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水和零食。”熊鑫抖抖口袋。
“真体贴!”
跟在小蓝身后往里走,转过狭窄的玄关熊鑫就看到了浮屠的一干人等。没见彭勃。
“熊来了~”小蓝笑着通报。
沙发那边坐了两男一女,小蓝一一给他介绍——这是贝司手聪聪,这是鼓手朱炎,这是录音师丁恍的女朋友小N,极其详尽。熊鑫一一跟他们打招呼,男人们清一色是彭勃的同类:人高马大,直爽豪放。
“彭勃和严蔚在里面录吉他呢。”小蓝推着熊鑫往录音室走,熊鑫想拒绝都不行。
推开黑胡桃木的窄门,挺大一间录音棚展现在眼前。操作室和录音室被一道玻璃墙隔开,录音师丁恍跟他们点了点头,小蓝趁机简短介绍。彭勃低着头弹琴,声音从这一侧几乎听不见,他身边还有另一个背着吉他的男人,两人看起来配合很默契的模样。不一会儿,彭勃抬起了头,看到熊鑫的那一刻,露出了笑容。熊鑫忍不住回以微笑,心里却恨不得拧自己大腿。你没见过别人笑是怎么地?不敢多做停留,熊鑫开门出去了。
彭勃后来又录了将近半小时,跟严蔚出来熊鑫正跟其他人一起打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呦,放风啦?”朱炎看见彭勃嘿嘿乐。
“要换我进去吗?”熊鑫合起了牌。
“别跑!打完这局!”聪聪不允,“不带赢了就跑的。”
“你到底干嘛来的?”彭勃斜眼瞪视聪聪。
“你替我吧。”熊鑫起身,把一副牌递给了彭勃。
彭勃还想跟他说两句,他却不给这个机会,一闪身往录音室走去。彭勃被聪聪盯着,也不好跟上去,便就坐下捻开牌。一副牌理得顺顺当当条理分明,很像熊鑫这个人。
“渴么?”小蓝拿了一瓶葡萄汁递给彭勃。
“谁这么勤快买水了?还是打牌附带的惩罚?”要知道这几个一个比一个懒,谁也不爱爬楼梯上去采购,于是在小N上去买酒之前,大家都在喝桶装矿泉水。
“熊带来的~”
“诶你别说,他还真不像熊。”严蔚也坐了下来,“整个儿一邻家好少年,跟你差不多大吧?”
“会算数嘛,人家念研究生我念本科,差好几年呐!”
“没看出来,那眼睛水亮得,一看就不大。看人就看眼睛,年轻不年轻都写在上面儿。”
彭勃挺支持这个说法,熊鑫有一双透亮清澈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人就活了起来。
“我说你认识这一型的姑娘嘛。”严蔚点烟,够过了烟灰缸。
“你干嘛?”小蓝从牌桌上抬头。
“给我介绍俩呗。”
“对不起,不认识~”
“你就是不想介绍吧?”
“枪。跑了。”
大家闲聊中彭勃打完了熊鑫的一手牌。
“你嘛去?”朱炎看着彭勃起身,问。
“里面看看。”
“我也看。”小蓝扣上牌跟着起身。
“那我也看看。”严蔚叼着烟起来。
“组团不能落了我啊。”朱炎的牌也扣到了桌上。
索性一众人等都拥进了录音室。
熊鑫坐在玻璃墙后面,戴着耳机,电钢琴贴着玻璃墙放,看外面看得很真切。
“你们都进来干嘛来了?”丁恍摘下了耳机。好么,这阵势。
“参观。”严蔚乐。
“闲的吧。”丁恍皱眉。
“琴行么?”彭勃这时候问。
“凑合吧。”丁恍往后错了错,“好歹是配重键盘,他试了,说没问题。”
这还是彭勃头一回瞧见熊鑫弹琴,以往光听了。他低着头,专心致志,怎么看怎么跟“优美”二字密不可分。
后来丁恍就把他们轰出去了,彭勃很不甘心。
熊鑫录了不到一小时,出来换小蓝进去录人声。他本想告辞却不料一伙人拉着他闲聊。也不好生硬拒绝,熊鑫就坐了下来,特意坐到了椅子上,和彭勃保持距离。朱炎问他弹了多久的钢琴,熊鑫说从小就开始弹。严蔚问有意思嘛,我怎么觉得特枯燥啊,每天都是重复重复再重复,跟苦行僧差不了多少吧?聪聪搭腔:是啊,古典音乐巨严肃,一丝差池都不能有。熊鑫笑笑说:有时候会觉得蛮痛苦,但是痛苦的同时又会觉得快乐;有时候蛮快乐,却也会觉得无聊,不浮躁就都还好吧。彭勃笑,你还是喜欢弹琴吧。
聊了一会儿熊鑫逮着机会赶忙提出告辞,大家说一起吃晚饭呗,熊鑫说不了,今天十五,要回去陪妈妈吃。彭勃以买烟为借口跟了出来,熊鑫却不像刚才那般健谈,“嗯啊是”之类路有多蜿蜒曲折他说了有多久。
熊鑫陪彭勃买了烟,彭勃再找不出来留他说话的理由,说送送他,他说开车过来的。彭勃看着他跟自己摆摆手,走出了楼道走进了浓重的暮色之中。
抽了一支烟,等熊鑫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彭勃才下楼,脚踩在水泥地上,很沉重。熊肯定是怎么了,可他不知道熊怎么了。想问,却问不出口。你咋这么面啊!
“送走啦?”回来,严蔚这么问道。
彭勃点点头,又窝进了沙发。
“我还以为钢琴师都得特孤傲呢,没想到这孩子挺健谈挺平易近人。”
朱炎说完彭勃也仅是点点头。手机被他攥在手心里,可它就是响也不响。刚刚走回来,他给熊发了一条短信:我想知道你怎么了。至今无人回复。熊鑫肯定是不会回了,这会儿都不回,谁开车发短信啊?
“诶,诶。”聪聪用胳膊肘顶了顶彭勃,“我怎么觉得你魂不守舍的?”
“扯呢。”
短信这时候响起,彭勃麻利儿打开:我很好。录音加油^_^
彭勃动手回:我完事儿能去找你吗?晚点儿,等你吃完饭的。
短信回传:改天吧,你先忙好录音。
你真的从这些话里挑不出毛病,可就是隐隐有那种生分得很的感觉。熊鑫看上去一如既往的亲切,但那亲切里却透着疏远和敷衍。
有句古语:因祸得福。
施沐晨躺在沙发上,歪头看着电影这么想到。虽然不是他的沙发不是他的DVD,但一样舒适惬意。用秦浪的话说——我给自己请了一尊佛,还是开了光的。
那天跟文盛动了手,施沐晨说没事儿。秦浪留他吃晚饭,他去卫生间洗脸的时候鼻子就有点儿出血,没在意。晚饭时候也滴答了几滴,秦浪说不行还是医院看看去吧,施沐晨还说没事儿,当时确实也没觉得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坐了会儿该告辞了,忽然这鼻子就开始猛出血,堵上一边从另一边出,都堵上就往嘴里走。秦浪二话不说开车带他去医院,一路上施沐晨都倒仰着头,到急诊护士小姐说你可真能忍,你都鼻骨骨折了!幸好没移位,做了止血处理,秦浪不肯罢休,把他领回家,第二天一早又把他拉去医院,拍了片子后发现锁骨也骨裂了,跟鼻子一样不算很严重,但施沐晨这会儿真知道疼了。他一个人住,家里过完年老姐带孩子撤退,老弟倒是在可天天不着家。施沐晨觉得与其他娘在跟他弟着急的同时接茬儿着急自己实在操蛋点儿,再说了,这么大个人还打架咋也说不通,还不如自己忍了。可善良如秦浪能让他自己忍么?就此施沐晨算是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不服不行,秦浪真能把你伺候成皇帝……至少比他请的小时工靠谱一万倍。就是秦浪自己倒霉点儿,每天赶三关似的奔去上班,又骑着火箭下班,进门就开始张罗做饭……施沐晨说你们部门最近也不忙,你甭去了呗,都不记考勤了,何必。秦浪说可别,你不去我也不去,你还让我活吗?施沐晨乐:你想掩盖事实真相。秦浪瞪眼:我倒盼着都是假相呢!还你没事,谁没事鼻骨骨折,谁没事锁骨骨裂。施沐晨撇嘴:不吃亏,那孙子现在肯定躺医院,肋骨至少折了两根。
打第一天“借住”秦浪的公寓,施沐晨就不见外,一点儿生疏的感觉没有;第二天他就摸清了格局,小到指甲刀所在大到热水器使用方法,搞了一个一清二楚;第三天开始反客为主,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指挥相当到位;第四天浑身不疼了,能自己开车蹓跶医院换绷带,没事儿还能遛遛街景,但还坚持声称疼,以便继续被伺候,譬如有人给切水果,有人给拿白煮蛋滚身上和脸颊,有人喂汤喝。说实话施沐晨自己都觉得自己缺德,可知道归知道,继续这么干归继续这么干。当大爷的同时,施沐晨跟心里骂彭勃——你可真够二逼的,这样儿的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施沐晨想了,如果痊愈的速度真真就如此迅速,他肯定要把自己绊个跟头伍的,实在不行跟卫生间狠狠摔自己一把,只为泡病号儿如此逍遥。他承认自己很无赖,可都无赖了还有啥干不出来的?秦浪被压迫之余提出:你高兴得怎么都不像个声称刚失恋的人。施沐晨摆摆手答得坦然:你看小孩儿你不懂了吧?我们成年人,就算伤心委屈心里苦,表面上那也能够做到一面湖水。小秦浪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以膜拜的眼神望着他说:这样啊,果然盐比我多吃了好几年,世事咸淡了熟于心。那一刻施沐晨真真觉得自己没救儿了,简直不是人,说瞎话不用打草稿,骗人多余活动心眼……好一阵内心检讨,但检讨反省超不过十分钟,他仍旧继续“欺负”秦浪,顺手儿极了。
四点半秦浪就开始一天工作的收尾,并整理了办公桌。这几天他迟到早退他们部门的人都习惯了,以至于昨天开始他准时上班大家都表示惊讶。早到是能早到了,不用载施沐晨去医院;早退还免不了,那张嘴嗷嗷待哺。秦浪怎么想也怎么不明白——我干嘛管他!嗯是,你受伤确实跟我脱不了干系,可问题是,没你我能……简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走啦?”小杨从显示器前回头。
“嗯,今天还得先走。”
“元宵节吃元宵啊~”
秦浪笑了笑,其他员工也陆续跟他打招呼,秦浪歉意地背包出来,直奔电梯间而去。
今天十五,元宵节。等下要买点元宵。
施沐晨大喇喇地赖在了他公寓里,秦浪还没转过弯想明白咋回事,一切就好像顺理成章了……虽然累得他半死,但必须要承认,有他在至少没那么寂寞没那么伤神。虽然同在失恋联盟,但他觉得施沐晨的态度值得学习——你看人家说得多在理,果然是成熟男人。
彭勃这几天都在公司,也差不离迟到早退。那天他趁着彭勃中午去吃饭,进他办公室把钥匙卡留在了他桌上。其实应该当面还给他,但秦浪没这种勇气。他真怕彭勃说出什么,自己跟公司控制不好情绪可就完蛋了。彭勃也给他打过电话,但他没接,接了又该说什么?求求你,爱我?呵。人不能总活在美梦里。彭勃看不上自己一点儿也不奇怪,人就应该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重。今天彭勃没来,超过十点都没来,事实证明再晚也不会来了,秦浪工作效率很高,心无杂念,你看,四点多就完事了。一年之中,也就是年初比较清闲些,结果……还得伺候“病人”。
地铁提前一站地下,秦浪去买菜。什么新鲜拿什么,施沐晨喜欢新鲜的蔬菜口还特别淡。煮排骨都要白汤,那个并不好吃嘛,害他还得单独调小料给他沾,然后这……无赖,就爱上了这一口。也不知道中午给他煮的棒骨汤喝完没有,晚上做点什么呢?大婶子小媳妇擦身而过,秦浪忽而觉得自己跟她们没啥本质上的区别——都等着晚上填饱一个男人的胃。可关键……人家有老公丈夫孩子,我……我算啥啊?倒霉催的。拍老板?那我也忒……能拍了吧?尤其……这人越来越没老板样儿。这两天连好好儿喊他都不会,一口一个浪子。我是你儿子啊!我是你……想到某个称谓,秦浪差点儿被白菜绊倒。
到家五点半过一点,施老板躺在沙发上,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呢,电视开着,毛毯盖着,茶几上的烟缸插了很多烟蒂。秦浪都觉得他是不是又骨折了,这回是腿。没折我干脆拿锤子帮你算了。
“我模范员工回来了?”
“明天就辞职。”秦浪先去把元宵放进了冰箱。
“你昨天就这么说的。”
“好点儿没?”
“没,浑身没劲儿,起来一趟哪儿哪儿都疼。”
“……”
“晚上你给弄点儿啥吃?”
“炒盘树叶。”
“那别炒了,裹上面炸吧。”
噗嗤,秦浪笑了,脱下的外套搭在手臂上跟着抖啊抖。
“瞧你乐得,快过来坐。”
秦浪都忘了想施沐晨的招呼是不是气人——还过来坐,谁家呀!只被他逗得合不拢嘴。坐下来他就使劲儿忍着笑问:“你怎么想的啊?”
“很奇怪么?”
秦浪乐得直不起腰。他笑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施沐晨都忍不住跟着笑。后来秦浪去了厨房,却探出头来问:“今天十五,你确定不用回家吗?”
施沐晨靠着沙发看报,抬头说:“我弟陪他们呢,我就不回去了。这副模样进门,你是让他们吃饭不让?”
秦浪觉得有道理,缩回了厨房,只叮嘱他好歹想着打个电话。
施沐晨起身跟到了厨房门口,靠着门框问:“你跟你们家……多久没联系过了?”
秦浪一边切菜一边细想了想,“快十年了吧。”
“他们不找你吗?”
“找什么。你倒了垃圾还找啊?”
“嘿、嘿,有这么说自己个儿的嘛。”
“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啊。”
“奇怪的父母。”
“我倒是觉得不奇怪,奇怪的是你爸妈吧……”
“此话怎讲?”
“那样的社会地位……竟然可以让你想当然。”
“我怎么想当然了?”
“既不帮忙打理家里的事业,又不结婚生子尽孝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外甥不是人啊?还是我弟没生育能力?”
“你看你看,在你这里什么都理所当然。”
“我们家就这样儿,谁想干嘛干嘛。我姐想学遗传工程,就出国就留在国外研究所;我弟对家族事业感兴趣,我爸就培养帮助。”
“这些跟你性质……不能混为一谈吧?”
“可我爸妈看来一样,没什么不同。我愿意自立门户就自立门户,我愿意跟男人睡觉就跟男人睡觉。”
“我真奇怪你怎么同他们开的口。”
“公司?还是男人?”
“都说说?”
“行,那能不炒树叶儿了么。我就不跟你要演讲费了。”
“喂,你真是无奸不商唉!”
“我做公司我爸没反对也没支持。他只告诉我一个道理,越有钱越赚钱,他认为我偏要白手起家是一种执念。我反问他,那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也没去抢银行啊,你证明自己想要就可以拥有不是吗?他笑了笑说,拷贝也是一种幼稚。我对他说,不经历幼稚就不会成熟。他说,你有失败的资本,所以放手去做吧。说实话,这句垫底的话,给了我很多勇往直前的勇气。必须承认,优越感是把双刃剑,你既可以被他所伤,譬如……像很多富二代似的,当个啃老族;可同时也可以作为资本让自己走出更远。当然,公司的事儿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