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衬衫的扣子规规矩矩地扣到最上面的那一颗。这本是最禁欲的着装,偏偏那烟视媚行的桃花眼泄漏出了半分风尘气。
阳光在他身后盛放,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一步步地走到那少妇身后的长椅上,坐下。
少妇没有回头,只是仰起头,深深地凝望着教堂中央的十字架。“你很准时。”
“早就听说容夫人是虔诚的基督徒。没有想到她的侄女也是。身怀六甲还不三不五时地来教堂里……”那个年轻男人在“礼拜”和“祷告”之间犹豫了片刻,干脆选择了更一针见血的词汇,“忏悔。”
“你说的对。我不够虔诚。只把上帝当成树洞。”少妇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平静地反问。“那你说,他会宽恕我吗。”
“上帝一定会宽恕你。但程骄不会。”年轻人歪着头笑了。
被人看破底牌,秦芷柔也不恼。“不愧是二叔推荐的人。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上帝知道的,我都知道。”年轻人很狂妄。
“那么,你也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里了?”
“以我之见,你不该问他在哪里,而是应该问……”年轻人说,“他在什么人手里。”
“你真的知道他的下落?”秦芷柔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回过头来,紧紧地盯着年轻人哪张漫不经心的脸。灼热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的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秦小姐,你知道吗?我从来不信上帝。因为这个家伙,是最伪善的。他明明知道一切,却从来都不说。他明明知道他的子民们在遭受着痛苦,却从来不管。你向他忏悔,有什么用呢?”那个年轻人勾起懒洋洋的笑。“而我却不同,上帝不告诉你的事情,我告诉你,上帝不会管的事情,我来管。只要你,能够付得出足够的代价。”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活要见人有活要见人的价码。死要见尸有死要见尸的价码。”他凑到秦芷柔耳边,那声音仿佛有催眠人的魔力一般,“你要找的人,现在可正危在旦夕啊。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晚了就只有死要见尸一条路,你没的选了。”
秦芷柔与他对视一眼,忽然笑了。“你这口吻,还真是像诱惑人堕落的恶魔啊。”
“哈哈哈……”年轻人放声大笑,“所以我是真的不喜欢教堂这个地方啊。总让我觉得我浑身流淌的血液都是充满罪恶的。”
“小妖,有没有人说,你真的很像来自地狱的撒旦?”
年轻人摊手,“所以你是信上帝呢?还是信撒旦呢?”
秦芷柔再次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么。对上帝,我不够虔诚。”
千秋从昏迷中清醒时,太阳正渐渐沉入地平线。
天边尽是火烧般的玫瑰红。大团大团的云朵像燃烧一样映射出瑰丽辉煌的光。
他在医院。
刚从一个医院里出来,一转眼,又再次进到另一个医院。
刚从一个监狱里释放,一转眼,又再次进到另一个监狱。
眼前容貌英俊的中年绅士。正是容自威。他已愈近花甲。比起十一年前,是一个两鬓微白,眼角也有了些浅浅的皱纹。有些显老了。不过,到了这个年纪,还能保持着欣长的身材,既没有秃顶也没有啤酒肚,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容自威坐在千秋床边。“你醒了。”
千秋问:“我昏迷了多久?”
容自威说:“一天一夜。”
千秋点了点头。
“你真是吃了不少苦头。看你瘦的。”容自威抚摸着千秋的脸,千秋本能地一缩,容自威也不恼,反而更加强硬地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些把你救出来的。”
“救?”千秋一怔。
“自打你失踪,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被程骄弄走了。”容自威笑道。“他把你藏得太好了,我完全找不到一点线索。只能出价,让他主动把你送到我手里了。”
说着,还很惋惜地摸了摸千秋的额头。
“听说你中了两枪,还差点被毁容。”容自威说,“还好第二天,我那个好儿媳就‘指点’了他,及时地给你治好了。我若是早一点让她去说,也不至于让你遭受如此折磨。”
“容先生。”千秋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你根本不必救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我明白。”容自威说,“如果没有你的默许,他怎么可能可能会在LC劫走你?也只有程骄那个蠢货,才会天真地以为在沈家的地盘动沈家的人还没有被沈家找麻烦,是因为他做的天衣无缝。”
千秋沉默地低下头。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大片阴影。
“如今你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连程骄都不要你,你无处可去。”容自威笑了笑,“不如考虑一下我们从前的提议。”
十一年来,容自威似乎从没有放弃过追求他。看向他的目光,总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像狼。那是遇上猎物的兴奋。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却很礼貌地点到即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千秋也总是不动声色地回绝他。那时,他有沈家为后盾的LC罩着,容自威不敢动他。
千秋是护花使者,容自威却爱辣手摧花。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介意跟人玩儿玩儿,可绝不是容自威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顽主。
陪他玩儿,简直就是玩火自焚。
容自威的手段,他早就领略过了。一把年纪了,还精力旺盛,甚至更胜往昔。每年都会撒下大把的钞票,养着大把的俊男靓女做奴隶,生生把他们玩没半条命才罢休。
千秋在LC执鞭这么多年,没少听圈内的人抱怨容自威在床上有多变态。
可因为他出手实在阔绰,还是有数不尽的狂蜂浪蝶飞蛾扑火似的往他床上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容自威曾经对千秋开出过非常丰厚的价码,千秋看也不看就推了回去后,容自威还会开出优渥的条件。说是千金博一笑也不为过了。
“每个人都是婊子。只不过以此为生的人明码标价,其他人不说出来罢了。”容自威笑,“只要我开出的价格你无法不心动了,你总会屈服的。”
当年,千秋只是笑:“您说的对。人没有会跟钱过不去的。只不过,赚了您的钱,我怕没命花。”
他原以为容自威会发怒。没想到,他却开怀大笑。
此后,竟然再也不对他玩这些拿钱砸人的戏码。却放下话:“夏千秋,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
当时千秋只觉得那是一个笑话。
没有想到,竟然被他一语成谶。
容自威说的对,夏千秋,如今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他没想到,他对程骄的那些纵容,最后,竟然都为容自威做了嫁衣。
教堂中。
秦芷柔将支票送到年轻人手中,急切地问:“现在,你总该告诉我,‘驯受师’在哪儿了吧?”
年轻人满意地亲吻了一下支票,弯起桃花眼,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灯下黑’?”
31、长相思
“我说过,总有一天,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
容自威与千秋十指相扣,低下头,在他手背上印上一吻。
千秋的身体,不易觉察地轻轻颤动起来。
他如今才知道,那些在程骄做来非常甜蜜的举动,换一个人做来,便只剩下煎熬。
容自威却不知千秋的颤栗不是害怕,而是恶心,还摆出深情款款的摸样。
“你不必怕我。如今我都这个年纪了,盼的唯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陪我孤独终老。”容自威亲吻住千秋冰冷的嘴唇,轻声一笑。“自然不会像对待那些玩物一样对待你。”
千秋软绵绵地倒在床上,全身都是冷汗。胃痛到痉挛。
容自威的气息充满了压迫性,铺天盖地地灌进他的唇齿中。
突然,千秋猛地推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扣着床单,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手紧紧地捂着喉咙,胃里翻江倒海,紧接着便剧烈地吐了起来。
热辣辣的胃酸混合着秽物,从食道倾泻而出。喉头是一股酸涩的灼热。千秋满手满脸都是血和唾液。竟然不知在何时流了鼻血。
他的声音从指缝间哽咽着传出:“若是我不愿意,你能放我走吗?”
容自威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
但是还是耐着性子抽出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千秋的脸:“你现在身无分文,又在生病,你能走到哪里去?总要等到病养好了在说。”
千秋病的是真的重。他自己也清楚,无故呕血,是郁结于心所致。
哀大莫过于心死。若是心死了,人还能活得长久吗?
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
他这心病,最忌情绪波动。
他又是这么一个敏慧多思的情种,跟着程骄的这些日子,可不正是时怒时喜,时忧时恐吗?
“我又不是个金丝雀,要靠人养着才能活。”千秋接过容自威的手帕,抹去了嘴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仰着头,像是个天真的孩子似的。“那么,若是我有养好病的那一天,你还会放我走吗?”
容自威一笑,可话语之中却透出寒意来。“千秋,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不是慈善家。”
不是慈善家,自然不会做赔本的生意,白白“救”他。
既然费尽心机把他从程骄手中讨要了过来,不把他榨干出最后一丝汁液,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呢。
“你看。其实我没有别的选择。”千秋笑着摊开手,也不知是悲伤还是自嘲,“你说,总有一天,会让我心甘情愿地跟你在一起。你错了,我便是跟你在一起,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此言一出,容自威看向他的目光,几乎都能吃人了。愤怒若有实质,早就能将千秋撕成碎片了!
他伸手扼住千秋的脖子,千秋的动脉就在他掌心处跳着,那么软,那么纤细柔弱。他明明伸伸手就能掐死他,可他掌下的人还能云淡风轻地看着他。
容自威怒极反笑:“好,你说的对。你不是心甘情愿的。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又有什么要紧?”
说着,便恶狠狠地撕扯起千秋的病号服来。
在他的舌头黏腻腻地舔舐起千秋胸前的锁骨时,千秋劈手给了他一耳光,猛地挣扎了起来。只是那挣扎的力道太微弱了,容自威一只手就把他牢牢地压制住了。
“夏千秋,程骄都已经弃你如敝履,你还要为他守身如玉么?!”容自威被千秋那没什么力道的耳光打出了火气,不是怒火,而是心头的欲火。他将手伸进千秋的裤子里,像逗弄老鼠的猫一样玩弄这那处。千秋羞愤的脖子都红了,恨恨地偏过脸去。
躺在床上任人凌辱的高岭之花啊,越是这样挣扎,就越能引起男人心底最邪恶的欲望。
“没关系,你尽管去演着贞洁烈女的戏码。”容自威狞笑着分开了他的腿,“守身如玉?!哼!我到要看看,你能守得住吗?”
正在他蓄势勃发,提枪欲入的瞬间——
“哇——”千秋歇斯底里地吐了起来。
只是这次吐的不是胃中的秽物,而是满目赤红的血!
他捂着嘴,腥甜的血液就从他指缝间稀里哗啦地淋了下来!
他就像坏掉的水龙头一般,再也忍不住,一波接着一波粘稠的血液混合着胃酸涌出来。吐得满床满地都是血!
容自威吓呆了,昂扬的那处早就软了下去。他提起裤子,疯狂地按铃:“医生,医生!”
千秋睁着眼瞪他,那漂亮的凤眸哪里还有曾经风情万种的样子?里面尽是枝繁叶茂的血丝!这样定定地看人,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哈哈,容自威,你让我猜医生怎么说?”他竟然还笑得出来,“他们是不是说,我的病,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你让我猜猜他们还说我能活多久?一年?六个月?三个月?”
说着,竟伸出手,死死地攥住容自威的手腕。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他的力气大的惊人。容自威用力挣扎,却半点挣不开。
“你既然知道,程骄怎样对我都是我纵容的,就该知道,我不愿意,没有人能逼我!”夏千秋仿佛故意把鲜血喷得容自威满脸都是,示威似的狂笑,“你若有兴趣,就尽管奸尸好了!”
他已是强弩之末,撑着说完了这一句,就两眼一翻,再一次晕了过去。
华灯初上。
程骄接到属下的密报之后,匆匆赶回家。
推开书房的门,打开灯的时候,发现秦芷柔正打开了他的电脑,眉头紧锁地看着一段录像。屏幕的荧光将她的脸映得一片惨绿。
程骄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谁允许你进书房的!”程骄厉声责问她。
一听说在秦家散心的二少奶奶突然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强入书房,程骄就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情火速赶回来了。
他书房里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只是电脑里那份录像,是万万不能让她看见的!
那可是要命的东西!
秦芷柔现在已是临盆在即,若是看了那个东西,再受了什么刺激……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然而,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秦芷柔好歹也是程家的女主人,又仗着怀孕,程骄的属下再怎么能干,也不敢强拦她,只能让暗中通知程骄赶快回来。
待程骄回来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小时。
“谁允许?”秦芷柔将电脑的显示器转向程骄,那屏幕中,放的正是除夕那一夜夏千秋病房中的监控录像!“我若不进来,只怕还不知道你在外面做的这些勾当!”
程骄瞳孔猛地一缩。
屏幕中,他正粗暴地进入着夏千秋的身体。千秋满脸是血,小猫儿似的缩在他怀里,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正在无声地惨叫。
程骄闭上眼,竟不忍心再看。
电脑里那份要命的录像,正是他安在千秋病房中的摄像头拍下的监控录像。
这种东西,本该早早删除的。
送走千秋的那一天,他却突然迟迟不能按下delete键了。好像,按下那个按键,删除的不单单是录像,而是他和那个人纠缠半生的过往……
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那种阻止着他删除的情绪,叫舍不得。
只是一份录像而已。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
……算了,不删了。就算是留个念想吧?
没想到,一念之差,就这样酿成大祸。
这份录像让秦芷柔看见,跟捉奸在床,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在哪里呢?”秦芷柔指着屏幕中夏千秋的脸,水葱似的指尖正微微颤抖。
程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平静地看着秦芷柔,“夫人不必动气。这个人,我已经送走了。”
“送走了?送到哪里去了?”她不依不饶地问。
“当然是送到叛徒该去的地方去。”程骄故作轻松地送了送领带,笑着说,“这人不是我的情人,只不过是我逮到的一个仇家而已。你不会真以为我跟他有什么吧?我若真对他有什么感情,那也只有恨而已。”
见秦芷柔脸都气白了,程骄心中一阵内疚,一腔柔情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