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浪噗嗤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嘟起嘴唇学我说话,“唔,君颜,我冷,君颜,我鼻子难受,唔,君颜,我不想喝药,很苦……”
这下君颜也绷不住笑了,他一笑,脸上的疤便皱了起来,有几分狰狞。
身后有几个人在对着他指指点点,我咬咬唇,握住君颜的手,在他的手心划了几个字。
君颜握住手,对我暖暖一笑,点了点头。
我挑了挑眉,剑浪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对他神秘一笑,摆摆手,示意他看台上。
身下,君颜已握住了我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着字。
没关系,有我在。
小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台上,几个没听过名字的门派弟子正在打来打去,我看着无聊,转头跟君颜说话,“武功一般,还不如我练得好,更迭也快,就跟走马灯似的,不好玩。”
君颜笑笑,“我听说,一开始急着上台的和在下面只知道起哄的,都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真正的高手,是不会轻易显山露水的。”他指了指玉笛仙苑和蜀中唐门那边,“你看,那里自开始就很安静,这才是宗师大家的风范。”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指把玩,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有着成熟男人的韧性,“君颜,你的手很好看,是我爹说的那种练剑的手,回头让我爹也教你练武,就不会一直逼着我了。”
君颜的声音暖暖的,“三公子迟早有一日要自己在江湖上闯荡,盟主督促三公子练武也是为了三公子好。”
我眨了眨眼,“那时候你也会在我身边的对么?”
美若墨玉的瞳孔一缩,随即眯了起来,君颜笑着揉揉我脑袋,“我会一直在三公子身边陪着三公子。”
我看着他此时的笑容,绝美如画。
突然听得一声嬉笑,“你们这群饭桶,只会这些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就现在台上这小子,我门下随便一个弟子就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说罢,刘显便站了出来,随手指了指台下,一身着灰袍的中年驼背男子走了出来,露出一口黄牙,拱一拱手,对台上少年道,“这位小公子,嘿嘿,花架子就要在家里玩,莫要拿来群英大赏来现眼,嘿嘿,上不得台面的。”
此言一出,目标只指唐姥姥昨日一句“花架子”,唐姥姥脸色瞬变,被姐夫在后面按住。
那少年倒很有涵养,面色不变,只是拱了拱手,一条长枪当头向驼背男子砸来,驼背男子躲也不躲,双袖一抖,两条手腕粗的铁钩滑落出来,他膂力奇大,一钩便把长枪钩了过来高高抛起,另一钩重重拍在少年背上,那少年一踉跄,一口血喷了出来,摔在台下,立刻被师兄弟抬了下去疗伤。
刘显更是得意,此时唐姥姥已坐不住了,示意姐夫上去,姐夫微微皱起眉头,摇了摇头,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难不成要让通天派摘得桂冠了?”
在座的十六大门派随随便便一个弟子都能将他制服,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
只是因为,同通天弟子交手,实在失了身份。
“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便不愿上台,谈什么扫平邪教,统一天下?”
冰冷如雨丝,他的神色隐在墨绿色眼底,明灭难辨。
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般君颜,绝对不会如此。
我松了他的手,握在剑鞘上。
我从不信身为名门正派的人,为了莫须有的身份二字,会推崇一个完全没有资格的人做盟主。
君颜轻轻拉了我衣袖,示意我看去,见星宿派坐席那边已有人站了起来。
“星宿派弟子周天易,请通天派师兄赐教。”
只见那周天易跨了几步,擎了腰上斜跨的长刀,一刀劈向驼背男子,气势凌厉。驼背男子饶是机灵躲了过去,右臂上扔划了道极长的口子,涔涔鲜血自臂上流出。
周天易见状,本要斜斜向下的刀锋向上一挑,挽了个刀花,收了势,“这位师兄,不要紧吧?”便要伸手去拉那驼背男子。
说时迟那时快,驼背男子迅速出掌,正击在周天易胸口,周天易如受重击,远远摔在擂台另一边,口中鲜血狂涌。
“师兄!”“天易!”
杨广孝眉尖紧蹙,转向一边的刘显,“刘掌门,你门下弟子这般做,是不是有些太不入流了?”
刘显斜吊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难道杨师兄不知道我从来都是要结果不要过程么?来日跟邪教开战,谁会管你入流不入流?”
杨广孝脸色铁青,重重摔了长袖,复又坐下,一边的星宿弟子已经扶了周天易下台。
未等唐姥姥反应,姐夫已飘然掠至台上,微微拱手,“蜀中唐门二百三十七代暗器房弟子唐铭,还请通天派师兄赐教。”
蜀中唐门,形随意动,更有暗器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称号,驼背男子不由直了直身子,面上表情越发凝重起来,足尖点地,脚踏七星阵,忽的逼向姐夫。
姐夫眸光微凝,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略抬了抬手,一枚袖箭自袖中激射而出,伴着一声极细微的撞击声,驼背男子连退几步,铁钩脱手,面色黑如锅底。
只见他双手抬起,足尖划过七星阵,移动速度越来越快,突然一拳逼来!
通天神拳,万钧之力,石破天惊!
姐夫膝盖一弯,长身跃起,竟直逼驼背男子而去,一把孔雀翎已握在手中。
驼背男子显然是初习神拳,下盘凌乱不稳,姐夫唇角微钩,回首影舞,金光化出千万幻影,长腿旋起,重重几脚正踢在驼背男子胸口,旋起一排雷火针,将驼背男子钉在擂柱上。
姐夫曾经告诉我,这孔雀翎内机有三百六十五枚针,共十二类,分别为穿骨针、雷火针、破甲针、裂刃针、镇魔针、霸王针、冥阴针、断龙针、灭欲针、龙须针、陨灭针、七杀针。制作复杂,杀伤力极强,唐门门人常在针尖簇毒,令江湖人谈之变色。
刘显慌忙起身,指尖对着姐夫点个不停,“你你你,卑鄙小人,打不过我徒儿,居然用暗器!”
唐姥姥不慌不忙道,“刘掌门方才不是说,只要打得赢,管他入流不入流呢,况且群英大赏也从未规定过不让用武器,我们唐门的武器是暗器,刘掌门不知道?”她挥一挥袖,袖间银光一闪,刘显嘴角一扯,只得坐下。
姐夫俨然成了本次群英大赏最大一匹黑马,连挫通天、崆峒,击败大哥晟竹,最终被雁荡派首席大弟子慕容逸一招险胜,败下阵来。慕容逸也在后面与希夷山庄弟子一战中受伤颇重,不敌五岳剑派女弟子公孙竹雪。
公孙竹雪碧袖轻扬,鹅黄剑穗荡在身侧,相传无数俊杰为红颜折腰,其却不为心动,醉心剑道,剑上造诣早已跃过了同门师兄许多;峨眉派祁璇祁师姐亦为净尘师太得意门生,年纪虽小,天分却极高,每日由净尘师太亲为喂招,亦是一大劲敌。
一个娴淑端庄,一个朱砂灼灼,于擂上默默拱手。
“峨眉派三百二十二代弟子祁璇,前来讨教公孙师姐剑法,请公孙师姐不吝赐教。”
“请。”
短短一个请字,祁璇手中宝剑已在手中划了一个圈,摆了一个守的姿势出来。
公孙竹雪步法微滞,手中长剑斜斜刺向祁璇。衡山堂以快剑出名,剑招诡异凌厉。却见祁璇斜刺里刺出一剑,剑尖直指公孙竹雪腋下。峨眉剑法亦柔亦刚,内外相重,长短并用,攻守兼备,一剑随手刺出,却已然显出峨眉派武功大家的淡定气度。
拳不接手,枪不走圈,剑不行尾,方是峨眉!
“祁姑娘果然厉害,方才这招融合了你们峨眉拳法中的一面花和剑招文姬挥笔,本来是毫无相关的两者,她竟能运用自如。”烛阳真人赞叹不绝。
公孙竹雪连退两步,稳住下盘,长剑旋起,幻成千万剑影,一招灵剑幻花向祁璇刺去。
祁璇忙转了身子,脚踏倒踩莲,堪堪躲过一招,青丝却是被剑风削掉几根,落在台上。
同为两大门派得意门生,得二派掌门亲传,同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骄傲女子。此时竟战成平局。
公孙竹雪剑法精湛,出招之快,着实令人心惊。
公孙竹雪剑势不减,一招牧野流星直向祁璇袭来,祁璇眉心一凝,纤腰婉转,还了一招素女掸尘。公孙竹雪又一招泉鸣芙蓉,复接一招雁回祝融。祁璇顺势而上,以一招越女追魂扳回劣势。
玉女素心妙入神,残虹一式定乾坤,身若惊鸿莺穿柳,剑似追魂不离人。
公孙竹雪眉心紧蹙,一招刺出化为九剑,威力惊人,剑势迅猛,正是衡山堂成名绝招回风落雁剑!
祁璇被公孙竹雪剑势逼至守势,几乎坠下擂台,纤腰猛然一拧,身姿如蛇,迅疾地窜至公孙竹雪身后,早已弃了手中剑,玉女簪一出,一式闭花羞月,一式沉鱼落雁,公孙竹雪连连拆招,方要使出衡山五神剑之回峰蜿蜒式,手势方起,却被祁璇的一招西子洗面震裂虎口,长剑脱手。
祁璇封了她的穴道,轻轻一个回身。
无欲则刚少林宗,专致气柔武当功。三足鼎立平秋色,沉脆刚柔峨眉风。
祁璇复又击败昆仑弟子邵青辞,终因力竭而败,不敌武当弟子谭磬。
江湖武功,素有南宗少林,北崇武当之说,更有二十四种奇兵演练,七十二个禅桩变化行功,名垂江湖五百余年,久盛不衰。
谭磬目光坚毅,扫过台上众位掌派,最后将目光投向云天大师,“弟子常听师傅说起大师拳脚工夫已练至如火纯青,刀枪棍棒工夫更是出神入化,因此特想讨教一下少林功夫,还请大师赏脸教一位师兄指导弟子,也让弟子开开眼。”
云天大师与了尘道长相视一笑,了尘大师捋胡笑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要讨教少林功夫,你可知天下武功皆出少林,少林功夫乃天下武学之泰斗?”
云天大师笑笑止了了尘道长,“贤弟谬赞了,数月之前有位少年才俊只身来到少林寺,击败贫僧本欲派出的徒弟月空,贫僧见那少年骨骼清奇剑术精深,往后必定前途无量。”
谭磬奇道:“不知是哪派师兄这般厉害,击败了月空师兄?”
云天大师瞧向点苍掌门隽袖云,“自是隽贤弟门下大弟子隽南臣了。”
了尘道长微笑道,“贫道记得六年前的群英大赏,大师以一招险胜隽贤弟,如今南臣这孩子越发出息了,为隽贤弟扳回这一剑。”
谭磬面色微震,“不瞒师傅,在下前日在华山城中也与隽师兄切磋一番,无奈技不如人,输给隽师兄,在下甘愿认输。”
隽袖云抱拳道,“多谢云天大师、了尘道长抬爱,犬子初出江湖不谙世事,还望在座各位多多指点才是。
“听说隽南臣是江湖四大美男子之一,与你齐名诶。”我看向剑浪,剑浪颔首道,“武功在青年一辈中也是拔尖的,一个他、一个卧龙山庄萧墨阳、一个刚才你看到的峨眉派祁璇,都是这次大赏的佼佼者。”
暮霭渐沉,他的半边脸黯在斜阳中,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眼底冰冷一片。
这次群英大赏,似乎很多人都不一样了,比如姐夫唐铭,比如般君颜,比如他。
我摇摇头,听见云天大师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本想今日见见南臣的剑法,看来只能拖到明日了,还请众位盟友先回别院歇息一晚,明日再来参加比赛。”
我找到般君颜的时候,他正站在玉女峰半山腰一处悬泉下。听到声音,他回头看着我,微微一笑,“三公子,过来。”
“这里有没有什么人,像上次一样叫我小析就好。”我走到他身边,并肩站着,“我听说华山没有悬泉瀑布,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很少有,并不代表没有。世间很多事情,只要你留心,总是会发现的。”他唇角漾起弧度,淡青衣衫随风抚立。
后来,后来的后来,我时常想起这个夜晚。
冥冥之中,命运天定。
如果不是我抬头看到了流星,就不会失足滑入水中,他不会跳下去救我,亦不会让我看到他亮若繁星的明眸,我更不会吻上他微凉湿漉的唇瓣。
君颜的唇很软,被他拥在怀中,鼻尖满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
“冷么,小析?”
我摇摇头,又摇摇头,被你抱着,怎么会冷?
他拥我上了岸,解了长袍,披在我身上。
湿漉的长发贴着他的身子,在初春的风中瑟瑟。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君颜的身子,高挑瘦削,莹润如莲。
喉头一阵干涩,不自然的转过头去,“君颜,你把衣服给了我,你……会不会很冷啊?”
“是很冷。”
三字一出,我立刻站起来跑到他身边搂住他,“这样,应该不会冷了吧?”
气氛突然变得很怪异,君颜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又往他怀里拱了拱,他声音突然一低,“别……别闹……”
“嗯?”我愣了一下,我没闹啊,看他脸色绯红,“君颜,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突然……?”
“没……没事……我让你别动……”
他越这么说,我疑心越重,干脆抚上他的额头。
却被他一把按入怀中,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说了让你别动,你这恼人的小妖精……”
不及我多想,他已把我推到地上,手不经意间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你……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停下来!”
君颜手一顿,神情古怪的看着我,“你……你要我怎么停?”
我已然慌了,重重推开他,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向来时的路跑去。
脸上满是泪水。
从没有想过,君子如风,翩翩有礼的君颜,会想对我做那种事情。
一直都以为,我是他心中的无价之宝,他会像我喜欢他一样来喜欢我。
一直都以为,他会永远保护我,不让我受任何伤害。
很失望,真的很失望……
脚步慢慢停下,我抬手擦了擦脸,这才发现身上披的是他的衣服。
他把衣服给了我,不着寸缕,又是那种情况……
可是,可是如果回去,他又要那样……
长袍在指尖被一点点收紧,我咬了咬唇,加快脚步,回到别院。
一夜辗转。
君颜却不见了。
晨起梳洗不见他在身边,心中略有不快,坐在床上瞥到他的衣裳,竟鬼使神差的拿去洗净晾好。
指尖留了丝冷香,散发冷香的男人却不见了。
他会去了哪里呢?伏在桌上轻轻拨弄腕间绸带,早饭静静的摆在面前,却懒怠动筷。
说话不算话,分明说好了生死两不移,分明说好了不生气的。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空间,纵然披了厚厚的披风,也还是好冷,这些,你知道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袭水银锦袍的男子进了来。
“君颜……”我站起来,犹犹豫豫的看向他,“你回来了?”
君颜诧异的瞧了我一眼,哑然。
我咽了口唾沫,“内个,你不生气了吧?”
他歪了歪头,满脸不解,“三公子怎么了?”
我舒了口气,拉了他坐在我身侧,递上早饭,“你昨晚怎么一夜都没回来,这是华山,不比襄阳城,要是迷了路回不来可麻烦了。”
君颜咬了一口花卷,“只是去别的峰上瞧瞧日出有什么不同罢了,倒害三少爷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