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史上最蠢最笨的人,我几乎是马上就认定了,流苏就是杀害尹洛依的凶手,而他也没有否认。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事实。每月闭功的时候,他会失去理智,他一定也认为是他杀了尹洛依。
安如晴看着我,说:“林暮,这件事情,除了温掌门,就只有我知道。我没有告诉你,是存有私心的。我利用了你,对不起。”
是了,他是天下第一,这个江湖上,除了一个人,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唯一能伤他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他。
“林公子,你如果恨我,我没有怨言。”
我笑笑,道:“如晴姑娘,这不关你的事,你只是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我没有恨其他人,我只是恨我自己。”
站起身离去,安如晴和崔展蝶静默地看着我离开。
好像在温山时就常对尹洛依说,等我出了山,要浪迹天涯。
尹洛依就会笑笑说,我陪你一起,要不然你一定会闯祸的。
过了这么久,早已不再年少,才真正完成了这个心愿。
只不过,当时说陪我浪迹天涯的人,早就不在了。
桃花凋谢后,梨花开了,梨花落尽后,枫叶红了,最后世界又被一片皑皑白雪覆盖。
春风又一次吹拂大地时,我终于走累了。
世界这么大,能容纳我的地方,好像只有这一个。
这才慢慢悠悠地晃回村子。
“暮哥哥!”
马小花正好在我院子里抓小虫子玩,看见我赶紧撇了虫子朝我扑来。
脏兮兮的小手在我衣服上蹭啊蹭。
我拍拍她的头,“臭丫头,又长高了。怎么没在读书?”
马小花说:“我娘说暮哥哥家的桂花又开了,让我来摘点桂花做桂花糕。”
我一愣。
满园的木槿花欣欣向荣,桂花树枝头点缀着点点嫩白,花香满园。
和我离开时的景象一模一样。
还记得我背着药箱,鬼鬼祟祟地踏出这扇院门,他就蹲在门边等我。
从我离开这里开始,已经整整两年了。
前尘如烟,往事如梦。
马小花探头在我身后看了看,问道:“美美哥哥呢?”
我摸着她软软的头发,轻声道:“他走了。”
“走了是不会回来了吗?”
“嗯,不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
马小花在我肚子上捶了一拳,嘟嘴道:“我娘说了,你整天欺负美美哥哥,美美哥哥一定会走掉的!都怪你,臭林暮,干什么要逼走美美哥哥!花花不要臭林暮,花花要美美哥哥!”
我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说:“哟,为了别人连你暮哥哥都不要了?”
马小花鼓起嘴,“不——要——我不要林暮!哇——”
马小花仰起头大哭起来,我慌了。
马阿姨出现在门口,“丫头片子怎么又哭了?哎哟,林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赶紧把脸皱成一团的马小花推到马阿姨手里,“刚回来。”
“你那漂亮的媳妇儿呢?”
我撇撇嘴,怎么大家都惦记他?
我说:“他……走了。”
马阿姨明了似的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林暮,你作孽哟。”
“马阿姨……”
她拉着马小花往门外走,边走边摇头,“可怜啊,这么冷的天,一个人站在门口,一口血一口血地咳,我都看不下去……”
我愣在原地,静静地站了许久许久。
第82章:章台(一)
回到村里,我操起庸医老本行。
没有了大美人坐镇,生意果然一落千丈,不过维持生计还是可以的。
我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犯风湿的老头,拍了拍桌子,“下一位。”
眼角余光瞟到一名青衣男子走进来,坐在了桌前小板凳上。
衣服是滑溜溜的锦缎,嗅味道都知道是贵东西。
目光往上移。
玉面俊颜,一双眸子冷森森。
我的小心肝儿轻颤。
“哎哟,胃病犯了,今儿个关门了啊,明天再来吧……”
不动声色地起身,脚底抹油。
寒光闪闪的剑架在我脖子上。
“林暮。”
逃不过去了。
转身潇洒一笑,一拱手,朗朗道:“南陌公子。”
南陌顿了一顿,道:“怎么不叫彩云了?”
我奇怪地看他,“彩云?为什么叫彩云?原来南陌公子喜欢别人称你为彩云啊。”
南陌阴下脸,“你这人为何总没正经?”
我打哈哈道:“天性如此,真对不住啊。”
南陌说:“我以前说过,你若对不起宫主,我就杀了你。”
我说:“我记得。等你好久了,以为你已经忘了。”
脖子上的剑顶得更紧了。
过了一会,他收起剑。
“但是宫主命令我保护你,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我摆摆手,说:“既然不打算杀我,那就请回吧。”
“不行,宫主让我保护你。”
我汗颜了。
“我一个乡下郎中,有什么好保护的?保护我不被野狗咬吗?快走吧快走吧。”
“不行。”
我郁悴了,这南陌真是忠心耿耿到死心眼啊。
我说:“那你想怎么办?”
南陌说:“跟我回流月宫。”
我愣了一下,说:“流月宫没有了宫主,不是自动瓦解了么?”
南陌扬眉,“谁说没有宫主的?”
我的呼吸一下被攒住了,“什……什么意思?他……他……”
南陌说:“什么他啊他的,你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我瞪着他,“你说的宫主……是……是谁?”
南陌看着我,似有似无一笑。
“你。”
我僵在原地。
“啥?”
南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这是宫主的意思。”
我皱眉道:“我不会当宫主。”
“没有关系,你什么也不用干,我和座前四使都会打点好。”
这也太……太随便了。
我往后缩了缩,“神经病啊,我好好当我的庸医,才不要当什么邪教宫主。”
我的反抗向来没有任何意义,南陌一拎我的领子,把我拽出了房间。
这小子,就是这么对宫主的?
门外站着四个人。
两名女子一名静如处子一名动若脱兔,两名男子一名面无表情一名嬉皮笑脸。
他们齐齐拜倒在地,唤道:“拜见宫主。”
这世事,真是太无常了。
一年前,我还在像只过街老鼠,被他们踩在脚下。
现在他们却拜倒在我面前,尊称我为宫主。
人生,真是如戏啊。
我往后退了一步,南陌却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凤衾说:“宫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我干笑两声,再干笑两声。
“你们在跟我开玩笑么?”
凤衾说:“宫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能当你们的宫主,你们快走吧。”
妄朱走上来,笑嘻嘻道:“恕难遵命。”
我被连推带拽地扔上了马车。
我扒着车门,“等等!我还没收拾东西,至少拿点衣服……”
凤衾说:“宫主的衣服我们都准备好了,至于原来的那些衣服……”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
她扯扯嘴角:“扔掉就行了。”
马车辘辘地开了,我萎顿地缩在马车一角,叹人生惨淡。
我的武功虽然又回来了,但是毕竟也十多年没有练过武,跟这些刀尖上舔血的邪教中人过招,两下都接不住。
南陌瞥我几眼,跟我说起流苏死后,江湖上发生的事。
第一件,武林大会。
虽然流英剑不翼而飞,但大家都同意应该角逐出一名武林盟主。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温殊山会成为这一届武林盟主,毕竟讨伐流月宫,他功不可没。
然而,温山剑派掌门人温殊山,却在十招之内,败给了另一个人。
凤火崖崖主,尧重华。
一如十多年前那次惊艳江湖的武林大会,公子九辰一出现,所向披靡,毫无悬念地夺得了武林大会头筹。
凤火崖,火焰凤凰展翅高飞,涅磐重生。
武林大会之后,凤火崖的名号又传遍了江湖上下,有关凤火崖尧重华的议论多了起来。
武林中人议论尧重华的武功,他的武功家数和公子九辰同门,也就是闭月心经。
家有代嫁闺女的名门,都在估量着凤火崖的财富和力量。
而更多的公子小姐,却对尧重华面具背后的模样感兴趣。
对尧重华这个人,我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整天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好像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说话隐晦得要命,让人看着很不爽。
在温山上我和他接触了几次,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他对流苏很感兴趣。
单凭这一点,我就对他没有好印象。
听了我的结论,南陌不屑地哼一声,说:“喜欢我们宫主的人比海里的鱼还多,多他一个有什么出奇?”
我郁闷了。
南陌接着说第二件事,双惜玉璧。
慕容未天送给俞瑾之的玉璧不知为何流落到民间,后来被京城章台一位烟花女子买去。慕容未天的名字在风月之地简直是神话,曾经慕容未天一块汗巾都能被炒出千金高价,如今这块良缘和尚亲自打造的双惜玉璧,引来无数人的觊觎。
章台为了把玉璧卖出去,特意摆场竞价,为双惜玉璧寻得买主。
我愈发地郁闷了,真是欲哭无泪。
这块玉璧我一直贴身放在身上,却不知何时被人摸包的时候一同摸了去。
竟然这么值钱,我简直郁悴得想撞墙。
南陌奇怪地皱眉,“你干什么?”
我说:“没事……头痒了。”
一车人都嫌弃地看我,像是生怕我身上有虱子。
南陌清了清嗓子,说:“那块双惜玉璧,是前宫主父亲的东西,我们应该把它夺回来。宫主,你意下如何?”
过了好半天我才意识到他在问我。
双惜玉璧是慕容未天和我爹爹的东西,不管被谁买去了也还是不太好。
我说:“流月宫有那么多钱么?”
凤衾说:“他们不单单只认钱。品学才貌最出众的人,才能得到双惜玉璧。”
凤衾说完,所有人又在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接着全都默默地转过头去。
妄朱笑道:“没有关系,如果输了,我们还可以抢。”
疏桐哼一声,说:“还不如直接抢呢,反正也没有可能赢。”
我扭头看向窗外,“天真蓝啊,云真白啊,真想变成一只小鸟啊,呵呵,呵呵呵。”
第83章:章台(二)
京城。
十里长街,华灯璀璨。
车水马龙,喧嚣不止
京城的繁华是没有来过这里的人想象不到的,金色琉璃瓦覆盖的皇城富丽堂皇,护城河之外,熙熙攘攘,人流不息。
而最热闹的地方,当属章台街。
章台街,是整个京城最赚钱、最喧嚣、最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方。
这里只做两种生意,赌坊,青楼。
章台街开的赌坊是整个京城最大的赌坊,招待的全都是贵族公子,没有那么一点身份的人,都不敢往这里走。
而章台街的青楼,云集了整个中原最美丽的人,妖艳的,邪魅的,清纯的,脱俗的,只有包不起,没有找不到的。
每天,金银珠宝一车一车地往章台街拉,穿着华丽衣裳、佩戴昂贵首饰的公子小姐一拨一拨地从章台街出来。
据说,全中原的财宝,有一半在皇城,剩下的一半中,有一半就在章台街。
座前四使把我扔进热水里,像烫死猪一样洗了好半天,才让我出来,套上一件滑溜溜的锦缎衣服,在镜子前照了照,果然又人模狗样的了。
妄朱摸着下巴看我,笑道:“果然是人靠衣装,这么看来,宫主看上你,也不无道理。”
我摆手:“哪里哪里,我靠的是人格魅力。”
流英剑握在手中,身后跟着闪亮亮的五个人,一路上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走到招待宾客的地方,几名貌美女子带着浓浓的脂粉香气走来,水袖一摆福了一福。
“几位公子,可是来参加竞标的?”
说话的女子声音比糖还要甜腻,听得人心痒痒。
我答道:“正是。”
那女子抿嘴一笑,“来我们这参加双惜玉璧竞标的,若是江湖人士,须得报上姓名来。”
我摸摸头,“我叫林暮。”
那女子歪着头想了一想,说:“林暮?没有听说过。”
我讪笑一下。
“林公子,真是抱歉,恐怕不能让你进去了。”
“为什么?”
她嫣然笑笑,“如果不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是不能进章台街的。”
我撇了撇嘴。
真是狗眼看人低啊。
南陌板着脸走上来,冷冰冰道:“流月宫,可听说过了?”
那女子面不改色,笑道:“流月宫,当然是听说过的。”
南陌又说:“流月宫宫主,你知道是谁?”
“公子在同小女子说笑么?流月宫宫主流苏,天下第一的容貌,这章台街谁不知道?可惜天妒佳人,哎……”
我摸摸脑袋,咧嘴笑道:“姑娘,流月宫新一任宫主,正是区区。”
那女子看了我几眼,提起裙裾一溜烟跑了。
没过多久,她又带着一名穿着更端庄华贵的女人来了。
那女人容貌不似少女的娇嫩,妆容华贵端庄,淡紫色的繁花华裙,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碧霞罗大牡丹,镶珠玉冠缀在发间,额前坠着碧蓝宝石,更添高贵,举手抬足之间流露出的气质,是经过时间打磨历练后的沉稳。
“主母,絮儿说的就是他。”
那女人的目光在我身上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流英剑上。
“绥絮,连林暮公子都认不出来,还敢出言得罪,还不掌嘴?”
先前那美丽女子赶紧跪了下来,一巴掌一巴掌毫不手软地往那张漂亮脸蛋上招呼。
那女人朝我施了个礼,“林暮公子,多有得罪了。”
我拱手,“好说好说。你快别让她打了,打肿了还怎么做生意?”
“绥絮,还不多谢公子?”
“絮儿多谢公子。”
那女人向侧边退了一步,轻轻欠身:“恭请流月宫几位入内就座。”
名为绥絮的女子带着我们,穿过正堂,走上一条弯弯曲曲的黑暗走廊,走廊昏暗,只有走廊两侧悬挂的透明珠子隐隐发亮,照亮前方的路。
走了不知多久,眼前出现一方明亮,一条繁花似锦的鲜花小道,两侧亭台楼阁,碉楼画栋,流水从假山上流淌而下,叮咚作响。
我抬头望天,却见头顶上方是偌大的横木屋顶,数之不尽的明珠悬挂在屋梁下,照得室内明若白昼。
一个建在室内的天地,这章台街的主人真是财大气粗得吓人。
走上一座圆形碉楼,内部大得像一座宫殿,中间一个平坦的台子,四周全是一间一间分立的隔间。整个碉楼的构造下宽上细,最底部隔间最多,离台子的距离也最远,上一层的隔间比第一层的少,也比第一层更靠近中间,到了最顶层,就只有两个隔间了,遥相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