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少年要送李斯回去休息,嫪毐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他一口将堵住嘴巴的破布吐出来,更加大声的喊道:
“先生!先生救命啊!”
抛去李斯脑海中的那些残破的记忆,李斯对嫪毐的印象其实还是不错的,再说嫪毐会来这里,也是自己带他来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李斯自认为自己一生并没有几个朋友,而这个过于单纯的嫪毐,在李斯心中其实也算上了半个朋友,所以,嬴政如果想杀嫪毐,李斯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嫪毐的话刚刚喊完,李斯便稍稍后退了半步,不动声色的挣开嬴政扶住自己的手,微微弯腰拱手问道:
“不知嫪毐触犯了哪条秦律,让王上非要取他的性命。”
听见李斯称呼这少年为“王上”,嫪毐的眼睛一时瞪的更大了,之前他只是知道这少年的身份一定很尊贵,却没想到,他的身份竟然如此的尊贵无比——在秦国的境内,能让李斯称为王上的人,就只会是那位秦王了。
相对于嫪毐的诧异,嬴政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李斯话中的意思。
先生这是在威胁他呢。
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便推崇法学,凡事都要遵循秦律,李斯这样直接道破他的身份,又问他嫪毐到底是犯了哪条秦律,便是在告诉他,如果他不遵循秦律而只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好恶而杀人,就枉为秦王。
想到这里,嬴政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好气在李斯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市井小徒来威胁他,好笑在,李斯竟然不明白,他是秦王,他的话就是秦律,就算非要遵循秦律,他也能给这个嫪毐安无数个罪名,冒犯王上,当烹,通敌,当斩,意欲谋害王上,五刑……这些随便安插的罪名,就已经够嫪毐死上几千次了。
可再看看眼前的李斯,那双眼角微微泛红的眼眸也正看着他,嬴政心想,如果自己真的杀了嫪毐,先生会因为这个而生气吗?应该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理睬自己的吧,对李斯的倔强性格,其实嬴政之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嬴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完全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去惹李斯生气,再加上酒足饭饱之后,嬴政的心情还算不错,便挥了挥手对一旁的赵高吩咐道:
“把这人送回相国府,转告相国,让他好好管管手下的人,别让他再到咸阳街头闹事了。”
刚刚到妓院喝了几口酒就被打晕了嫪毐正准备争辩几句,却已经被两个侍卫架出门外,拖到了等候在妓院外面的马车上,而听见嬴政这么说,李斯也没有说些什么,虽然这样一来,嫪毐免不了被吕不韦一顿教训,可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嬴政肯放过嫪毐,也挺出乎李斯意料的。
待到嫪毐离开之后,嬴政这才朝李斯走去,他再次扶住李斯的胳膊,问道:
“先生为何如此在意那人?”语气中带着一股浓烈的醋味。
这一次,李斯并没有挣脱开来,他侧头望向身边的少年,突然想到之前他与嬴政在床第之间的种种举动,李斯的脸有些发烫,他故作镇静的咳了咳,平静的回答道:
“只是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嬴政将李斯的手抓的更紧,嘴上却像是在开玩笑般问道:
“可是因为那人的巨阴?”
李斯惊愕的抬头,正准备否认之时,却看见嬴政似笑非笑的凑到了自己的脸测,轻声耳语道:
“先生有所不知,大不是最关键的,关键还是要看技术,譬如像阿政这样的,如果先生是女人,现在应该早就有了吧……”
嬴政这样说着的时候,灼热的气体也随着嬴政的呼吸喷洒在李斯的脸颊上,可李斯听后,却突然浑身发凉。
对,他不是女人,也不可能为嬴政生子,但是嬴政却需要一个继承人。
想清楚了这点,李斯的眼眸有些暗淡了下来,他对着嬴政一拱手,道:
“王上,臣先告退了。”说完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等到出了门,李斯再摸摸自己的脸颊,之前热的都有些烫手,现在却是一片冰凉,一切都是因为嬴政无意中所说的那句话。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李斯知道,那是已经跟上来的嬴政,但他却没有回头。
明明是君臣,却同时还是彼此的情人,这样不正常的关系原本就让李斯感到很是苦恼,加上嬴政刚刚所说的话,更是让李斯如梦初醒。
自己可以不娶妻生子,可是嬴政呢,他是秦王,更有可能是未来统一六国的君王,那样的帝国是需要传承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或许,自己真的应该狠下心,结束这段关系了。
“先生……”在说完那句之后,嬴政便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想要说些什么弥补一下,话却像是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了这个时候,他又能说着什么呢?他能告诉李斯,他会为了他不娶妻生子吗?现在他还年轻,不用为子嗣问题发愁,可是到了以后呢?嬴政不敢,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保证。
“阿政,这是最后一次了。”
像是已经猜到了嬴政心里所想的到底是什么,李斯微微叹了口气道,说完便连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去了。
所以,与其那个时候再痛苦,倒不如现在就把那样的关系断了。
******
那天之后,嬴政就再也没有召见李斯进宫过,即使李斯有事要向嬴政回报,也都是由赵高代为转达,之前如胶似漆的君臣二人,现在却硬生生的疏远了不少。
嬴政不愿见李斯,倒是之前因为李斯而差点丢了性命的嫪毐,有事没事就来找李斯聊天,他告诉李斯,正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吕不韦也终于发现了他的过人之处,已经将他收为门客,待遇远比做侍从要好多了。
过人之处,吕不韦果然还是发现嫪毐不同寻常的地方了,等到时机成熟,或许他就会将嫪毐送到宫中讨好太后了……
嫪毐的话让李斯蓦然发现,自己所猜想的一切,与那段模模糊糊的记忆非常的契合,而事情似乎已经开始朝着记忆中的那样发展了。
李斯看向身旁傻笑着的嫪毐,他有些没法想象,这样一个不知是单纯还是傻的家伙,以后竟然会成为差点颠覆秦国政权的长信候,最后又落下那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如果可以的话,李斯并不想让嫪毐步上这样一条路。
而就在李斯烦恼着的时候,长安君成蟜府中,原本应该专心策划谋反的浮伯丘,却也因为一件意味而大伤脑经,这事,就必须从浮伯丘的主人成蟜喝醉了酒,把他手下一位将军的妻子硬抢了回来开始说起了。
77、
话说,自从那日浮伯丘用苦肉计说动了成蟜,成蟜便将他奉为上宾,先是衣不解道照顾浮伯丘,等到伤好之后,更是好酒好菜的供着,让浮伯丘深感,自己的抉择正是再正确不过了。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浮伯丘并不是叫这个名字,甚至并不属于这里,他还记得,自己原本是生活在两千多年后的未来,但因为一场意外,他来到了这里,成了邯郸的一家商贾之子。
来到这里之前,浮伯丘的年纪原本就不大,再加上来到这里之后,浮伯丘家底殷实,衣食无忧,他也就跟现代的那些富二代似得,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没事就调戏调戏良家妇女,算的上的邯郸一霸。但等到浮伯丘渐渐长大,家道中落,浮伯丘也渐渐醒悟,作为广大穿越党中的一员,自己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自己要做上一番大事业,才不枉费自己穿越这么一遭。
浮伯丘细想想,战国时期,比较有名的人物就是嬴政,韩非,李斯等人了,而这个时候,韩非和李斯应该还在荀卿门下求学,于是,他远赴兰陵拜荀子为师,也是想要拜会这两位师兄,但浮伯丘没有想到的是,等他赶到了兰陵拜入了荀子门下,却才得知,韩非与李斯二人已经离开了兰陵,一同前往韩国。
按照浮伯丘的推算,韩非和李斯应该还有几年才会离开兰陵,而李斯也应该是去的秦国,浮伯丘这才蓦然发现,这里的历史似乎已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韩非和李斯已经离开了兰陵,可浮伯丘却依旧选择在兰陵求学,在师从荀子的那段时间里,浮伯丘听说着韩非与李斯在韩国的种种作为,心里不由开始猜测,历史轨迹的改变,或许就是因为原本应该入秦的李斯。
一晃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浮伯丘也已经修满出师了,原本,他是准备回到赵国,但赵王昏庸,不愿用他,浮伯丘一怒之下,便离开了赵国。
按理来说,以浮伯丘的才华,就连荀子都非常欣赏,曾经几次说过,浮伯丘的才华可与李斯相媲美。
如此不世之才,在诸国之中,也只有秦国可以用他,可浮伯丘,却并没有选择秦国,而浮伯丘不入秦国的原因也非常简单:
他不喜欢那个过于残暴的秦始皇。
愤然离开赵国之后,也并不准备去秦国的浮伯丘,便开始在诸国之间游历,拜访客居在诸国的大师居士们,就在他刚刚游历到韩国的时候,便听闻了韩国宗室趁着韩非不在,假借韩非之令除去了李斯,之后韩非囚禁宗室的事情。
一时间,浮伯丘对韩非不由有了点兴趣,除了想要见一见这位韩非子,浮伯丘更加想要知道,他与李斯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见到失魂落魄的韩非之后,浮伯丘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之前李斯为放弃秦国,选择到韩国帮助韩非,而韩非又为何会因为李斯的离去,不惜与韩国宗室决裂。
知道了这些之后,浮伯丘不禁为李斯和韩非唏嘘,不知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与韩非做下约定,带着先前自己在街头偶遇到赵姬当年的侍女,秘密到了秦国,投奔了成蟜。
浮伯丘怂恿成蟜谋反,其实也是做好了两全的准备,成蟜的谋反如果成了,他便是第一大功臣,历史或许就会因此而发生剧变,如果成蟜谋反不成,他便逃到韩国去,韩非自然会保他周全。
所幸的是,经过浮伯丘的游说,成蟜也终于下了谋反的决心,可谋反这种事情,不是有决心就可以的,浮伯丘告诉成蟜,他要拥有自己的嫡系,于是,成蟜就开始在军队中扶植自己的嫡系,其中对成蟜最为忠心耿耿的,莫过于一个叫樊无期的将军。
浮伯丘一边在咸阳打探着关于师兄李斯的消息,一边等待着成蟜羽翼丰满,一举起兵谋反,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成蟜却把樊无期给得罪了——他竟然把樊无期的妻子给硬抢了回来。
听说这事之后,浮伯丘也顾不上了别的什么,连忙赶到成蟜的寝殿,刚刚进了寝殿,浮伯丘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他心中暗喊一声糟糕,便大踏步的来到成蟜床榻边上,所幸那张床榻之上就只有成蟜一人,只见他醉醺醺的躺在床榻之上,偶尔不安的翻动着身体,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
眼前的一幕让浮伯丘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成蟜没有真的对樊无期的妻子做了什么,事情还是可以挽回的,看着又翻了一个身的成蟜,浮伯丘突然有些不明白了,就算樊无期的妻子宓辛美貌到让成蟜要将她硬抢回来,为什么真的抢了回来之后,成蟜却什么也没有做?
就算心里万分疑惑,浮伯丘却也不能直接问成蟜,于是,他只能转身悄悄离开寝殿,准备去见见樊无期的妻子,看看她是有怎样的美貌,让成蟜不顾一切也要将她带来府中。
从成蟜侍从口中得知宓辛的所在,浮伯丘便往拿出宫殿赶去,门被打开的时候,端坐在里面的女子也恰好抬起了头,女子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但此刻她的神情却是无比淡漠的,一袭素色的衣衫更衬得她如同神女般清丽脱俗,浮伯丘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成蟜会执意将宓辛抢回府中了。
在浮伯丘打量着宓辛的时候,宓辛其实也在悄悄观察着浮伯丘。
在宓辛被成蟜的侍从们带到这里之后,她先是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中,随即又下定决心,哪怕是一死,也要扞卫自己的贞洁,但等待了许久,却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黑暗而幽静的宫殿让她几乎无法维持自己的冷静,所以,当终于有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情其实是无比激动的,当未知的恐惧被无限放大的时候,让人恐惧事情的出现反而变成了一种解脱。
或许因为是浮伯丘将她从那种无尽的恐惧中解脱了,当宓辛看清眼前之人的时候,心不由漏拍了一下。
虽然宓辛并不知道浮伯丘的身份,但她却可以确定,这并不是昨天将她带回来的成蟜,眼前的这人穿着一身白衣,虽然面容并不算英俊,但那种傲然于世气质……却着实让人觉得炫目。
浮伯丘走进殿中,在距宓辛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道:
“昨日君候酒后失态,对夫人多有冒犯,还请夫人见谅,等到君候酒醒之后,自然会送夫人回府。”
一听自己可以走了,宓辛更是喜出望外,她赶忙齐声,情难自禁的朝浮伯丘走近了几步,躬身谢道:
“多谢先生……”
话还未说完,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朝前面倒去。宓辛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又一直没有进食,身体自然是无比虚弱,浮伯丘赶忙伸手去扶,堪堪将面前的美人搂在了怀中。
怀中的身体很柔软,如同温香软玉般还带着一股幽香,浮伯丘低头,恰好对上宓辛的脸庞,那张美丽的脸庞微微泛着红,她有些尴尬的将目光移开,轻声说道:
“先生还不放开?”
浮伯丘这才反应过来,将宓辛放开。
之后,浮伯丘又安慰了宓辛几句,嘱咐她不必害怕,便转身离开宫殿,谁知浮伯丘刚刚出门,便在宫殿外的拐角处看见一个身影,那是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成蟜。
见到了浮伯丘,成蟜的脸上没有以往的那种欣喜,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浮伯丘,冷冷陈述道:
“我不会送宓辛回去的。”口气倒有些像闹别扭的熊孩子。
听见成蟜一上来就这么说,浮伯丘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冷冷看着成蟜。
对上浮伯丘的目光,成蟜抖了抖,却没有选择立即屈服,他梗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反正我不会送她回去的。”口气却比之前软下来不少。
其实,成蟜将宓辛带回来,只不过是因为他在喝醉之后,咋一看站在立于樊无期身旁的宓辛与府中永远一身白衣的浮伯丘又几分相似,这才头脑一发热,硬要把人抢回来,原本,在成蟜酒醒之后,也是准备将人立即送回去的,但当成蟜从侍从口中得知,浮伯丘已经去找宓辛,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妙,在等到他来到宓辛所在的宫殿,看见宓辛被浮伯丘搂在怀中,更是不爽到了极点。
十几岁的少年,就算已经贵为君候,逆反心理却还是有的,浮伯丘要他将宓辛送回来,他偏偏就不送,反正浮伯丘也拿他没有办法。
想到自己为成蟜担心,又为他去安抚宓辛,浮伯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开口质问道;
“君候是想沉溺于美人乡?将大事弃之不顾?”
察觉到浮伯丘已经有些生气了,成蟜丢下一句“但是我不会动她的”后,便像逃命似的转身离开了。
望着成蟜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浮伯丘深深叹了口气,为了避免熊孩子真的对宓辛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他也只能将自己的计划提前了。
浮伯丘非常清楚,嬴政已经登基三年,根基已经稳固,想要将他赶下王位,除了必要的证据之外,还要得到宗室的支持。
78、
其实在穿越之前,作为穿越人士的浮伯丘伯丘也曾经读过《史记》,可无奈的是,关于成蟜造反之事,《史记》上也只有这寥寥的一句话:
“八年,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
这句话大概说的就是,嬴政即位后的第八年,成蟜率领大军伐赵,但却临阵倒戈意图谋反,嬴政派兵大败成蟜,最终成蟜战死在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