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玖美人,承让。”
他只愣了片刻,赌气似的一扭头,飞身跃出场去。
第二场,武学比试,大获全胜。
我走回我的隔间,萧翰墨在门口站着,他看我的眼神鄙夷得就差没往我脸上吐口水了。
“卑鄙,下流,无耻,龌龊……你居然公然调戏侮辱凤火崖的人……你……哎,别告诉别人我认识你。”
我朝他一笑,“多谢称赞。”
走进房间里,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
疏桐愣愣地说:“林暮,你会武功?”
我说:“一点皮毛,不足挂齿。”
疏桐倒抽一口气,“你打赢了凤火崖的浅玖!”
我说:“他很厉害?”
南陌说:“浅玖是尧重华最亲近的亲信,有传闻说他的武功是尧重华亲手教的,如果尧重华死了,就是他来继承尧重华的崖主之位。”
我说:“听他的声音就像个老头子,说不定他还没有尧重华活得久。”
妄朱笑道:“老头子?非也非也。你看到浅玖的面纱了么?据说浅玖的容貌之美,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尧重华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的脸,才让他戴上面纱。”
我眨巴几下眼睛,“浅玖是个大美人?他和尧重华……莫非是……那种关系?”
南陌横眉看我,“你那不正经的脑子能不能想点别的?”
凤衾也说:“林公子,不是所有人都是断袖的。”
疏桐低叱一声,“低级!”
我讪讪地缩了缩头,碎碎念:“是我低级……是我思想龌龊……是我不正经……”
绥絮走进来,朝我们温温婉婉地施了个礼,告诉我们今日的竞标已经结束了,明日再来进行“才”和“貌”的考核。
她朝我微微一笑,道:“林公子今日的表现很出众,主母很看好公子。”
我笑嘻嘻地答道:“多谢多谢,托你的福。”
第85章:章台(四)
带着流月宫的一群小尾巴加上一个萧翰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章台街,沿路朝我们投来目光的人更多了。
正儿八经的文人墨客通常都是一副极度不屑的模样看我,心里大概是觉得我这个男宠有辱视听。
女子们的眼神大多是好奇的:那就是流苏的男宠林暮,长得也就是中等偏上嘛。
江湖中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大多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拿眼睛像看猪肉一样在我身上来回一通扫,然后艳羡地下定论:就是这小子爬上了流苏的床,真是老天不长眼呐——
南陌一个冷眼扫过去,所有人都反射性地仰头望天。
我摸摸肚皮。这章台真是抠门,让我们喝了一天的茶,就是没有吃的东西下肚。
找了一家生意比较红火的饭店走了进去,小二马上把我们带到二楼雅座就座。
萧翰墨一向很反感流月宫的人,拉着我单独开了一张小台跟他两个人坐下,其他人坐另一张台子。
萧翰墨眼睛朝那边台子瞥了几眼,悻悻然对我道:“温掌门果然小瞧了流月宫,流苏已经死了一年,流月宫竟然还在运作着。”
我道:“我也很惊讶。”
萧翰墨看着我,皱皱眉,“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又跟他们扯上关系了,还当了个什么宫主?”
我说:“不好么?”
萧翰墨说:“俞森,这个江湖没有容流月宫存在的地方。我没有危言耸听,你最好跟它撇清关系,要不然它会害死你。”
我笑笑,说:“这样很难办啊。”
“为什么?”
我把茶杯握在手中把玩,“因为,这是他的意思。”
“流苏?”
我轻笑,“他希望我成为流月宫宫主。既然是他希望的事情,我怎么会不去做?而且……”
我顿了顿,接着道:“或许,这就是他给我的惩罚。”
作为我违背誓言的惩罚,作为我辜负他情意的惩罚。
萧翰墨淡淡地看我片刻,叹道:“一帮情种。”
菜肴都端了上来,我和萧翰墨一边调侃一边吃着。
眼神瞟到窗外走来几个人,闲庭漫步般地走到店门前。
片刻后,小二一脸谦恭地领着几名客官出现在楼梯口。
座前四使立即就紧张了起来,南陌把手放在了剑柄上,萧翰墨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看了看来者,又瞧了瞧我。
我站起身拱手笑道:“尧崖主,许久不见,还是这么英姿焕发。浅玖公子,方才多有得罪了。”
尧重华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华袍,单边袖子上绣着金色祥凤,凤凰展翅栩栩如生,腰间一条玄色祥云纹腰带,碧绿玉坠挂在腰侧。他往那里一站,没有露脸,就已经是一派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浅玖跟在他身后,仍是白纱遮面,光看身影,着实让人想入非非。
尧重华直直地朝我走来,在桌前停住脚步。
他笑道:“林公子,你总能让我吃惊。”
我说:“彼此彼此。”
尧重华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对慕容未天感兴趣。”
我摆摆手,说:“非也非也,我只对他儿子感兴趣。”
尧重华笑了一下,“是么?”
“有什么不妥?”
尧重华说:“害死慕容堇言的,不就是你么?”
我的笑脸立刻僵了,尧重华不再理我,领着浅玖走到旁边的桌子前坐了下来,几名凤火崖的女弟子站在一边。
我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萧翰墨的脚在桌子下踹了我一下,小声对我说:“你可别生事。”
手里的酒杯咔嚓一声裂开了,我说:“萧翰墨,这店的厨房在哪里?”
萧翰墨看我,“你想干嘛?”
我咬牙切齿,“下毒!”
萧翰墨一把拽住我的衣袖,一脸警觉地看我。
“俞森,你可别犯傻。”
我哼一声,说:“随便说说。我没这么蠢,还不想死这么早。”
那两个无脸人往那桌上一坐,什么话都不说,仅仅是端着茶杯品茶看景,就已经成为了店里大多数人眼中的风景。
凤火崖女弟子们看尧重华和浅玖的眼神,就跟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似的。
我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他们点的菜很快就上来了,小二端菜的时候眼睛简直就钉在了那两人身上,一个没留神把浅玖的茶杯碰到了,茶水洒在浅玖的身上,浅玖动也没动。
那小二的脸立刻就白了,“哎呀……两位爷真对不住,小的……小的……”
浅玖淡淡道:“没什么,你下去吧。”
小儿感恩戴德地边赔礼边快速地离开了,浅玖仍是安然自如地坐着,反倒是尧重华站了起来,走到浅玖身边,用手帕替浅玖擦身上的茶水。
尧重华问:“有没有烫到?怎么不躲一躲?”
浅玖说:“不烫。”
尧重华又说:“不烫也不行,都弄湿了,待会病又犯了怎么办?”
浅玖还是冷冷淡淡,“不会的。”
我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这这这……真的是我低级,是我思想龌龊,是我不正经么?
萧翰墨低声发言道:“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我皱眉道:“你一个文人,怎么说话这么粗俗?”
萧翰墨也不遮掩了,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人看,“你管得着么?”
这尧重华在别人面前摆架子,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在浅玖面前却变了一副模样,端茶倒水剥虾仁,样样俱到,简直就是史上最佳好媳妇。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看着尧重华给浅玖夹菜的样子,我想到了流苏。
以前吃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直往我碗里夹菜,我喜欢吃的虾仁他也替我剥得干干净净用一只小碗盛着,活脱脱一个小媳妇。
萧翰墨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我才回过神来,心情莫名地黯淡了。
吐一口气,仰头把一杯茶倒进嘴里,站起身来招呼萧翰墨,“走了。”
走到楼梯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竟感觉到浅玖白色面纱后的目光似乎看了过来。仅仅一瞬,他又转过头去。
月凉风清,华灯初上。
街景繁华,行人如梭。
不远处的章台街灯影幢幢,橙黄灯花挂满街旁,将红砖绿瓦都映照得亮堂堂的。
有丝丝袅袅的弦音随着晚风徐徐飘来,时而缱绻,时而欢扬。
夜那么喧嚣,人那么孤独。
我打开窗,施展开轻功跃上屋顶。
月光照亮碧绿琉璃瓦,泛出昏黄光泽。
远处皇城灯火通明,护城河波光粼粼,城塔上的金钟静止不动。
从这里可以更清楚地看见章台街,赌坊里人群熙熙攘攘,青楼的轩窗中,轻纱扬起的瞬间,可以看见里面妖娆的歌姬舞女,以及醉醺醺的嫖客。
街上人来人往,有的人缓步而行,有的人步履匆匆,也有的人在街旁飘拂的杨柳下静静伫立。
一切都热闹得不像夜晚。
我脑中的夜晚,应该是清清冷冷的,一湾清亮月光从窗口流泻进来,铺撒在简陋床上枕上。如果是夏天,会有慵懒的蝉鸣应和着蛙声一起一落,如果是冬天,那就会有一把火噼里啪啦地在炕下烧着,窗外大雪缤纷,屋内却温暖得几乎让人融化。
然后,会有一个人,穿着轻薄的白色亵衣窝在床上,或是读书,或是饮茶,或者就是简简单单地看着我。他或许会对我微笑,或许会困倦地走神,亦或许他会对我说,暮儿,夜很深了,睡吧。
然而,现在我除了寂寞的喧嚣,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稍稍安静一些了,穿着光鲜亮丽的男女面露疲态从章台街走出。
杨柳下伫立的人还没有走。
我跃下屋顶,缓缓朝他走去。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武功高强如他,竟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
他的身影被月光笼罩,显得朦胧又梦幻。
可惜这么一幅美景,加上那张白色面纱,就是不太对劲。
“浅玖公子。”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我。
“是你。”
我走到他身边,朝他刚才看的方向看去。
一湾浅浅的小池,池心几朵还未绽放的莲花。
几尾鱼儿在浅水中游曳,漾起圈圈碧波。
我说:“浅玖公子,你钓过鱼么?”
浅玖沉默了许久,说:“为何这么问?”
我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人说的一个故事。”
浅玖不说话了。
我说:“前段日子,我想起那个故事,所以就到河里去钓鱼。等了没多久,就有鱼儿上钩了,但是那鱼儿太小,把钩子取下来就死了。”
我摇了摇头,说:“如果不是我一时兴起,或许它就不会被钓上来,或许它就能游到海里去了。真是滑稽,我一个大男人,捧着一条死鱼蹲在河边,哭了一个下午。”
浅玖看了我许久,方才说:“为什么跟我说?”
我说:“没什么,只是想说给谁听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
“难过么?”
我有些恍惚地抬头,“嗯?”
浅玖淡淡地问:“那鱼儿死了,你难过么?”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
我说:“如果可以回到一开始,我宁愿我从未想过要钓起它。”
如果从未相遇,就不会有分别。
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也就不会有痛苦。
章台街上一座小楼窗户半开,一名乐女支在弹着琴,琴声哀怨凄楚,泪珠儿如冰晶,滴滴串串。
浅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笑声中好像有嘲讽的意味。
昏灯绰绰,杨柳依依。
水池清浅,莲叶碧碧。
他说:“林暮,你是一个胆小鬼。”
我愣住了。
浅玖转过身,缓缓地走远了。
我呆滞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入昏黄夜色中,脑中空白了一阵。
回过神来的时候,心狂跳不止。
第86章:章台(五)
第二天南陌一踏出他的房门,就被我拽住了。
他反射性地握住了逍遥剑的剑柄,眯起眼看了我好一会才缓缓放下手。
我揪着他的衣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南陌,流苏的墓在哪里?”
南陌皱了皱眉,“你发什么神经?”
我说:“你们一定到崖下去找他了,对不对?他葬在那里?”
南陌伸手挡开了我的手,“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没有找到他?”
南陌说:“那悬崖太深,从那个高度摔下去……找不到,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我咬咬牙,说:“有没有可能……他没有死?”
南陌看了我许久,眼神竟然有些同情。
他叹口气,“林暮,宫主已经死了。他去温山之前,肺病已经很重,即便坠崖时逃生了,也……”
他说到一半不说了,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用过早膳,一路走到章台,绥絮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
碉楼内仍是昏昏暗暗,烛火冉冉。
我抬头看了看顶层的阁楼,碧翠珠帘后,人影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知为何,竟有些移不开目光。
第三个项目,“才”,比试的是诗书才华,竞标的人根据上阕诗对下阕,对得既要工整又要有意蕴。
双涵换了一套暗红绣金线的拖地长袍,一身华贵地走上台,朱唇轻启,念出上阕。
“红尘伊人伴,青石长巷,一曲离殇为谁唱?”
她的话音刚落,萧翰墨就轻轻吟出一句下阕。
“紫陌暗香还,朱砂盈窗,千点墨染恨歌茫。”
纸扇似有似无地轻拂。
我朝他笑笑,“墨笔剑客,好文采。”
萧翰墨哼一声,扇子扇得呼呼作响。
有人朗声接道:“流年谁人叹,玉砌雕栏,青丝成雪惹人惋。”
“黄沙倚剑行,无边大疆,十里羌笛皆悲鸣。”
“青灯古佛畔,朱窗长廊,千载羁绊谁人解。”
啧啧,不愧是成天舞文弄墨的公子们,对诗一个比一个酸。
听着别人的答案,我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当年师父教诗书的时候,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现在除了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倒是尹洛依听得很认真。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绥絮走进来提醒说:“轮到林公子答题了。”
我挠挠头,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笑。
正寻思着把盗用萧翰墨的答案,眼睛一瞥又瞄到顶层阁楼上的人影。
蓝色翻飞的花雨中,漫天的花瓣,他的一个回眸,一眼万年。
彼岸花是不祥的花,是地狱之花,却与他如此相称。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生生世世,花叶不相见。
我深呼吸了几下,运足内力朗声念道:“唯忆蝶蹁跹,几回花渡,人生若只如初见。”
念完了诗,耳朵有些热。
回头看了看诸人,碰上一束束看怪物一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