起来,被夏夜尘扯了一下:“我现在在吃草药,大夫说不能进有你的吃食,就不能陪了,还望师弟见谅。”
我瞧瞧夏夜尘,食指与中指夹起木箸,将青菜送到口中细细咀嚼,再看看我自己,油乎乎的手指抓着烤鸡就啃,啃得嘴边一圈亮闪闪,用袖口一擦,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连点儿斯文样儿都没有,怎么看怎么……粗俗,人比人气死人啊。
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搂着姐夫划拳唱歌到天亮,最后歪七烂八地瘫在地上睡的昏天黑地。
姐夫收了几个徒弟,天天在后山竹林带他们练基本功,这几天都是夏夜尘带我们逛唐家堡,那日实在无聊,便央了夏夜尘带我们去后山竹林看看那群娃子们。姐夫从前教我压过腿,所以我很为那群孩子们忧心。
走到暗器房训练场,果然见姐夫将一男孩的腿从身侧扳上头顶,还怕他不受累似的用手抓住那条腿,男孩早已泪流满面,咬着牙不吭一声。我头皮一下麻了,走到姐夫身边把他手松开:“这些孩子还这么小,你就让他们拉筋?”
姐夫顺势松开那男孩,喊了一声休息,“就是趁他们小才让他们早点把筋拉开,再过两年比这受疼更多,唔,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你在这里带徒弟,就来看看咯。今年有没有特别有天分的?”
他摇摇头:“一个个还没见过暗器呢,等过两年摸摸孔雀翎再看看吧。”
“暗器是最容易上手的,也是最难学精的,你得去刺激他们的兴趣点因材施教,而不是死教,”夏夜尘挥挥手向那群孩子走过去,“看我的。”
长身跃起,笛影舞出千千万万,夏夜尘一袭蓝衣,素心剑法如行云流水,飞龙遁地,将那些无精打采的小徒们看的目瞪口呆。
“我只知道夏师兄剑法超凡入圣,没想到用笛打出来也这么凌厉,只是敛了杀气,更像舞剑。”我张大嘴巴,一边的姐夫跟着点头,“就凭这套剑法,挖墙脚踢场子什么的都够了,经典谈不上,还是那场他跟萧墨阳的比试更精彩。”“你还嫌你徒弟没被挖走啊?当心被夏师兄撬到玉笛仙苑,有你后悔的。”
“好!”我话音刚落,就听见几个男孩拍手叫好,一窝蜂似的缠着夏夜尘问东问西。
“你看,这就将踢场子。”姐夫苦笑,看向夏夜尘的眼中满是宠溺。
“你们师傅很厉害的,要好好跟着你们师傅练武,等你们学会了暴雨梨花针,哥哥就把这套剑法教给你们,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哥哥来拉钩钩!”
我跟唐铭对视一眼,咋舌,暴雨梨花针是唐家堡最高绝学,寻常弟子见都见不到,姐夫闭关了半年多只练完第一重。这夏夜尘……还真会哄孩子啊。
夏夜尘俯身跟他们打了勾,夺目的日光倾洒在如瀑的发上,他微微笑摸摸那男孩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云遥,我叫云遥。师傅说我的名字很好听,哥哥觉得呢?”
“是很好听,云遥今年几岁了?”
“七岁,云遥是最小的,所以师兄师姐都很照顾云遥。”
夜尘莞尔:“刚刚的拉筋痛不痛?”
云遥摇摇头,“不疼,我知道师傅是为了我们好。”
“云遥很乖,很坚强,当初哥哥拉筋都疼哭了,你比哥哥还棒,以后会有大出息的。等云遥将来有出息了,不要忘了哥哥,好不好?”
“不会忘了哥哥的,哥哥很漂亮。”云遥伸出小指,“来,我们打勾勾。”
竹影婆娑,拉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他真的很会哄孩子,刚刚哭的那么惨的人,被他几句话搞定了。”我戳戳姐夫。
姐夫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等你有了孩子,也丢给他带就是了。”
“说什么呢?”我瞪他,“反正不能丢给你带,迟早把我孩子折腾散架。”
姐夫乐了:“八竿子没一撇的事儿呢,等有了那一撇再说吧。刚才徐奕说老张家进了一批新鲜鱼头,走走走,咱们去吃鱼头锅,晚了可就吃不到了。”
第24章
在唐家堡住了小半个月,我和闵让便告辞了,离开时还是蒙了眼睛被人扶下山,我虽不乐,还是由着姐夫去了。按照早先订下的路线,东入张家界,南下大理,北上奉天,西行坝上,看遍天下美景。
闵让说扬州琼花花大如盘,洁白如玉,是最最稀世的奇花异卉,花季只在三、四月,说什么夜不能错过,于是紧赶慢赶,终于在来年三月末抵达扬州。我们在一家饭馆歇下来,点了几道扬州特色吃食,闵让倒上一杯酒,打开油纸画就的地图,“咱们目前在这里,今天天色太晚,已经不适合甘露,不如就在这里歇一日,明儿一早再去琼花亭。”
我点点头,夹起一个蟹黄蒸饺,“玩的我不在行,就对吃的比较感兴趣,闵兄快尝尝这远近闻名的蒸饺。跟你说句不吹牛的话,天下各处哪儿有啥特色小吃,我都能一一给你数出来。”
闵让被我逗乐了,“是是是,跟着晟兄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