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千受惊,本能地甩开他后退了两步。
“为何不看我?!”八王爷有些恼怒,“我不追究你背叛我之事,你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愿吗?”
沈镜千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来,却是满眼沉痛。
八王爷愣了愣,抬手抚上沈镜千黥字的脸。沈镜千这次没有躲开,却直视八王爷道:“请王爷自重。”
八王爷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捏紧了拳头,低声道:“我……我本来只是打算看你一眼,知道你安然无恙就好。可是……罢了,任我再怎么思恋你,你也终归无法成为我的人。”
“思……恋?”沈镜千似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脸的惊讶与不解。
八王爷苦笑一声,并未回应他,只是问道:“你离开王府后,为何没有回归故土?是任务失败无法回去吗?”
“故土?任务?恕镜千不太明白。”沈镜千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八王爷笑得温柔又无奈:“这里只有你我,无须再隐瞒。况且当初我违心赶你出府,你岂会不明白我的心意?”
沈镜千眉头皱得更紧,愈加疑惑:“我……听不懂您话中的意思。”
“镜千是要我亲自把话说个明白?那好,我便遂了你的心意。”八王爷收起笑容道,“两年前三王兄意图谋反,当今圣上将之诛杀,后听闻其奸细遍布四方,特下密令遣密使四处查探。你本名沈迁从,乃是三王兄派到我身边的奸细。密使查出你的身份,欲告发你。在我百般哀求下,其答应我留你一条性命,但必须黥字于面部,令你不得为官为将。我为保你,不得不伪造你与影妃通奸之佐证,将你赶出王府。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于我虚与委蛇。自那之后,便再也无人能驻于我心中。”
听了八王爷的话,我不禁惊呆了。而深受触动的不止我,还有作为当事者的沈镜千,他微张着嘴,半天才有了些反应:“你、你骗我。”
“若不是你骗我在先,我也不至于……”八王爷面露悲痛,可话还未说完,便被沈镜千的怒吼声打断。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沈镜千双目怒张,语气冷硬,“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沈迁从!也不是什么三王爷的奸细!我从小父母双亡,是由一位热心老伯接济养大。五年前遇到你,你便收我做了家将。我对你感恩戴德,从无二心!”
“唰”地一声,一张画卷被八王爷扔在了地上,八王爷面色不善,声音也冷了下来:“这是密使得到的你的罪证,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镜千犹豫了下,把东西捡了起来,缓缓展开,一幅画像展现在画卷上,旁边小字注明了画中人的姓名、籍贯等,字的后半段写了画中人所犯通敌叛反之罪,盖有两个红章,而画中之人俨然就是沈镜千。
“这不可能,这不是我……”沈镜千面露惊疑,连连摇头。
八王爷走上前把他抱在怀中,温声安抚他:“没关系,无论镜千是何身份、变成什么模样、如何待我,我对你都矢志不渝。”
沈镜千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从八王爷的怀中挣脱出来,紧定地摇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是沈迁从,也从未做过有愧于您之事,王爷若是不信,尽管去查……”
“你以为我没有查过?”八王爷一甩袖子,对于沈镜千的态度有些不满,“得知此事后,我调了所有暗卫去查,然而结果却令我逾加悲痛。圣上派来的密使,本就是奸细出身,我能查到的,他自然也都查得到。如果说他冤枉了你,你又拿得出什么证据证明你的清白?我不在乎你对我的所作所为,甚至因为你并不喜好南风而从不敢碰你,我只想留你在身边而已……”
“王爷不信我,留我在身边只会自寻烦恼罢了。”沈镜千低声道,继而抱拳,“多谢王爷为我解开心中谜团,只是我的友人还在客栈等候,我们就此别过吧。”
八王爷听说他要走,上前一步拉住他:“我们才见面,何必急着走?至少,留下吃了午饭吧?”
沈镜千摇摇头道:“我已答应友人午时前回去,如若回去晚了,他们必会担心。”
“自你我别后,我一直都在为你担心,你怎么不替我想想?”八王爷抓着他不撒手,沈镜千性情温和,不便与他争执,但决定的事轻意不会更改,所以两人拉拉扯扯,看在我眼里,倒有点儿打情骂俏的意味。
我在房檐上趴的有点儿累,双脚有些发麻,于是伸腿想要换个姿势。谁知这房檐上有的瓦片有些松动,我一动,一片瓦片被我踢动掉了下去。瓦片摔碎的声音,立刻惊动了下面的两人。
“何人在此?”
两人同时看向我们,八王爷把沈镜千护在身后,眼中充满敌意。待听到沈镜千叫我们的名字,眉头皱了起来,扭头问沈镜千:“你认识?”
“他们是我的好友,阮君庭、苏懿修。”沈镜千回答完他,便转向我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刚才都没有注意到你们。”
“我们担心你出事,所以一直跟在你身后。”我被苏懿修带下房檐,老实回答道。
“你们偷偷摸摸进来,竟没被我的护卫发现?”八王爷面有愠色道。
我与苏懿修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沈镜千发现我们的尴尬,岔开话题:“我们出来已久,也该回去了……”
“你就不能多陪我呆一会儿?”八王爷一脸的不满。
沈镜千低下头去:“请王爷见谅。”
“也罢,今日我见你之事,如有人问起,就说我是顾念旧情,与你问候叙旧,切不可把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告诉他人。”八王爷忽然看向我们,却对沈镜千继续道,“今日之事,如若被外人知晓而牵连了你,无论是谁泄露出去的,我都不会轻饶了他!”
我听出话外之音,立刻摆摆手:“我们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八王爷满意地点点头,面对沈镜千时又换上一脸柔情:“你且稍等片刻,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沈镜千想要拒绝,八王爷却不理他径自走开。没一会儿八王爷便回来了,肩膀上多了只鸟。
“这是我亲自喂养的信鸽,你把它带在身边,如果有事,可用它托信与我。”
沈镜千犹豫了下,低声回绝:“王爷已助我良多,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我已离开王府,不便再与王爷联系。况且今日得知王爷对我的感情,深知自己无法回应于您,索性今天就与王爷有个了断吧。”
八王爷听了他的话,眼中露出悲痛神色,缓了缓神才道:“我早就想到过你不会接受我,但我仍然无法不去思恋你。你且收下它吧,权当是一位旧友送你的礼物。”
沈镜千叹口气,接过信鸽。两人一时无话,我跟苏懿修感受到此中尴尬,也都有些不自在。
我看到地上的画卷,随手捡了起来:“八王爷为何留着这个罪证?就不怕被人发现对镜千不利吗?”
八王爷从盯着沈镜千出神中被我唤回,一伸手把画卷抢了过去,小心卷好收入袖中:“上面有镜千的画像,我不忍毁去,一直小心保存,只有我知道它放在哪里,不会被他人知晓。”
没想到他竟如此深情,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第 17 章
“王爷,您这是何苦呢?”沈镜千有些不忍道。
八王爷直视他,轻柔道:“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心中是苦是甜?自我收你当了家将,你处处为我着想,护我于危难之中,顾我于生活琐碎,只要能每天看到你,便是我心中最大安慰。”
“王爷……”沈镜千低下头去,有些为难。
我听着王爷的话,不知为何会想到苏懿修,他自答应陪我寻魄,便一路照顾我,即使没有危险,也从不丢下我一人独处。想到之前对苏懿修不正常的心动,我恍然,莫非那就是……喜欢?
我曾以为我喜欢柳晗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对我照顾有加,但现在想来,她更像我的姐妹,我对她并没有过心动的感受。苏懿修给我的感觉则不同,那种感觉很矛盾,让我有点儿患得患失。
“君庭?”许是我沉思的时间有点儿久,苏懿修不知何时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试探我的六魄。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道:“无事,只是发了会儿呆。”
八王爷送我们从后门离开,临走前,八王爷又小心翼翼地问沈镜千奸细之事,沈镜千坚定道:“我绝非奸细,然而王爷若觉得我是奸细才不会内心有愧,那便当我是奸细吧。事已至此,真相已没有意义。”
八王爷沉默片刻,忽然目光坚定道:“我若连你的话都不相信,又有什么资格喜欢你?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从头至尾查个水落石出,争取早日为你洗脱冤屈。”
沈镜千对此什么也没说,平静地与他告辞。回去的路上,他问起我们为何会如此轻松就找到他与八王爷,苏懿修向他解释说,孟青炀之前来参加选妃时,把路线摸得一清二楚,他们跟孟青炀一起救包娴雅时,苏懿修便把路线记下了来,因而能摆脱护卫们的搜索。
沈镜千点点头,表示理解,而我却知道事实并非全是这样,只是孟青炀身份敏感,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我忽然想到苏懿修是长谢长老的亲人之事,于是打算下次与孟青炀独处时问个清楚。
我们回客栈时,包娴雅他们正坐在客栈中焦急地等我们。见我们回来,几人立刻冲上前来询问,我们把事情简略地告诉他们,包娴雅抱怨道:“你们也不说一声就离开,害我们坐立难安。”
“之前是谁一声不吭就去八王府参加选妃了?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我们会担心?”我调侃道。
柳晗雪笑道:“你们俩谁也别说谁了,都是半斤八两。”
我们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看天色还早,便决定动身去皇城——我的体魄所在。
前往皇城的路上,孟青炀与包娴雅一改往日的相处模式,不时低声细语不说,还老是眉目传情,让我这个看惯他们吵闹的人还真有些不习惯。
看着他俩,又想到我对苏懿修的感情,不禁有些怅然,忍不住对着眼前细细的河流叹了口气。
“在想何事?”苏懿修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
正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忽然出现在身边,我被吓了一跳,本能道:“没事没事,发个呆而已。”
苏懿修点点头,别开眼睛忽然道:“你若有心事,不妨说给我听,我必会全力帮你。”
我挠了挠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八王爷与镜千之事,让我有些触动,原来,男子与男子之间,也可以产生爱恋之情。”
苏懿修没有立刻应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从小在长道山修习道术,身边的师兄弟师姐妹众多,我一直把他们当作亲人看待,所以从未体会过爱恋之情,直到后来遇到你……”
他忽然停住,我因为他这话心跳得格外剧烈,想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却又不敢开口,只得攥紧了拳头强自镇定。
“我也不知这算不算爱恋,只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跟娴雅、青炀他们也都不一样,想要一直跟你在一起,保护你、照顾你,希望你眼中只有我,喜欢看你笑,看到你难过我也会难过,我……”
我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他停了话头,扭头看向我。
“我……我也一样。”我脸上发烧,低声回应他。
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了起来,嘴角微微挑起,展露出难得的笑容。我感到整颗心都柔软起来,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不如,我们一起去寻找答案,看你我之间,究竟是不是爱恋。”
他点点头,温柔道:“哪怕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找,只要你肯陪我,我也甘愿。”
我俩牵着手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孟青炀叫我们可以上路了。
皇城不愧是都城,比我所见过的所有城镇都繁华了不知多少倍。孟青炀跟在包娴雅身边打情骂俏,春沐与柳晗雪围着卖艺师傅拍手叫好,沈镜千走到卖文房四宝的小摊前挑拣,明禛四处张望,不知在找些什么。我跟苏懿修走在众人身后,随口聊着趣事。
“君庭,懿修,之前托你们送梳子与我的那人,约我在皇城百味苑见他,我先行一步,过后会去客栈找你们。”明禛忽然拦住我们道。
苏懿修点点头,表示知晓了,我却想见见那个送明禛梳子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于是道:“百味苑是个什么地方?听起来像是个饭馆,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去,顺便在那里吃个饭。”
明禛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我,我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往苏懿修身后躲了躲。
“想看热闹直说,何必麻烦想些没说服力的借口。”明禛拆穿我。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担心你,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明禛没搭理我,转身才道:“要去就跟上。”
听了他这话,我立刻招呼包娴雅等人追上明禛。
百味苑虽然听起来像个吃饭的地方,但到了才发现,原来是个卖香料的店。明禛一进门,便对卖香料的伙计道:“我来找你们老板,他今日可在?”
小伙计甚是聪敏,一看明禛说这话的气度便知他与他们老板交情不浅,客气地把我们一干人等请入上座,便转身小跑着进了内室去叫人。
没一会儿,一声清脆的“我等了你好几天了”便先从内室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衣着不俗的伟岸男子掀帘儿走了出来。
他看到我们,立刻露出老于世故的笑,只有当看到明禛时,那笑才变得真切起来。
“你送了我那么个无礼的东西,该感谢我还会好脾气地前来找你才是。要是别人敢这样戏耍我,早被我一掌拍死了。”明禛冷冰冰地道,身体却做出相反的举动,几步迎了上去。
那男子哈哈大笑了几声,调笑道:“前几天我闲逛发现了那把发梳,甚是喜爱,不知怎么就想到你以前满头乌发的样子,觉得配以前的你再适合不过,索性就买了下来,后来我也觉得自己的一时心血来潮有些可笑,但想到你虽用不到了,你不还有个长毛儿的狗儿弟弟?干脆送他也是一样的,于是就托了镖局给你送去了。”
“你在我面前叫他狗便罢了,若是见了他还这样叫,到时惹怒了他,可别怪我不帮你。”明禛略带嗔意道。
男子把手往身后一背,笑得逾加张狂:“就他那些小伎俩,对付我还嫌太嫩了。对了,这几位是你的新朋友?”
明禛把我们一一介绍给他,又对我们道:“这家伙是这家香料店的老板,也是我二十几年的挚友,名叫钱钰龙,虽然比我还年长一岁,但他素来品行不端,你们不必如何敬重他,只当他是个疯子便罢。”
“哎哎,我可是你二十几年的旧友了,你当着这些新朋友的面这样说我,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当真是喜新厌旧,可怜我‘遇人不淑’啊。”钱钰龙立刻不满道。
他俩你来我往又互侃了几句,我们在一旁觉得有趣,跟着哈哈笑了一场。
钱钰龙把我们留下来吃晚饭,酒足饭饱后,钱钰龙把一个小包小心交给明禛道:“我经过四处打听,虽然没有找到能完全治愈你弟弟的方法,但经人指引总算找到了可以帮他维持白日清醒的药方。只是这药力有限,服用后只能坚持一个月,之后便会变回原样,而且此药不能长久服用,须得一年最多服一次,服用多了,则于身体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