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得有些早,只有少数隔间亮着橙黄的烛火,更多的隔间还是暗的。
绥絮带着我们顺着木制楼梯盘旋而上,在中间的某一层找了一间隔间让我们坐了进去。
身穿轻纱的女子为我们斟好了茶,绥絮说:“几位公子小姐,请在此稍坐片刻,如果有需要,就叫絮儿的名字,絮儿在门外候着。”
绥絮退了出去,南陌等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坐在几前喝茶。
隔间一侧开着巨大的窗户,窗户用珠帘挡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的台子,外面的人却只能隐约看见隔间内的人影。
我说:“这章台的主人到底是谁啊?这么大手笔,不怕遭人妒恨么。”
南陌说:“既然敢在皇城下动土,还把生意做这么大,要不然就是在宫里有人撑腰,要不然就是这人连宫里那位都动不了。”
宫里那位,当然指的是皇帝老儿了。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连皇帝都动不了的人,那真是非同小可。
碉楼中的隔间一间一间地亮起来,飘渺的烛光幽幽地从每个隔间透出来,将摇摆不定的珠帘的影子投在地面,整个碉楼内部忽明忽暗,影影幢幢,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突然,琴声飘起,悠扬婉转,丝丝缕缕如软风暖水,扣人心弦。
音律很熟悉,我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只是琴音的感觉不一样。
在那片粉红桃花飘飞的林中,慕容未天轻轻抚着琴弦,这美妙的曲律从他指尖流淌出来。
还有和尹洛依一同回到那林子里时,和珞吹奏的笛音。
这是慕容未天的曲子。
琴音飘飘渺渺,渐渐地平息下去。
无意间一抬头,发现最顶层的一间隔间也亮起了烛灯,凭窗坐着两个人,摇摆不定的身影映在珠帘上,看不真切,但从坐姿判断,应是两名男子。
刚才见过的被称作主母的女人走上台,身后跟着几名婀娜的少女,其中一名少女手中捧着木匣子,金丝软垫上放着一块碧翠流光的玉璧。
正是那块刻着“慕容未天赠挚友俞瑾之”的玉璧。
女人温软不失庄重的声音响起来。
“诸位公子、小姐、江湖朋友今日到章台来参加双惜玉璧的竞标,涵双不胜荣幸。”
竞标的规则很简单,又很耐人寻味。
竞标分为四个部分,分别考验竞标者的品、学、才、貌。
最终得到双惜玉璧的人,必须在品相,武学,文才,容貌这四项内容上都相当出众。
听双涵说完规则,我简直要喷茶了。这哪里是竞标,简直是在招女婿。
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个人,人人都是一副不抱希望的样子,妄朱甚至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说:“宫主,重在参与。”
我就这么不中用么?
第一个项目,“品”,考的是格调,双涵庄重的声音说:“请各位竞标者将身上所佩戴的一样物品交上来,等我们鉴定完毕后会还给诸位。”
根据随身携带的东西来鉴定一个人的格调,这个方法确实是高啊。
门外有女子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林公子,请把决定好了的物件交给絮儿。”
我摸了摸头,摘下凤衾挂在我腰间的一块玉佩,说:“这块玉佩成色不错,雕纹也别制,交这个行不行?”
座前四使同时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凤衾说:“用这种人人都有的东西,难免落俗套,凸显不了格调。”
我说:“那……这只玉扳指?一摸就是贵东西。”
凤衾继续评论:“还是太普通了些,须得是别人没有的东西才好。”
我从兜里摸出绢丝钱袋,疏桐终于不耐烦了,怒道:“你是蠢啊还是瞎啊!看不到流英剑吗!”
我缩了缩脖子,拎着流英剑拨开珠帘走到门外。
绥絮小心翼翼地接过流英剑,莞尔一笑道:“林公子的品调果真高呢。”
我笑道:“过奖过奖。”
绥絮袅袅婷婷地挽着裙裾走了,另一名女子正好从旁边隔间拿到了东西,经过我面前。
她手中端着漆木端盘,红色绸布上摆着一把画着花叶水墨图的纸扇。
我乐了,什么叫有缘,这就叫有缘啊。
走到旁边隔间门口,拨开珠帘笑嘻嘻地走了进去。
“萧公子,好有雅致啊,想不到萧公子也对慕容未天有兴趣?”
萧翰墨穿着一身墨色长衫靠在椅子上喝茶,看见我时愣了一愣。
他皱起眉头,“俞森?你来做什么?”
我拉来一张椅子坐了上去,“章台街美人如云,我来这里有什么不对?”
萧翰墨盯着我看了一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摸摸鼻子,嘿嘿地笑了一声。
我问他:“你又是来做什么的?总不是来看美人的吧。”
萧翰墨瞥我一眼,说:“别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龌龊。”
他放下茶盏,说:“那枚双惜玉璧有蹊跷,绝不仅是送给好友的信物这么简单。慕容未天死后,诛心十八式就从江湖消失了,如果慕容未天就是闭月妖子,那诛心十八式一定是给了他最亲近的人,要么就是他的儿子慕容堇言,要么就是他的……咳,挚友,俞瑾之。”
萧翰墨这小子不仅记性好,脑筋也是快得很啊。
我说:“就算这玉璧就是诛心十八式,你还想练不成?”
他哼一声,说:“这种反噬自身的妖功,我怎么可能练?我在意的是另一样东西。”
“什么?”
他的眼睛朝顶层亮着红烛的隔间看去,烛光将两条身影投影在珠帘上,隔间中的人不紧不慢地品着茶,似乎很悠然自得。
我问:“那是谁?”
这时,竞标者的物件已经陆陆续续被端到了台上,各种宝物琳琅满目,有闪亮夺目的珠宝,有华贵虎皮裘袍,有珍稀虫蛊,甚至有皇帝亲赐的令牌。
绥絮手捧我的流英剑出现时,立即有人惊呼出声。
“那……那是流英剑?”
“盟主宝剑流英剑!消失了一年,竟然又出现了!”
又一名女子捧着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走上台,金黄色凤凰引颈高亢,我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尧重华那张稀奇古怪的面具么?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凤火崖!凤火崖尧重华来了!”
我皱眉,“上面坐的是凤火崖?”
萧翰墨点点头。
我撇嘴道:“尧重华这老色鬼,不仅对流苏感兴趣,居然连人家爹也不放过!”
萧翰墨冷眼看我,说:“你为什么总是想那些事?尧重华是什么人,既然是凤火崖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诛心十八式?”
我说:“你说,他是为了得到诛心十八式才来的?他想修炼诛心十八式?”
萧翰墨说:“不能这么说,他似乎已经修炼过诛心十八式了。”
“什么意思?”
“去年的武林大会上,尧重华所使的武功,不像公子九辰,也不像流苏。若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他们两人武功的结合。”
我怔了一下。
我皱眉,“但是公子九辰练的是闭月心经,流苏练的是诛心十八式,怎么可能结合?除非他把两种武功都……”
萧翰墨直直地看着我,缓缓点头。
我又问:“尧重华,真的是为了诛心十八式来的?”
萧翰墨瞥我,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你能不能不要重复问问题?”
我抓抓头,“这下糟糕了。”
“怎么了?”
我道:“尧重华在这里,那帮家伙就没法下手了啊!”
萧翰墨一副迷茫的模样看我,“哪帮家伙?下什么手?”
我跳起来,焦躁地在房间里负着手绕圈子。
尧重华想得到双惜玉璧,简直是易如反掌,姑且不论他模样长得如何才识如何,凭他的武功,一出手,谁敢跟他争?流苏只练了诛心十八式就已经无所披靡了,假如尧重华真的练了闭月心经和诛心十八式,座前四使加上我和南陌跟他打,恐怕都打不过。
我一拍大腿,咬牙道:“管他的,老子就赌他丑得惊世骇俗!”
第84章:章台(三)
就在我和萧翰墨谈话的过程里,台上似乎已经出了结果,双涵在满台的宝物面前伫立了许久,最后伸出玉指,朝几样物品指了指。
一排女子走上台将宝物端了下去,没过多久绥絮就将流英剑拿了回来。
她笑吟吟的,“恭喜林公子通过考核。”
我接过流英剑,笑道:“好说好说。”
绥絮说:“下一项内容是‘学’,考验的是武学,将对方的武器解除的人获胜。请林公子好好准备。”
我再一拱手,乐呵呵道:“好说好说。”
南陌瞥我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接着笑,“顺其自然。”
妄朱在一边嬉皮笑脸道:“这是不是叫做自暴自弃?”
我故作神秘地缄口不语,端一杯茶盏,看着顶层阁间的绰绰人影。
台子被清空了,有参赛资格的人被分成几个组,我被排在了稍微后一点的位置,于是就坐在窗前看前面人的比试。
这一看,更乐呵了。
看惯了像流苏和尹洛依这样的高手的武功,再看这些成天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儿们的武功,简直就像在绣针。
看了一会儿,绥絮走上来告诉我,该到我上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朝屋子里的几个人飞了个媚眼,说:“看主子的。”
足尖一点,从窗户直接跃下。
风声呼啸,烛火摇曳。
衣袂飞起,流英剑在半空出鞘,剑光流明。
自认为骚翻全场,只不过落地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见萧翰墨还是南陌在骂我蠢。
不动声色地把脚甩了甩,一仰头,露出一个亮闪闪的微笑。
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流月宫,林暮。”
全场寂静了片刻。
接着满场哗然。
“流月宫?”
“流月宫不是被剿灭了吗?”
“林暮?是那个男宠?”
“男宠林暮怎么还活着?”
……
我将流英剑在空中舞了几下,锐利的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刺耳风声,人群的议论声顿时弱了许多。
我朝站在台上的另一个人微微一欠身,笑道:“这位公子,请。”
我当然不敢用我的武功和流苏比,比起尹洛依来说也已经差了十年的修行,但是和几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打起来,还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根本不用考虑剑法的问题,剑风一过,公子哥儿们的脸就都绿了。
没多大一会,就有好几个人弃剑下了场。
我甩了甩肩膀,隔了这么多年再使剑,真是非同一般的畅快。
又有一人灰突突地跳下台,我听见有人在议论,男宠林暮什么时候学会武功了?
我轻叹,老子行走江湖的时候,这帮龟儿子还在娘亲怀里吃奶呢。
顶层隔间珠帘轻动。
一个玄色人影从窗户跃下。
身轻如风,乌发飞扬。
他的身形轻轻地落下,足尖先着地,动作极轻极缓,轻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轻功好的人,走路就跟猫一样,不发出声音。
所以我最先留意他的脚。
从他的脚开始,一路往上看。
双腿长而有力,形状笔直匀称,腰部比胯骨纤细许多,虽不算是盈盈可握,但也是好看得引人遐想的那种,胸膛结实线条姣好,衣襟下露出的锁骨很明显,肩窝深深地凹下去,很是好看,脖子又白又长,脸……
我失笑。
他的脸被一层白纱遮住了。
真是可惜,他的身材这么棒,脸应该也不差。
虽然没有看到脸,但我立马就认定,他不是尧重华。
尧重华给我的感觉让我觉得不舒服,但他却没有。
只要不是尧重华,我就有赢的希望。
他停稳身形,缓缓地开口道:“凤火崖,浅玖。”
他的声音很沙哑,沙哑得像一个老人的声音,和他的身材一点也不相衬。
我道:“你们尧崖主为什么不自己来?我和他是老相识,还想打声招呼呢。”
浅玖沙哑着声音说:“崖主说,如果他出手,你连三招都接不住。”
三招?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我笑道:“多谢尧崖主高抬贵手,还请浅玖公子手下留情。”
浅玖不跟我多说,只见眼前身形一晃,玄衣翻飞,快得我连他的脚步都看不清。
衣袂划过我的脸颊,有微微的刺痛感。
我迅速转身,挥剑挡在面前。
锵的一声,两剑相碰,震得我虎口发痛,差点没握紧流英剑。
低头往手上看去,虎口处已经被震裂了。
啧啧啧,这浅玖美人打架真是简单粗暴啊。
浅玖步步逼近,我只得步步后退,死死地握紧手中的剑柄。
两剑再次相交,锵地一声,巨大的冲击力从手臂传上来,我脚下不稳翻倒在地。
一抬头,银光闪闪的剑尖在我鼻尖前段不到一寸的距离。
我吞了一口唾沫。
仅仅两招,我就败下阵来。
凤火崖,真是藏龙卧虎啊。
“你输了。”浅玖嘶哑地说。
他将剑朝一旁挥了一下,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唰的一声,接着收剑入鞘。
我站起来,摆了摆胳膊,说:“急什么?我的剑还没脱手,我还没弃权,不算输。再来一轮。”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确信他一定十分不耐烦。
浅玖说:“你赢不了我的,何必自讨苦吃。”
我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犯贱。”
浅玖轻声说:“不自量力。”
他舞起剑来,剑风吹动碉楼内珠帘无数,珠帘的珠子摆动相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哗啦啦,哗啦啦,犹如细雨打枇杷叶,又像万千玉珠掉落地面。
剑法越来越快,我勉强招架,根本无力反击。
看准时机一俯身在地上滚了一个跟头,躲开了他的攻击绕到他身后,浅玖飞身跃起,施展开轻功在空中和我交锋。
我使足了劲将他挡开,才好不容易喘了口气。
我笑道:“浅玖公子,我的武功修为比你差多了,你何必这样步步紧逼?”
浅玖冷冷哼了一声,舞开剑法又朝我袭来。
我一边横剑招架一边道:“啧啧啧,这么生气做什么?你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么?”
我右手舞开剑花,左手翻手为掌。
眯起眼朝他微微一笑。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大美人!”
他的身体僵了一僵,我看准时机猛然伸出左手,朝他的面纱抓去。
他迅速回剑上挑,我的手却顺势袭向他的下身,变掌为爪,朝他的胯部抓去!
他吃了一惊,迅速朝后一跃,长剑朝我的手劈来。
高手过招的时候,往往看的不是力量之大,而是比谁先揣测出对方的心思。比剑的时候如果是知晓了对方下一步的动作,想要拆解就会变得很容易。
当我做出那样的动作,一个正常人都会有和他一样的反应,所以我能够预测到他的动作。
他的剑还没来得及转向,我的剑已经候在了那里。
借力打力,以柔克刚。
金石相碰,他的剑脱手了,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刺入地面。
我朝后退了一步,以防他也狗急跳墙,接着朝他一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