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咳边笑,终于,我为你报仇了……君颜……再抱抱我,好不好?……
小腹传来钻心的痛楚,我感到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流出我的体外。
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华山,当日的北街,我掀起君颜的面纱,吻了他。
一瞬间的快乐,却铸成了一生的痛苦。
我活该。
依稀看到君颜来到我身边,说这一切都是场梦。
我在他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他却笑着将我推下华山玉女峰。
万劫不复,真真正正的万劫不复。
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间铺陈华美的室内,身边站着那蓝衣女子,“你醒了?”
没有半分感情的声音。
“惑影晔呢?我要见他。”
“教主数月未归,现在在处理教中事务。”
门外传来几个少年的嬉笑声,“怎么?我听说又来了个新少爷?就住在这锦园?咱们几个去瞧个鲜儿,如何?”
“快别了,我听绿袖说过,这锦园是独新少爷一个人住的,碧砌姐姐都被安排到这里伺候他了。”
“啧,谁家的少爷这么大的面子,我倒真想开开眼了。”
“教主一回来就不见人影,绿袖还说在处理教内事务,我看啊,八成在跟这新少爷云雨吧!”这话语一出,其余少年咯咯笑出声。
“褚少爷,你伺候教主最久,也是教主最疼的,先下来了个新的,到时候教主把你忘了也说不定。”
“不如就先去给他个下马威,让他警着点神。”
被叫做褚少爷的人开口,声音清亮,“还是不要在这里了,传到教主耳中不好,我们去那边放风筝玩吧。”
大抵是他在这群人里说了算,几个少年都散了。
我望向蓝衣女子,“四大护法中的碧砌姑娘,惑影晔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碧砌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
胸口火辣辣的痛,我捂住胸口,低吟一声。
碧砌看都不看我就走了出去,不多时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往床头一放,“喝了。”
我哪里还有力气?刚把碗抬起,手哆哆嗦嗦,怎么也端不住,一不小心洒了一床的药汁。
碧砌抿了抿唇,看了我一眼,快步走出去,回来时身后跟了两个人。
一个是勒死我二姐的白衣女子,一个是身着水绿色衣衫的大眼睛女孩,约莫十二三岁,她手上托着一碗药。
碧砌朝着我抬了抬下巴,白衣女子点了点头,接过药就往我嘴里灌。
“咳咳,咳咳,”猝不及防间被呛到好几口,我狼狈的抹了把脸。
“紫霄,你轻着些,别把他弄死了。”碧砌说弄死了三个字的时候,神情平淡自若,好像在处理一件杂物。
白衣女子顿了顿,“教主说,不计一切代价让他喝药,我只是奉命行事。”眼神竟比碧砌冷了十倍。
绿衫女子同情的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惑影晔呢?惑影晔呢!让他来见我!”几乎是吼叫出声,我愤怒的看着三大护法,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来。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去做这些无用功,你见了教主,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是啊,我见了他,又能怎样?
杀了他为家人报仇么?我打不过他,甚至打不过他身边的四大护法和狼腾。
那么我见了他有什么用?能挽回家人的性命么?
他身边的人果然厉害,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心烦意乱到没胃口,晚饭也不想吃,但仍是被紫霄抓住猛灌了一碗粥进去,顺便丢给我一句:“教主晚上会来。”便出去了。
果然不到一个钟头,惑影晔便来了,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竟有些愣神。
脚上是绿鹦毛短靴,身着墨绿金丝穿蟒百蝶长袍,美若冠玉的脸上只在鼻尖有粒浅棕色的胎记,米粒大小,蛇眼半睁半闭,眼底是成片的墨绿。
黑色长发用丝绸束在胸前,腕上却带着一圈火红的链子。
光芒万丈。
他坐到我床边,带着脸上倨傲的神情。
“听说你不肯吃饭?”他居高临下的笑,笑的极为邪气。
实在不喜欢他这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模样,我把头转到一边,紧紧闭上眼睛。
他坐了下来,口中唱歌般的念叨着:“君颜,若是你脸上没有这些疤痕,该有多好。现在它们都没了,你怎么又不愿意看了?”
胸口的火一下被点燃,我怒视着他的眼睛:“不仅不愿看,我还想在它上面划个千刀万刀,撕成一片一片去喂狗!”
“啪”
脸上火辣辣的挨了一巴掌。
我看到他眼中浮上一层杀气,他却深吸几口气,又叹道:“小析,你变成这样,真是本座不愿看到的。”
呵,好笑了,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却说你不愿看到?
你真是最适合做戏子的人。
“你到底要折磨我到几时?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杀了?”
他的脸突然贴了上来:“这只是一个开始,你是个不错的玩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杀了呢?”
我至今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曾为我塑造的天堂,或是炼狱。
惑影晔复出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而我对此却一无所知。
这日可以下床走动了,绿袖(这是我觉得渺尘教中最有人情味的人,赤练我还没见过)便扶着我出了屋子,在院中散步。
六月,仲夏烈日,花开时节。
院中精心栽培了不少名贵花种,墙上却爬满了地锦。
根连根,茎连茎,即使死去也不会分开。
“地锦,是教主最喜欢的植物。”绿袖轻声说道,脸上一抹绯红。
“他那种败类也会有喜欢的东西?”
绿袖脸色微沉,“晟公子,你不许这么说我们教主。”
“呵,他那败类做了什么事儿,让你们这么维护他?”
“教主对谁好对谁不好,不需要我们说,我只知道一句话,我们教主算白认得了你!”
“这话你可说错了,他不是白认得了我,而是根本就不该认得我!”
绿袖气的面色铁青,刚要还口,就听到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叹道:“小析,都几天了,你的性子怎么还是这样,没有半分改变,本座可是会生气的哦。”
又是他!
我厌恶的转过头去,惑影晔正靠着一棵树站着,浓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际,衣带系的很松,雪白有力的胸膛半隐半露,蛇眼眯成细细的一条缝,整个人像只慵懒高贵的猫。
绿袖的脸又一次红了,她向惑影晔行了礼,便走出院子。
惑影晔摇摇的走到我身边,伸手搭住我的肩膀,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不由皱起眉头。
至少在他还是般君颜的时候,是滴酒不沾的。
般君颜,般君颜,每每提到这个名字,心便痛了一份。
才知道有些刻骨的痛是麻木不了的,有些铭心的伤是愈合不了的。
实在不愿看他这副模样,我皱起眉头,把头扭了过去。
“为什么皱着眉头?难道本座入不了你的眼?”他猛地扳住我的下巴逼我面对着他,一字一顿:“败剑山庄的三少爷,晟析。”
“你这个……混蛋!”最后二字一出,双拳如破星般击出,直逼惑影晔胸口。
四两拨千斤,他只用了一只手便握住了我全部的攻击,轻轻一推,我便如断线木偶般倒在地上。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便离开了园子。
晚上惑影晔没有来,我却见到了据说一直跟随在惑影晔身边,几乎成了惑影晔身体一部分的大护法赤练。
本以为赤练会与碧砌她们一般大,见了面才知道她竟已经有四十二岁了,比那大魔头还大二十二岁。
端庄美丽,冷若冰霜。
“教主让我过来传话。”一身红裳的赤练在桌边坐了下来,“不会有下次了。”
我皱了下眉头,没听明白。
什么不会有下次了?是他不会给我第二次出手机会,还是他不会再来找我了?
赤练又道:“晟析公子,请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教主从不会容忍一个活人对他如此恶劣。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教主的底线,有意义吗?”
不会容忍一个活人对他恶劣?对他恶劣的人都已经死了么?
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好像千万只蚂蚁在脊背上爬一样,心凉成一片。
又想到了爹的死,大哥的死,大嫂的死,二姐的死。
赤练说他对我好?是啊,是对我挺好的。
让我成为孤儿,把我囚禁起来,呵,我是不是该谢谢他?
我问赤练。
赤练冷笑道:“你也不用谢,我只知道他素日用在你身上的心是用错了。”
“那么请你转告他,不必再对我用心了。”
他的“心意”,我实在受不起。
赤练挑挑眉,却没有发怒,年纪大的人果然定性好么?
但我此时恨不得她一掌杀了我。
“晟公子,你想死也不必拖我下水,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她站起身来,没有看我一眼便向门口走去。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杀了赤练!杀了她我就能出去了!
赤练蓦地站住,回头,“教主是让我来传话的,不是让我来当靶子的。”
一话未完,她已到了我身前,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一折——
我以为我的胳膊断了。
却有一道绿光闪过,深深钉入后面的墙壁中。
一枚绿色飞镖。
绿袖的声音同时响起,“赤练姐姐,教主让你去找两个人。”
她不计较,赤练也当没发生过,“去找谁?”
“沈香主和丘祈文。”
赤练的下唇顶了顶上唇,有一瞬间的犹豫,“哪个丘祈文?”
“哪里还有两个丘祈文呢?”
“但那丘祈文常隐于山林之中,有时甚至扮成动物,又从哪里找起?”
“要是容易找,还用得着派大护法你去么?”绿袖抄起手来,笑嘻嘻的望着赤练。
赤练面色一凝,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难道……”
绿袖摇摇头,“哪能呢?赤练姐别多想,还是快些出发吧。”
等赤练走了,绿袖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尖,“这次是我救了你,要怎么谢我?”
我沉了脸,没理她。
绿袖倒也不在乎,大咧咧的往我床上一坐,“看你前阵子不吃饭不吃药那样,我还以为你熬不过几天了,没想到竟好了。”
“你很希望我死?”没等她说话,我又道,“那个败类很希望我死,所以我不会如他的意,我要好好活着,然后一分分割掉他的肉,挖出他的心,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看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一通话吼完,我已气喘吁吁,站立不稳。
绿袖快步走到我身边扶住我,“晟公子,你就当真这样恨教主?”
“岂止是恨,我恨不得杀了他!”眼泪不听使唤的滚落出来,砸在地上。
绿袖拿手帕揩干眼泪,“一点都不像个男人,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语气像极了我死去的二姐。
第6章
绿袖在我房中陪了我一整个晚上,凌晨才在桌子上闭了闭眼,不一会儿就醒了,说要回去了。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晟公子,其实有些事情,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也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复杂。”
我皱起眉头看着她,她没解释什么,径自走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整整一日没见到惑影晔,本来打算风平浪静的度过一天,却不争气的发起烧来。
烧得迷迷糊糊,隐隐听见侍女大夫们进进出出的声音,隐隐感觉有双手抚上了我的额头。
那人嘴巴张了张,好像在叫我名字一样,可头晕的很,眼睛都睁不开,又沉沉的陷入黑暗。
醒来时,惑影晔就坐在我身边,一副不屑的神情,“想装死,没那么便宜的事儿。”
“我没有想装死,我知道我逃不出去。”倔强的说着,鼻子却酸了。
我知道我逃不出去,早就逃不出去了,从般君颜对我温柔的时候开始,已经完完全全陷入进来了。
我以为我陷入这场沼泽也无所谓,般君颜会救我,呵,没想到他反而在我头上砸下了一张大网。
完完全全逃不出去。
“你知道这些就好,吃点东西,我们上路。”
好一个上路,连终点在哪里都不告诉我。
胃里翻腾个不住,刚吃了一口稀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惑影晔挑了挑眉毛,我咬了咬嘴唇,继续喝粥,继续呕吐。
正好借此机会,落几滴泪。
惑影晔快步走过来,一只手扳住我下颚,另一只手飞快的把稀粥灌入我嘴中。
我一边强迫自己咽下去,一边尽数吐到他身上,然后死死瞪着他的脸。
惑影晔突然把碗一摔,“想用这招来博得本座的同情?呵,凭你也配?”
我擦擦嘴角,“你知道我不配,还管我做什么?”
“本座对每个宠物都很用心。”
“用心?用心就是毁了他的家,把他囚禁起来,逼着他吃他吃不下的东西?好一个用心!惑影晔,你根本没有心,何谈用心?”
他却眉头微皱,声音放低,“小析,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竟然叹了口气。
鼻子又是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君颜……”
君颜,君颜,每次难过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君颜。
尽管君颜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君颜。
尽管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再也回不到当初。
但只要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就觉得很温暖,很温暖。
我把右手放到左手手腕,那上面系着的缎带,还留着君颜的气息。
他唇角扬起一抹讥诮,“哟,还惦记你那个无能的情人啊?连他给你的定情信物都留的这么好。”
我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你不也是一样么?惦记着以前的晟析,连他给你的定情信物你也留着!”
我看得到他腕上的手带,我给他系上的。
突然想到几个月以前,玉女峰别院,我吻了他。
突然想到几个月以前,玉女峰山巅,他抱着我。
仅仅几个月时间而已。
“你说的,可是这个?”他扬起手腕,指了指那条绿色腕带。
我张了张嘴巴,喉咙像被堵上一般难受。
他手心聚了一抹绿光,那根腕带立刻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的,还有我的心。
就这么看着他,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他……带走了我的君颜,也带走了君颜留给我的全部。
般君颜,般君颜,从此以后,只剩我一个人的生死两不移了。
惑影晔看了我一眼,突然大力扣住我手腕,把我往门口拖去。
“你……你要做什么?!”我又怒又气,无奈脉门被他扣住,动弹不得,只得无力捶打他胳膊,“放开我,你这个混蛋!变态!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唇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本座要去凤凰神教总坛,怕这一路上会闷,便带你一起去咯。说不定有了兴致,还会拿你这小东西祭牙。”
“你敢?!”我咬牙,挥拳就往他身上打。
“啧,不听话的孩子,可是要好好教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