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并不舍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是个恋旧的人,习惯于习惯的人和事。华林是我认定的女人,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愿意与她共度一生。但有时候强扭的瓜毕竟不甜,一个人他不爱你了就是不爱你了。感情的事情强求不得,这我还是知道。
不过,虽然我已经有意对华林放手,但是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我是一定会争取到底的。那天听她与别人讲电话提起孩子,我真是怕她一个狠心就要将我们的孩子打掉。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事伤到孩子。也许有人会说我对孩子的执念太深,这我不否认。我从小缺少家庭温暖,家人的重要性在我心中自然甚于爱情。
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到一点零三分,在我就快要睡着的时候,那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伸手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号码,我愣了两秒钟才按下接听键。
“喂,华林。”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不过她肯打电话给我,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海锡,你现在来下医院,我有事告诉你。”她开门见山地说,语气中有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是我们自从那场莫名其妙的冷战后,她第一次主动要求我去做什么。男人的直觉告诉我她现在叫我准没好事,不由得有些慌乱,就连拿住手机的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
咽了口唾沫,在她这话说完后的半分钟,才又重新开口。好在华林一贯耐性很好,若是武司,我怕他早就已经挂断电话,再以此为借口好好整治我一番。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想到武司,我有些懊恼地蹙起眉头。嘴唇甫动,一句“我没空”猝然出口,等到反应过来,就连当事人的我也愣在那里。
电话那头的华林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说没空,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突然冷冷一笑。
“好,你不来也可以,只不过别后悔!”突如其来的话,让我心头一跳。
“什么后悔不后悔,你到底要干嘛?!”不自禁的,连声音都跟着紧张的心绪接连拔高。我慌忙开口,脑海里掠过一个惊心的答案,“你要打掉孩子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紧张到手心出汗。天知道我是如何在意那个孩子,那是延续我血脉的小生命,是我的亲人。
华林冷笑,道:“那是我的孩子,与你何干?!”她说的话并不好听,但是却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我的疑虑。我放下心来,就像原本悬在心中的石头,突然平安落地的感觉。
“那你要我去医院做什么?”还是不明所以,忍不住去问。
那边华林少见的不耐烦,语气很不好地道:“你只要说来或是不来就可以了,你来了,自然知道。”
“我来!”几乎不用想的,我立马给出回答。电话那头的华林见我点头,冷哼了一声,就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六十一、
如同一阵风一样快速换了衣服,没有精心搭配的衣着,胡乱穿了双休闲皮鞋就到楼下拿了车。飞驰的路上交通灯似乎在与我作对,一共只用经历六个交通灯的路程,一连让我遭遇了这已经是第四个红灯。
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点着方向盘,回荡在耳畔的广播真是嘈杂到烦人。索性关了广播放了舒缓的音乐,当悠扬的音乐声流泻出来,就看到身前的那辆白色汽车已经缓缓发动了。
于是赶紧踩了油门跟上,谁知刚刚穿过十字路口,那恼人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原本以为又是华林打来催促,刚刚在我从电梯间出来那会儿,她就已经开始打电话催我。没错,就是在她刚刚挂了电话之后不足五分钟的时间段。
“喂,海锡。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不到,你后果自负!”她发出严重警告。我与华林在一起那么多年,倒是没有看出来她还有这么乖张反复的一面。
隐忍着没有说出过激的话。本着好奇宝宝凡事一探到底的精神,心中一边想着“我看你究竟要如何”,一面用最快地速度在中午较为空旷的街道上驰骋。怎奈越是着急上天越是开起玩笑,这不,一连让我遭遇到了四个红灯。
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拿出耳机戴在耳朵上。原本以为会听到华林着急埋怨的话语,谁知电话刚接通,耳边却传来一个陌生的低沉男声。
“喂,请问你是海锡吗?”男人还未等我讲话,就径自先开了口。我愣了一下,而后“嗯”了一声。
“您是?”很有礼貌。因为从声音听得出来,对方应该不是一个年轻人。
“我是你父亲的战友……”那人缓慢的语速。
正在这时,原本无人的隔离带突然冲出一只满身脏污的流浪狗。我急打方向盘,却险些碰上从左后方驶来的汽车。
“找死啊!”那司机拐了个大弯才险险避过我的撞击,停下车子,将头伸出车窗凶神恶煞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根本没空理他,一面飞快地踩了刹车,一面继续听电话。
“我想找你出去谈谈。”那人接着说。
我将车停靠在路边有个半分钟,一直等到那面前的流浪狗安全通过,这才缓缓又发动汽车。没有危急到那个可怜的生命,我向后枕在座椅上舒出一口气来。
“你在听我说话吗?”似乎听到我的动静,电话那头男人疑惑地问了一句。
我赶忙点了点头,后来一想点头他也看不见,这才蹙着眉头答了一个“还在”。
“你真是我爸爸的战友?”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就问了出来。不是我疑心重,而是我爸爸加入黑道那么些年,无论是在从前参军的部队还是任职的警署,那都是众所周知的事。何况父亲脱离组织是因为组织先行背叛,父亲与从前那些相关的人,早已势不两立。
既然道不同,那这个人的出现就变得尤为可疑了。他即使是父亲的战友,现在也并没有出现的理由。
听了我的疑问,男人并没有马上回答,顿了一会儿,却是答非所问了。
“如果你现在方便,我想约你出来与我见一面。二十分钟后在天海路五角星咖啡店,我在二号桌。”虽说是要看我方便,他却先大大咧咧说出见面地点与时间,似乎是算准了我会去一样。
我勾了勾嘴角,为这个充满未知数的见面而感到莫名的兴奋。
“您贵姓?”现在满脑子的疑惑,虽说理智上明白我与父亲从前相关联的人最好不要扯上关系,可是情感上,却又有些想要窥探父亲从前的生活。
毕竟,作为警察世家出身却在黑道生长的我,若说对父亲闭口不谈的前半生没有兴趣,那是假的。
“我姓宋,单名一个樵字,你可以叫我宋伯。”男人很干脆地说,语气却很放松。这样的说话方式给人一种既亲近又威严的感觉,跟赤帮中老一辈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我胡乱应了一声算作回应,心里面一片忐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给华林拨过去电话的时候,电话里面一直传来“暂时无法接通”的人工女声。原本想要告诉华林我晚些才能过去,谁知她却连电话也不接听了。
蹙着眉头点了根烟,吞云吐雾的感觉令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后车镜中映出我有些紧张的脸,我直起身子理了理头发,将手机又重新撂回旁边的座椅。
刚刚华林催命似的叫我到医院,不知是在发什么疯。原本我是怕她会对腹中的孩子不利才急匆匆地要过去,可是仔细想想她似乎也并没有那个意思。自我发现她跟外人有染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仔细想想说不定在这之前她就已经与别人勾搭上了。她在怀孕前期都没有动心思去打掉孩子,我不认为她现在已经快七个月的身孕还有心思去这个动歪脑筋。
仔细想想也究竟想不出她非要叫我到医院去一趟的理由,无非是向我摊牌,或是直接要和我分手。
这并不急于一时。分手何时都可以商量,摊牌无非是告诉我我被她扣上绿帽子已有多少时间。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对我有利的事,早一天知道,早一天让自己陷入郁闷纠结。
用力地吸了一口香烟,让烟气在肺部周游一圈又飘飘渺渺地飞散在空气中。刚刚打了不下十通电话,可是没有一通华林接听或是回复。我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华林。也许,从前那个陪我走过多年风雨的女人,已经在这漫长的时间段里渐渐枯萎了。现在的这个,应该是分叉口另一端的华林。
发动汽车直奔天海路而去。我决定先将华林与我的事情放在脑后。现在有更有趣的事情等着我,至少是在我看来。
天海路的五角星咖啡馆,午后懒洋洋的阳光从五彩雨棚滑下来,落在门口被铺的既凌乱又整齐的几小块人口花圃上面。木质的门上用油彩堆积着横七竖八的彩条,却并不会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
推开门走近咖啡馆,问了门口的侍应生才知道二号桌在二楼的露天阳台。如同所有咖啡馆一般温馨的装潢,却又有自己独有的风格,全木质的桌椅板凳,带来温暖的同时,又让人平生一种单纯而原始的情怀。若不是头顶有若人民会堂天花板一般令人肃然起敬的小星星们环绕大五角星的壁灯,说不定这里会是个既浪漫惬意,又唯美动人的地方。
不过说真的,“五角星”这个词,无论是用在名字还是装修风格,都会给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特别是用在咖啡馆身上,简直就是怪异到爆棚。我真不知道取这个店名和装修这个店面的人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进水了,竟会用上这种反人类的东西去突显店面。这,真的是在标新立异突显店面?确定不是引火自焚,在玩一场新时代的自我毁灭吗?
上到二楼的露天阳台,只有几个桌位的地方,除了两个侍应生外,灿烂的阳光下就只有我一个活人了。找到二号桌胡乱点了杯咖啡,没两分钟的功夫木质的楼梯上就有咯吱咯吱加上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我回过头去见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依旧茂密的头发配上一张方正的脸,走路的时候挺胸抬头虎虎生风。下意识的,就觉得刚刚与我通电话的就是这个人。
果不其然。
“海锡?”中年男人拉了对面的木椅子,没有等我回答就坐了下来。
我点了点表示我是,又冲着男人友好地一笑。
“我是你父亲的战友。”男人回点了一下头,“从前参军的时候,我们就住上下铺。”一开口就道出关系,原本应该突兀的话,听在耳中却是莫名的亲切。
“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虽说不太礼貌,却还是疑惑地打断了他。
但是这个自称叫做宋樵的中年男人却只是轻轻抿了唇角。
“对警方来说,想查出一个人的号码,并不是很难。”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得让人胆战心惊。
“你是警察?!”我有些吃惊。虽然知道父亲的战友不是在军界就是在警界,但听男人自己说出来,还是令我有些震惊。
“没错,确切地说,我是警察的长官。”宋樵掏出证件摆在我的面前。他的举止很大方,似乎不保留也不隐瞒。我疑惑地低头,在看到职务那一栏的时候,有一种被炮弹轰上脑袋的感觉。
警界的高官。
我抬头望了一下面前的男人,又低下头去,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不明白……”不明白他将我约出来作何。难道是为了逮捕我吗?对于没有做过实质性伤天害理事情的我来说,这个答案似乎有些牵强。
六十二、
也许天生对警察抱有好感,所以在面对宋樵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肃然起敬的感觉。
宋樵将证件放入上衣口袋,动作还未完成,就有侍应生过来询问需要什么。他随便点了一杯红茶,目光又重新移到我身上。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的身份一定属实,但我下意识认为他的确应该来头不小。
没有说话,撇开眼睛的时候随手拿过桌上的咖啡,默默呷了一口。焦糖拿铁香醇的气息扑入口鼻,总的来说,咖啡这玩意儿在我看来喝起来远没有闻起来那么好。
不禁蹙起眉头。世界上什么人都有,自然也不会少了我这种总拿咖啡当板蓝根喝的人。
宋樵看我将这一系列动作完成,脸上始终保持严谨的微笑。我向来以为警界高官军界高官都会是那种说起话来如同开炮一样,将所有气氛都吵得剑拔弩张的人,没想到我的见解竟会错得离谱。
一直待我将目光重新放到他身上了,宋樵这才慢慢开口。
“对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他刚刚已经说了父亲被组织背叛之时,他并不是一个掌权者。现在突然说抱歉,倒给人一种很荒唐的感觉。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牵了嘴角。
这么多年以来,父亲说不定早已释怀。如今旧事重提,自然多说无益。
宋樵似乎也与我想法一样,顿了语气,又道:“海锡,你想不想离开赤帮?”一句话,让我的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
我说过我出身于警察世家,祖上三代满门忠烈。若不是到了父亲这一代出现变故,说不定我亦早早配上警徽,为社会贡献一己之力。
可惜,造化弄人……
睁着一双大眼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在我以为自己是否出现幻听的时候,宋樵又开了口。
“你父亲那件事情,前阵子已经翻案。专案组调查结果,当年被战辉杀掉的那个刑警,的确与赤帮有所勾结。”一句话道明父亲当年被组织背叛的缘由。犹记得当年父亲就是因为涉嫌杀害高层刑警被组织怀疑,以至于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见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宋樵顿了语气,又接着说: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助你脱离赤帮。海家三代警察,到你这一代……”
这时候门口侍应生突然走过来说了声打扰,紧接着就有另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应生摆上红茶。
“这是本店赠送的手工糖果,请两位先生品尝。”女侍应甜美的声音响起,朝气蓬勃的语气,就如同她身上穿着的彩色条纹的短裙。
宋樵将身子靠在身后的椅背,一直到那两个服务生归位了,这才抿嘴一笑。
“当然,这个机会取决你是否被赤帮毒害太深。”他把玩着桌上盛装红茶的白瓷杯,一点没有将那杯热腾腾的红茶喝下去的意思。比起我的焦糖拿铁,他那杯从视觉上更像板蓝根冲剂。
我不知道是我因为我的态度给予了他错觉,还是因为我敏感的身份使他信心倍增。他能说出要给我机会这句话,就说明我这个人本身也许的确存在破绽。
不过,我还是因为他过于自大的语气有些生气了。说实话当年父亲被组织背叛,我们险些被赶尽杀绝。若不是武成断掌相救,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欣赏花叶永不相见的彼岸花。而他现在一脸笃定的以为我一定会接受他的提议,这未免太过于小看我。
蹙着眉头冷下神色,下午的天气明媚到即使有遮阳伞也能够感受到阳光的温度。空气里面飘散有咖啡浓郁的香气,以及那类似于板蓝根冲剂的红茶的芬芳。也许是中午吃了太多泡面的缘故,我突然有一种很想吐的冲动。
圆桌的对面,宋樵正微笑着望着我。他似乎真的以为我会接受他的提议,一张脸上现出势在必得的颜色。
“对不起宋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您说的这个‘机会’是什么意思?”拿起杯碟中放置的纸巾胡乱拧了几圈,在这个略显娘娘的动作没有完全完成之际,我抬起头问道。
听到我的问话,宋樵身体前倾,将双手摆放在桌上。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宋伯。”向上勾起嘴角,宋樵开口解释:“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赤帮最近会从国外走私一批军火,我需要知道入境的时间和交易地点。”仿佛是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饭,吃小鸡炖蘑菇就很好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