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说:“没事的,尧重华替我疗过伤,已经很少犯病了,何况以我现在的内力可以压制住。”
“是尧重华救了你?”
流苏点点头。
我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堇言,你跟我走吧。你跟我回流月岛,我会给你找最好的郎中,然后帮你找到闭月心经,这样就能把你治好了。”
流苏有些讶然地看着我,突然莞尔一笑,“暮儿长大了,像个一教之主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说:“我可没有班门弄斧的意思……”
流苏的手臂紧了紧,“暮儿担心我,我很高兴。但是我不能走。”
我皱皱眉看向他,“为什么?”
“我不能离开这里。”
“是因为尧重华?还有你装作不记得我,也是因为他么?”
流苏沉默了片刻,缓缓点点头。
我咬了咬下唇,沉声问:“你知不知道,尧重华是谁?”
流苏眸子沉了一下,“知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他是风烛?”
流苏淡淡道:“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接手凤火崖?”
溪涧哗哗地流过,水中漂浮着没有烧尽的残枝木屑,浑浊不堪。
“即便知道他是风烛,你还要留在他身边么?”
流苏看着我,蓦然笑笑,“暮儿,我没有选择。”
我咬咬牙,赌气道:“难道我不是选择么!”
流苏用手指碰了碰我的脸,“这不一样。”
“是不一样!如果你跟着他,他会害死你的!”
流苏沉默下来。
马儿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过了一会,流苏叹一口气,从腰间解下鸣镝,抛上空中。
鸣镝发出刺耳的嗡嗡声,声音传至数里外。
他看着我,说:“暮儿,你该走了。”
我顿了一顿,说:“不行,除非你跟我走,要不然我也不走。”
“暮儿,不要让我逼你。”
我噎了一下,怒气渐渐地涌上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一句话不合就翻脸?风烛根本不喜欢你,你明明知道的!他喜欢的是慕容未天!”
流苏看着我,无奈地说:“暮儿,听话,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气急败坏地捶在他的肩上胸膛上,却一点也出不了气。
两匹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人衣衫飞舞,玄色的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胸口上蓝色的彼岸花绚烂盛开。
“宫主!”
疏桐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她跑到流苏面前,眼睛红红的。
凤衾也跃下马,步履聘婷地走到疏桐身边,对着流苏跪下身去,“拜见宫主。”
流苏平淡地说:“起来吧。”
疏桐急得话都说不清,“宫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疏桐还以为……”
流苏朝她轻轻一笑,“抱歉。”
疏桐的脸红成了大红枣儿。
流苏说:“南陌在哪里?”
凤衾道:“护法大人听说林公子来到凤火崖,半个月前便来到凤火崖,此时正在崖上候命。”
流苏说:“我吩咐你们保护好林公子,你们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到凤火崖来?”
凤衾敛了敛水袖,低声道:“属下失误了。”
疏桐鼓了鼓嘴,说:“是他自己不让我们跟着的。”
流苏说:“这次我不怪你们,但从今日开始,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况,我就唯你们是问。”
“是。”
流苏搂着我的腰将我抱下马,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臂。
我直直地看着他,沉声道:“我不走。”
流苏看了我一眼,说:“暮儿,这里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我怒道:“那你呢!这里难道是你应该在的地方么!”
流苏看了我许久,缓缓叹了一下,低柔地说:“听话。”
他的声音太温柔,让我没有办法对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发火。
火冒不出来,就只有再吞进去,憋得我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咬了咬牙,怒道:“随你便!”
我愤然扭头就走,怒冲冲地将脚下的石子踢到河里。
凤衾和疏桐赶紧跟了上来。
我停住脚步,回头喊道:“慕容堇言,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流苏端坐在马上,神情有些无奈。
我握紧拳头,翻身跃上一匹马,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抽,马儿嘶鸣一声疾驰而去。
我扭头朝后看去,疏桐和凤衾很快地赶了上来。流苏一袭蓝色长衫,定定地看着我,动也不动。
第95章:慕容堇言(一)
南陌果然在凤火崖上等我,悬崖边上立着一座简陋的草棚,看样子南陌这些天就住在这里。也难怪他一看到我,脸色立马变得比锅底还黑,看那模样如果不是有流苏的命令,他早就一剑把我的头给砍下来了。
他朝屋内招了招手,妄朱推着一个愁眉苦脸的人走出来。
那人一身儒雅墨衫,脸臭得堪比牛屎。
他冲我愤愤地哼了一声,掏出纸扇呼啦呼啦直扇风,风吹得他头发乱飞。
南陌说:“林暮,你要是敢乱跑,我就杀了他。”
哟,南陌威胁人的招数变多了嘛,以前明明只会说杀了我的。
但是想跟我玩,还差点火候。
我板起脸,说:“你要是动他,我就死给你看。”
南陌的脸立刻从黑转绿。
妄朱笑着拍拍我的肩,“林公子,干什么这么剑拔弩张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宫主多伤心啊。”
我说:“拿流苏压我也没用,你们有本事惹我,我就有本事自尽!”
南陌在风中石化了。
妄朱笑呵呵,“林公子,什么压不压的,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我拍了拍脸,心里却仍有事情堵得慌。
诛心十八式的反噬究竟有多严重,谁也说不清楚。
传闻说诛心十八式会让人忘掉所爱的人,但他却没有。
在凤火崖的这几个月,流苏的感官意识越来越弱,一定是诛心十八式导致的。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失去所有感知外界的能力。
不会冷,不会疼,不会开心,不会难过。
如果失去了感觉,那还是一个人吗?
这种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我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和珞在哪里?”
南陌哼了一声,说:“天知道。”
妄朱笑道:“和珞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大概晚些时候他就出现了。”
真正的宫主出现后,我这个替补就自动降级为阶下囚,南陌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我,连坐马车都要跟我和萧翰墨一起坐,一个马车里坐三个老爷们本来也没多挤,只是那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让我无论如何都舒服不起来。
萧翰墨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瘟神。
他幽怨地叹道:“我这辈子认识你,真是倒了血霉了!”
我无辜地朝他眨眨眼,“啧啧啧,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怪只能怪你上辈子没积德。”
萧翰墨捂着脸一副无比沮丧的模样。
我迟疑了一下,说:“萧翰墨,关于诛心十八式的反噬,你还知道什么?”
萧翰墨说:“关于闭月宝典的传闻,大多都是以讹传讹。即便是记载中所说的,也都没有什么根据。”
我把头靠在车窗边,叹了一口气。
萧瀚墨看了我一会,说:“浅玖真的是流苏?”
我点点头。
他又道:“那就奇了。”
“怎么了?”
“我问你,你觉得你的武功怎么样?”
我撇撇嘴,说:“干嘛?看不起我的武功啊?”
萧瀚墨翻了翻眼皮子,说:“比起你的武功,我更看不起你这个人。”
“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萧瀚墨说:“俞……林暮,以你的武功修为,和温殊山比如何?。”
“当然是没法比。”
“那温殊山和流苏比呢?”
我说:“温掌门当然比不过流苏,否则他也不会用计谋杀他了。”
萧瀚墨用纸扇轻敲手掌,道:“这么跟你说好了,温殊山和流苏之间,差了一百个你。”
我撇了撇嘴。
这也太伤我自尊了。
萧瀚墨接着说:“林暮,你总不会真的以为,你耍点小手段,就能打败天下第一吧?”
我怔了一下。
确实,在章台街和浅玖比试的时候,我并没有把他当作流苏。
如果知道他是流苏,我早就拜倒在他的衣摆之下举手投降了。
然而我还是赢了他,这简直不可思议。
流苏会输给我的原因,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故意的。第二,他的武功比以前弱了。如果是第一种,他没有可能瞒得过尧重华,但如果是第二种……
我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翰墨道:“你有没有发现,他的武功和以前不一样了?亦或是说,变弱了?”
南陌阴了脸,冷森森地说:“萧公子,说话小心些好。”
萧翰墨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只是在说实话。若是南陌公子觉得不好听了,大可以不听。”
南陌脸僵了,逍遥剑唰地亮出来。
我无奈地摆摆手,“彩云啊,你这动不动拔刀子的脾性什么时候能改改?好好的流月宫护法,别跟个山寨强盗似的。”
南陌郁闷得脸都青了,愤愤然拉开马车的门跳了下去。
我看向萧翰墨,说:“萧翰墨,这不可能。流苏已经把诛心十八式练到了顶层,怎么可能比以前还不如?”
萧翰墨将扇子唰地一下收起,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你说什么?他练成了诛心十八式?”
我点点头。
萧翰墨紧蹙眉头,“那他可有什么不一样?比如说……他有没有忘记你?”
我说:“没有。只不过,他好像感觉不到痛感了,有一次他直接用手拿木炭,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疼。”
萧翰墨用扇子敲敲头,沉吟了半晌,道:“真是奇怪,奇怪极了。”
我急道:“又怎么了?你能不能说话说清楚些?”
萧翰墨摇摇头,“现在我也不清楚。我要去问问我爹,可能他会知道。”
我郁悴地捂脸道:“大哥,你是想急死我么?”
萧翰墨笑笑,“我爹就在附近,我从这里骑马去,两天就能来回。”
我想了想,丧气道:“南陌不会让你走的。”
萧翰墨瞥了瞥我,说:“没用的东西,我来和他说。”
萧翰墨把手伸出车窗去,在车门上敲了几下,南陌骑着马来到窗边。
“什么事?”
萧翰墨把头探出车窗,在南陌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南陌的神情怔了一下,接着似乎有些难堪似的瞪了萧翰墨一眼,高声道:“停车。”
萧翰墨一副得意地样子朝我扬了扬眉,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探出身去看他,他爬上马背,对我道:“林暮,我回来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
我对他点了点头。
他调转马头,朝远处疾驰而去,墨色的身影隐没于渐暗的黄昏之中。
第96章:慕容堇言(二)
我们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到了第二天,和珞终于出现了。
和珞仍是一身玄衣,脸上是千年不变的面瘫模样,腰间挂着的玉笛,碧翠温润。
我大步走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和珞,我有话问你。”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我说:“和珞,凤火崖失火的时候,你为什么在那里?”
和珞还是不说话,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我沉住气,又问:“你难道不怕我告诉南陌,或是流苏么?”
和珞终于说话了,声音一点温度也没有。
“怕什么?”
我说:“就算他们知道你是风烛的人,也无所谓了?”
和珞平淡地说:“他们早就知道。”
“所以说……嗯?你说什么?”
和珞冷冷看了我一眼,绕开我朝前走去,我追上去又拦住他。
“等等,你必须跟我说清楚!”
和珞淡淡地看我,缓缓开口,“说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风烛又是什么人?”
本以为他还要再跟我装一会儿酷,谁知他却说得很干脆。
“我和风烛是慕容未天的弟子,宫主早就知道。”
他淡然地看我一眼,“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我摸摸头,“我是猜到了,只是确认一下。”
他抬起腿就要走,我赶紧拽住他。
“等等!再跟我说点你知道的。”
“为什么?”
我沉下脸,说:“再这样下去,流苏会被风烛害死的。”
和珞看了我一会,眸子冷了下来,“如果他死了,那也是你害的。”
我噎了一下,有些恼了。
“和珞,我不过问你点事罢了,你干嘛乱喷人?”
和珞冷眼看着我,朝我走近了一步。
“俞森,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怔住了,“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和珞面无表情看我,一双眸子冰澈。他又向我走了一步。
“俞森,我曾经去过大理国,那里的苗人有种虫蛊,中了蛊的人一言一行都与常人无异,但其实却已经被下蛊的人所操纵。”
我吞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你想说什么?”
和珞又朝我逼近了一些,我不动声色地向后退,背却贴在了墙上。
和珞淡淡地说:“俞森,你就是那个中蛊的人。”
我怔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不会吧,我没有感觉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俞森,你真可悲,你就像个跳梁小丑,自以为是,以为能够瞒过所有人,却不知一切早已被注定。”
注定。又是这个词。
我沉了沉气,“和珞,你认错人了。”
“俞森,你真的以为一切都是偶然么?”
我靠着凉凉的墙壁,腿变得有些软。
我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和珞看着我,平淡的眸子像波澜不惊的一汪寒水。
“俞森,从来没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注定。”
“我不明白……”
和珞打断我的话,“不,你明白的。”
他说:“你以为你离开温山,就没有人能找到你了么?你以为你改名换姓,就滴水不漏了么?你以为你在宫主身边,宫主什么都不知道么?”
不……
可怕的寒意从我的体内蔓延,侵入五脏六腑。
俞森这个名字,使我不得不背负的罪孽。
我什么都能够承受,都不得不承受。唯独这个可能性,不敢想,不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