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日出?不着寸缕的去看日出?那这身衣服哪里来的?我愣了下,君颜似乎也不愿提起昨晚之事,只得罢了。
用过早饭,便随众人去了论剑台。
因着今日是决赛,许多昨儿未见的生面孔也到了。我担心姐夫的伤势,搜罗一圈,见他也被同门师兄弟扶了来,长舒一口气。自昨日赛后姐夫便回去唐门养伤,二姐虽不乐,却也由着他去。
“隽掌门脸色那么不自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君颜道,“许是昨晚遭了邪教夜袭,也说不准,如今人多,论理没可能听不到啊。”
众人渐渐入了座,擂鼓三声,见一蓝衣少年翩然掠至台上,面色微白,绿云如墨,只松松挽了一条蓝绸,身量纤薄,频借风力,衣袂翩翩。
他转过身来,论剑台哗声成片。
墨眸清如碧潭,微带笑意,缓缓扫过台下,视线定格在隽掌门身上,“在下玉笛仙苑一百八十五代弟子夏夜尘,久闻隽南臣隽师兄大名,特来讨教点苍剑法。”
夏夜尘,夏夜尘,夏夜尘!!!
那个丰神俊秀,剑术超凡入圣,貌比潘安,才比相如的江湖四大美男子之一的夏夜尘!!!
隽掌门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眉头紧皱,许久才叹了口气,坐回位上。他只说了五个字,却让全场人面面相觑。
点苍派,弃权。
云天大师显然是愣了,“南臣这孩子实力超凡,绝对有冲击牛耳的资格,贤弟在此时弃权退赛,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隽掌门的手攥紧复松开,苦笑道,“不瞒大师,都是愚弟管教无方,昨晚门中一弟子失踪,派人四处寻找无果,南臣便带人往山下去查了。”
云天大师了然,重重叹了一声,“可惜。”
在座众人面有叹息之色,纷纷转向唯一没有出赛的卧龙山庄。
如今,只有这一家了,卧龙山庄的出战,决定着鹿死谁手。
萧墨阳对庄主朱银生点点头,站起身来,日光照在他宛如神塑的俊脸上,身形映着日光,轻轻盈飘至台上。
这恐怕是群英大赏开赛数十年以来,最为赏心悦目的一场。
一边是严肃谨慎的萧墨阳,一边是从容淡然的夏夜尘,这武林中,最为出色的两个男子!
起,凝神归意,吐纳聚气。夏夜尘听风而动,一招神剑夺魄逼向萧墨阳,萧墨阳剑尖微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刺向夏夜尘,剑尖相撞,电光火石间,二人各退一步,面色微震。
萧墨阳剑尖微颤,忽如灵蛇一般长探出去,这一招剑锋三现在半空中化为三剑,分刺夏夜尘胸口、喉头、关元三处,虚实难辨,夏夜尘面色微变,稳住下盘,一招灵剑应元,在空中生生挡下了萧墨阳的一剑,只听蹭蹭蹭三声,萧墨阳急撤几步,夏夜尘乘胜追击,孤剑以贯日之势逼向萧墨阳,萧墨阳滴溜溜一个转身,一招剑冲阴阳直把剑风拍上夏夜尘门面,夏夜尘惊呼一声,急退几步,重整套路,玄剑化生、玉剑碎星、一套剑法舞的出神入化,萧墨阳长身跃起,无边落木,仙人指路,接一招三环套月,将劣势扳回,双方战成平手,台上台下却已看得呆了。
众所周知,使出轻功之前膝盖必先弯曲,夏夜尘却未停顿,双腿高高掠起,手上动作不停,短兵相接,打的难解难分。
破,守,攻,防,破!
就在愣神间,双方已战了三十个回合,长剑相交声不绝。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此时已看不出二人所用招式,高手过招,一时如雷霆震怒,江海凝光,一时又剑转龙吟,心随流云。遥遥看去,倒像一场事先排好的剑舞。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夏夜尘面色苍白,显然体力已到了极限,他回头向唐门坐席看了看,闭了闭眸子,提剑复向萧墨阳冲去。
萧墨阳欲言又止,却见夏夜尘的剑以排山倒海纵横天下之势向萧墨阳袭来,剑招来势之迅疾更胜先前。
“夜尘,你不要命了?!”夏老苑主吃了一惊,“快停下!”
夏夜尘充耳不闻,长剑挺出,剑气笼罩萧墨阳通身大穴。萧墨阳重重吃了一惊,轻功掠起,长剑在口中划了个圈,运起卧龙心法,准备硬受这一剑。
却意外的没有感到刺痛,萧墨阳睁开眼睛,夏夜尘捂着心口倒在台上,面白气虚,口中不断滴出鲜血。
“这……这是怎么了?”我转向君颜,君颜瞥了擂台一眼,“这一招,是玉笛仙苑的禁招,千剑纵横式,以剑气压倒对方,奠定胜局,对自身伤害却极大。夏夜尘素来体虚、内力不济,方才已经脱力,不知为什么会用这一招。”
我点了点头,望向台上,夏夜尘已被同门师弟背了下去,夏老苑主叹了口气,望向朱银生,“萧师侄剑法出神入化,玉笛仙苑甘愿认输。”
擂鼓九声,终归于平静。
朱银生在众人目光中走上主台,自云天大师手中取过长空令。萧墨阳跟在其身后,云天大师拍拍他肩膀,自袖中取出一面护心镜,“武林新秀,少年才俊,前途无量啊。”
朱银生转过身来,颔首笑道,“承蒙众位手下留情,鄙徒墨阳得以获胜。为表庆贺,今夜卧龙山庄在论剑台大摆筵席,款待众位!”
第5章
第二日醒的极晚,因为昨晚的痛饮,头晕的厉害,我撑着胳膊坐起身,君颜端了盆水走进来,我擦了脸,问了时辰,君颜答已经是下午了,“掌门一早就吩咐下来要收拾东西,说是要回去了,我瞧着三公子睡得熟,让他们先走了,等三公子醒了再走。”
我点了点头,任他为我穿上衣服,脸颊蹭在他腋窝上,抬起头来。
“君颜……你的眼……”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长发扫在我被上。
没有冷香。我眨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你的眼,什么时候变成棕色了?”
以前他的眼底,有成片的墨绿蔓延而上。
君颜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三公子的生日了,三公子想要什么?”
我摇摇头,其实跟你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从不敢奢求什么。
“三公子十七岁的生日一定要好好办才好,不如就交给我吧。”他站起身来,“走吧,不然天黑前就到不了歇脚处了。”
不一日到了襄阳城。
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我掀起帘子往外看去。
火,冲天而起的火!
我本能的张嘴呼救,却一个字也喊不出。
因为我发现,燃烧着的,是泉剑山庄,我的家。
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被大火所吞噬。
一张张光鲜的面孔浮现:温和的大哥,俏丽的二姐,云嫣云壁一对活宝……
我尖叫一声,从车窗跳了下去,发疯一样直奔山庄。
旗子被人用剑刺出好几个窟窿,匾额已烧得焦黑,落在地上,泉字被捣得稀烂,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涂在地上:败剑山庄!
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快步冲进山庄。
满目疮痍,满池断壁,满地鲜血,满地碎尸。
爹、大哥、大嫂、二姐、云壁、云嫣,被缚死了双手跪在那里。
四名女子背对着我站着,一紫衣男子负手立在他们面前,我认得他是惑影晔身边的人,渺尘教副教主,狼腾。
“这么快,便轮到泉剑山庄了?”我的声音嘶哑的可怕,一步步走近狼腾,手中长剑出鞘!
渺尘教创立以来,已先后灭了不少小门派,爹为此十分忧心,我从未想到他们竟敢动泉剑山庄。
银光忽闪,只听吭吭吭吭四声,他掌中精钢剑已抵住我下颚,“蝼蚁撼树,自不量力,本教先拿你开刀!”
“且慢!”一蓝衣女子站出,“教主说过,晟析只擒不杀,副教是要违背教主的意思么?”
狼腾阴阴一笑,“那教主打算怎么处置其他人?”
“泉剑山庄,鸡犬不留。”
“很好,”他点点头,“除了晟析,杀。”
我看到二姐被身后的红衣女子手中长鞭勒的脸色发紫,眼珠越瞪越大,最后啪的一声掉下来。
我看到云璧云嫣的腰被三个男人活生生折断。
我看到大嫂被拦腰劈开,鲜血溅了我满脸。
我看到爹的头被白衣女子手中长剑劈成两瓣。
我站在原地,冷的彻头彻尾。
胸口有什么在不住的翻腾,我大吼一声,向前猛的一撞。
狼腾吃了一惊,慌忙撤手,左手变掌,夹带着风声击在我胸口。
整个身子被抛到半空中重重的落下,口中鲜血狂喷。
“活捉他,别让他跑了。”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右手向后用力一捣,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把狼腾撞了出去。
趁这个空隙,左脚点地,凌空跃起,飞快掠出门去。
“哎,你们听说了吗?泉剑山庄一夜之间给渺尘教教挑了,那把火烧了一夜,半座山头都给染红了。”
“那泉剑山庄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怎么说挑就给挑了?”
“听说呀,晟家上下被杀的一干二净,连五岳剑派的大奶奶都没放过,这下五岳剑派蜀中唐门跟渺尘教的梁子结大了,不过那三少爷倒是命大的很,外面人都说……”
“说什么?”
“说是他甘心做了教主的男宠,趁机溜了出去。”
“哈,我还道名门正派出君子,原来也会出这种乐意被男人上的小贱人,简直是给晟剑锋丢人!要是那是我儿子,老子老早就一把掐死他了,小骚货!”
我闭了闭眼睛,拿出仅有的几块铜板买了个馒头,转身就走。
只是一夜之间,那些光鲜亮丽的面容,都不在了,就在几个月前,二姐还让我带几匹彩锦回来。
我回来了,可是你们,却不在了。
胸膛剧烈起伏,口腔内有什么东西翻腾个不停,我深吸几口气,逃出来已经几天了,一直都在盲目地走着,要去哪里,要找什么人,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是疯了般向前走,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很狼狈。
一块石子砸在脚踝上,失力很久的身体终于倒了下去,身后传来一群孩子的笑声。
“哈哈!打中了!”“快滚吧,小乞丐!”
我咬咬唇,胸腔间骤然轰鸣,眼前阵阵发黑。
蓦地看到腕间系的绸带,君颜……君颜?
神经瞬间清明,自从那日起就没见过君颜,他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落在那群人手里了?我会武功都尚且不敌他们,更何况他……?
拳头慢慢攥紧,一点点撑起身子。
我必须回去一趟,我必须把君颜带出来。
我已经失去了家人,不能再失去他了。
我要回去……
远远看到一个人影立在山庄门前,白色里衣,墨绿长衫。
他转过身来看到我,怔了许久,“小析……?”
我踉跄着跑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
温热的,代表君颜的生命。
“幸好……幸好你没事……”
嘴唇干裂,我几乎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喉头一甜,一大口血喷了出来,看着面前人惊慌的神情,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滴,两滴,三滴。
有水珠落在我唇上。
我感到有软软的东西覆上我的唇,有温热的液体涌入,我贪婪的吮吸着,头依旧涨的厉害,胃疼却因着那温热缓解些许。
再次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棵葱绿葱绿的文竹,安静的放置在对面案上。
我认得,这是我的房间。
君颜静静地坐在床边,微阖着眸子。
伸出手指,细细描摹他的面容。
喉间似有东西堵着一般,艰难的出声,“君颜……”
细长的眸子睁了开来,他对我微微一笑,笑中几多苦涩,“小析,你醒了。”
嘴唇动了动,我不是多么坚强的人,家里出事之后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哭,可是现在面对他的苦笑,强撑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崩溃。
黛眉蹙起,他轻轻把我拥入怀中,拍拍我的肩头,“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摇摇头,泪水已浸湿他的肩窝,“我的家没了,我的家人都死了……君颜……”
他似乎动了下,声音霍然低沉,“如果我说,我能为你报仇呢?”
我苦笑一声,对方是三十六路邪教之首的渺尘教,而我们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如果我说,我不止能为你报仇,还能护你一生一世呢?”
我摇头,再摇头。
他似乎是笑了下,“你看看我的脸。”
我被问的迷迷糊糊,挣出他的怀抱。
神只。
这是我在看到他面容时唯一的想法。
细长明媚的眸子,高高的鼻梁,尖尖的下巴,肤如白玉,长眉似黛,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付粉何郎,玉山倾倒。
面上身上疤痕通通消失不见,整张脸完美到让人窒息。
指尖颤抖着抚向他的面颊,“君颜,你……你的脸……”
他浅浅一笑,似蜻蜓浮过水面的流光,“叫我晔。”
梦境与现实重合,我迷茫的看着他。
“般君颜只是一个代称,作为你家仆的代称,我真正的名字,叫惑影晔。渺尘教教主,惑影晔。”
渺尘教……教主……?
狼腾的刀疤脸在我脑中晃过,是他,是他!
是他灭掉我泉剑山庄,是他下令杀了我的家人!
指甲攥入掌中,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原来,他靠近我,只是为了武林盟的消息;原来,他靠近我,只是为了把十六大门派各个击破……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我咧开嘴,冲他绽放我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君颜,君颜,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你没有脸上这些疤该多好,可是现在没有了,疤痕没有了,我的君颜,也没有了……”
鲜血顺着唇角滴下,溅开一朵朵血花。
惑影晔的脸,有一瞬间惊慌,“你在说什么?先歇歇吧,你的身体很弱。”
我颤悠悠的起身,鲜血兀自流淌,我微笑着望向他,“一觉醒来,我看不到我的君颜了,你把我的君颜弄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也把他杀了?我……我要找君颜,我要出去找君颜……”
每踏出一步,周身的力气便似被抽出一分,终究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他快步上前把我拥在怀中,“我就是君颜,君颜就是我,有什么区别么?”
他的眼中,再没有半分温柔。
于他来讲,冷酷、决绝,才是他应有的代名词。
“君颜,会对我温柔的笑,君颜,会放我任性淘气,君颜……咳咳,君颜……不会伤害我……”
我闭了眼,任泪水肆虐。
君颜,你曾经说,结发为夫妻,生死两不移。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生死两不移了。
那么,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你报仇,尽管我的举止,在他面前是那么的可笑。
我仍想为你最后试一次。
我喜欢的,是你。
掌中默默运起爹教我的内功心法,霍然睁眼,拳掌如破风般击在他胸口!
大抵他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对他动手,或者说料到了没反应过来,竟生生受了我这两拳,脸色变了一变,一口鲜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