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栾辉笑了笑,声音听起来还挺愉悦,“还算是有脑子。”
“娘娘,需要阻止么?”
“算了,由着他们闹去吧!”
——你们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呢?我,很期待啊!
康熙乾清宫西暖阁里披着奏折,奏折上几乎全是坏消息——汉中战事遇阻,三藩毫无动作,京畿灾情是让人烦扰。批完手上,再拿起一封,看了几句便知是一封请安折——通篇空洞无物,不知所言。想想如今大清各处都是事,这人却不知上报,只知歌功颂德,不由有些腻味,还有几分恼怒,偏偏此时门前传来一阵阵烦躁不安踱步声,不禁愈加烦躁,怒吼:“顾问行,给朕滚进来!”
顾问行本奉命守门口,可听着窗外稀里哗啦大雨声,因为担心约可沁公主,于是派了个小太监去看看,结果小太监回来却报说公主还跪着,连伞都扔一边不撑了。他心中实安定不下来,约可沁好歹是大清公主,还是从恭亲王那里抱来,一来了宫里就给皇宫带来好几个皇嗣,连万岁爷都说是个有福气,也还算宠爱。这雨这么大,万一淋出个好歹,万岁爷心疼,到时候被迁怒,倒霉还是他。可万一万岁爷余怒未消,自己贸贸然进入,只怕又要惹得万岁爷生气。顾问行真是左右为难,不自觉开始来回踱起步子来。猛然听得康熙一阵怒吼,吓得他一个趔趄,连滚带爬进了东暖阁。
见到顾问行如此有喜感进屋方式,康熙一下子没绷住,噗嗤笑了一声——他是让他滚进来,可不是真正滚啊。
顾问行也有些小尴尬,自己这出场方式还真不好看,搞不好甚至还能治个御前失仪。不过当听到康熙笑声时,他多时感到放松和自得,放松是万岁爷必是不意自己失礼之处,自得则是因为要把康熙这位万岁爷逗乐可是不容易呢。
“奴才失礼了,皇上恕罪!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你外面干嘛呢?那么大动静?”
顾问行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脚步声太大,震动了皇上,连忙请罪,“奴才心里烦躁,竟然弄出了动静,扰了万岁爷,实罪该万死!”
“烦躁?为什么烦躁?”你个奴才能有朕烦躁么?这么多事!
“这个……”顾问行答得唯唯诺诺,“约可沁公主跪外头淋了一个时辰雨了……”
“什么?!”康熙惊讶,“你这奴才怎么不早说?!”说着,长身而起,径直往外走去。
约可沁此时状态实算不上好。宽大和硕公主服饰早已被水湿透,沉沉得压身上,愈发显出九岁孩子身子瘦小;头发全湿,原本梳得齐整二把头此时早已散乱,湿透鬓发粘脸颊旁,衬得巴掌大小脸十分苍白。眼睛微闭着,阻隔了雨水,脸上全是雨水,分外狼狈,许是跪得膝盖疼了,雪白牙齿紧咬着下唇隐忍着,往日花瓣般粉嫩唇泛着青紫颜色。双手撑膝边,握成拳状。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约可沁小小身子克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摇摇欲坠,又马上咬牙坚持住。
康熙一出乾清宫,还隔着雨幕,就看到这番景象。他如今尚还未及而立,一颗心也尚未练就一层铜墙铁壁,约可沁又是他看做亲女养大,虎毒尚不实子,何况他呢?而且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九岁孩子念头会这么坚定。他一个帝王,本身尊荣与骄傲不允许他被人威胁,约可沁说出那样话,他自是不会纵容,否则以后还不人人如此要挟?再一个,一个孩子而已,说什么长跪不起他只当是孩子童言,哪里会当真。只是这次……实出乎他预料,而约可沁心志是令他另眼相看。
——也许,他小看了这些孩子也不一定。
康熙一边想着,一边朝约可沁走去——
31、纯禧
好冷,膝盖好疼……约可沁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几乎要撑不下去了。可是想想自己目,又咬咬牙努力坚持住。
不过,淋了这么大雨,恐怕会染上风寒,惠额娘定要训斥了……
漫天雨水突然停止了,约可沁略带诧异地抬起头,入目便是一只藏匿于藏青底色七爪蟠龙纹。
心下一惊,却是没有动作,只当淋久了雨,出现了幻觉。
“公主,皇上……”七星比约可沁大,又有武功底子,连忙出声提醒。
原来不是幻觉啊,约可沁腹诽,同时低头叩首,“约可沁见过汗阿玛……”
——声音沙哑微弱。
“别多礼了!”康熙有些心软,上前一步扶起约可沁。
因为跪得时间太长,约可沁腿软了一下,差点一头拱进康熙怀里,好七星一旁扶了一把,才不致把康熙龙袍弄湿。
康熙心中唏嘘不已,终只是摸着约可沁头发,叹了口气,“傻孩子……”
——口气里却是带着只有面对太子时才有温柔宠溺。
“汗阿玛……”约可沁鼻头一酸,就算刚刚跪雨里那么久她都没有哭,此时听到康熙一句认可,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好了,朕就破例听听你想法。”说着转头看向顾问行,“问行,去把胡太医叫来给朕大公主看看。”
顾问行面露喜色,连连应了,把雨伞交给一个小太监,竟是冒雨亲自跑去太医院。
康熙命人把约可沁带回钟粹宫,又命胡太医前去。太医给约可沁诊了脉后,又开了方子,随即有宫人去煎药了。
钟粹宫立刻忙碌起来。
“惠额娘……”约可沁讨好地冲栾辉笑笑,只是那脸色,实算不上好。
“哼。”栾辉板着脸,没好气地哼了哼,“沁儿倒是长大了啊,这么大事,也敢自己拿主意!”
其他人只当惠妃是说约可沁淋雨事,约可沁自己却知道,惠妃说是股动灾民暴动事。她和张廷玉谋划之初,张廷玉就明确表示,他不会主动把计划告知惠妃,但是倘若惠妃察觉了,他便不会隐瞒。虽然她觉得惠妃一般不会察觉,但此时既然已经知晓了,她也不敢敷衍。不过她和张廷玉都是极有分寸人,再加上惠妃平日里对他们纵容宠溺,想必也不会太过苛责。其实张廷玉对灾民心理把握程度也恰到好处,他们计划里,目前官民之间只是有一些小摩擦,如果康熙同意了她提议,大暴动根本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也不是现,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来了一场暴雨,这下可是把民怨激发到极高处,态势迅速恶化到他们二人几乎控制不住地步。好张廷玉是个谨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派人通知了约可沁,约可沁这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惜用苦肉计争得康熙同意。
“嘿嘿,沁儿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约可沁讨好地笑了笑。
栾辉摸摸她头,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孩子,他当初确实是怀着各种目培养,但如今,一个九岁,八周岁小孩子就有如此心计,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约可沁见栾辉沉默下来,知道对方不会再苛责了,腆着脸凑近栾辉,蹭蹭撒娇,“好了,惠额娘,沁儿以后再是不敢了。沁儿身子这么好,不会有事!”
——约可沁知道,自家额娘虽然对他们要求严格,但是受不了他们撒娇。当然,胤褆身为男孩,从来就没有权利撒娇,倒是少了一项福利。
栾辉依旧板着脸,“以后再做什么要跟我请示,再这样,你就去站墙角好了!”
没创意!约可沁小小地腹诽。惠额娘罚人时候也就那么两样,不是抄书就是罚站。
这时,端月端着煎好汤药走了进来,约可沁见了,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这些苦得要死汤药,让人讨厌了!委屈地开口,“惠额娘,怎么不是药丸了?”
栾辉自己也喝不来中药苦,于是将药搓成丸子服用,几个孩子见了以后都不喝药了,一生病就非磨着他要吃药丸。
栾辉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这是惩罚!”
“啊?”约可沁惊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才不要,我才不要喝药。”
“公主——”端月担忧地开口,“淋这么大雨,不喝药很可能要得风寒了!”
约可沁把头埋被子里,死活不出来了。
“既然公主不喝,那端月你就端下去吧,明日风寒了倒好,不用出门,陪我练练字。”
“可是,公主——”
“端月!”
“是!奴婢告退!”
“等等等等——”约可沁闻言急忙从被子里探出头,可怜兮兮地耷拉着眉眼,“端月你先放着我一会儿就喝!”
“哎,奴婢遵命!”端月高兴地应了,正准备把药放到床边柜子上,却被栾辉拉住,劈手夺过药碗,递到约可沁面前,“药差不多晾好了,赶紧喝,冷了就失了药性。”
“哦。”约可沁怏怏地应了,惠妃说一不二性子她太了解了。也就是她是个女孩,惠妃还能容忍她偶尔任性,但任性得过了那就是不懂事没规矩不招人待见了,只好由宫女扶着靠坐床上,接过惠妃手里碗,视死如归地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沁儿还真勇敢,不怕苦么。”
蓦地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把栾辉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康熙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周围早已跪了一片奴才。栾辉赶紧跪了,约可沁也放下碗,挣扎着要下床问安。
“沁儿就歇着吧!”康熙把约可沁按回床上,直接坐到了床边,这才冲其他人挥挥手,“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谢皇上!”——声音嘹亮。
栾辉自觉地坐到床另一边,嗔怪道,“这些奴才真是欠管教了,万岁爷来了也不吱一声,臣妾真是……让万岁爷见笑了!”
——这三年,他大收获就是能够得心应手地以一个女人心态猜度着该如何与康熙相处。
“不碍事,是朕不让他们出声。”康熙摆摆手,转头看向约可沁,“沁儿怎样?身体没事吧?”
“回汗阿玛,沁儿无事,谢汗阿玛关心。”
“你这孩子!”康熙拍了拍约可沁脑袋,“朕不让你去灾区是为了你好。穷山恶水出刁民,就你这小身板,去了还不被那些刁民吃了?!”
“沁儿也是想要为汗阿玛分忧而已嘛~”约可沁晃着康熙胳膊,撒娇。
康熙叹了口气,“难得沁儿如此有心。那群愚民,朕对他们宽容反倒让他们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要朕说,直接派兵过去压下来就行了,省了多少气力。”
约可沁神色立刻慌张起来,拉着康熙衣袖手指不由握紧,将藏青布料抓出一道道褶儿,“汗阿玛……”
“放心吧!”康熙安抚地拍拍约可沁,“既然沁儿有这份心,汗阿玛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若明儿你身子没什么不适,就动身吧!圣旨朕也拟好了,一会儿就回有人来宣读。”
约可沁低声应下,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明儿朕再派个侍卫过来,沁儿既然想做,那就必须做好了,才不枉费朕一番期待啊!”
“嗯,沁儿谢汗阿玛成全!沁儿一定会做好,请汗阿玛放心!”
康熙又跟栾辉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钟粹宫回去了。
很便有传旨太监拿了康熙圣旨前来宣读。圣旨内容一是正式册封约可沁为和硕纯禧公主,二便是命纯禧公主协理京中赈灾事宜。
由于这几天一直下着雨,杂事又多,也没有弄得很正式,只是派人通知了慈宁宫慈安宫以及承乾宫,至于其他宫,自然是各凭本事去打听。
这旨意一下,可谓是引起轩然大波。
——自满人入关后,大清公主从来都是出嫁时才获封,由于后宫不得干政,公主地位虽然尊贵无比,却是没有实权,如今不但给了约可沁封号,是给了实差,由不得人不多想。也幸好约可沁目前为止是康熙名下大孩子,大家心情总算能稍稍淡定下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满族传统里从来就不认为女性比男性差,就看离他们不远俄罗斯,不是也有女皇这种存么?而太祖皇帝努尔哈赤大妃阿巴亥不也是镇日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么?只是满人入关之后接受孔孟儒家思想,才逐渐重男轻女起来。所以对于约可沁公主协理赈灾事宜这道圣旨除了部分汉臣拼死上谏,请求康熙收回成命外,满臣倒是没那么抵触,甚至隐隐还有些骄傲——看看,这就是大清公主殿下!
约可沁身体素质十分好,再加上又注意锻炼,虽然淋了一个时辰大雨,喝了药,睡了一宿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备好了和硕公主冠服仪仗,和硕纯禧公主浩浩荡荡地出了紫禁城。
管那一日,暴雨未歇。
通州、良乡、平谷,和硕纯禧公主用了半个月时间走遍了京畿地区重灾区。而后又请旨离京,动身前往回山西,待公主再次回京时,带来是晋商捐献米粮银钱。此次募捐数量之巨,震撼朝廷。
总共募得银三十一万两,粮二十万石,药材亦是甚巨。
朝廷大喜,尤其是户部尚书是喜上眉梢——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了钱,有了粮食,什么都好办了。
只不过,当康熙乾清宫与众臣宫商讨募捐银使用时,恰巧陪帝旁年仅六岁皇太子殿下语出惊人。皇太子殿下认为,既然这银钱是富商捐赠所得,对各大富商奖励不可或缺,但同时也要让商户们看到朝廷诚意。所以他请由户部拟出陈条,详募捐银使用,并将这份陈条以邸报通告全国,同时邀请晋商代表全程参与赈灾,既为晋商赢得好名声,也起到监视作用。此举既可以避免官员贪污,又足以表达朝廷诚心,令富商安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当然,座各位老狐狸对于皇太子尚未点明后一句心照不宣,倘若以后朝廷再缺钱了,要想从晋商手里弄点也会变得容易许多吧。
当时诸位臣工愣了半晌,没想到刚满六岁皇太子竟有如此见地,不禁心底赞叹不愧是大清储君。
索额图先反应过来,忙跪地赞道:“皇太子所言甚是,奴才附议!”
——一位天资聪颖皇太子,实是赫舍里家族所乐见。
索派官员也立刻回过神来,赶紧跪下表态:“奴才附议。”
以“反对索额图”为人生宗旨明珠立刻反驳:“皇太子所言非虚,但如今各处灾难频发,事态紧急,若如皇太子所言,费时费力,恐会延误时机。况且商贾身份低贱,怎能与朝廷命官共同理事?”
“棠村、伊桑阿,”对明珠索额图之间党争心里明镜儿似康熙倒是未置可否,只是转头看向一直未做声两人,“你们怎么看?”
——棠村是梁清标字,他和伊桑阿分别是汉满户部尚书,对这事倒是有发言权,并且同时,这两个人也都不是阿附党派之辈,算上是天子纯臣。
“臣/奴才以为皇太子之法可行。”
——作为标准读书人出身梁标青当然有读书人矜持清高,对于与商贾合作也是排斥。怎奈如今形势比人强,又是天灾又是人祸,户部实缺钱。商贾们倒是成了户部财神爷,倘若招待不好,以后怕是很难从晋商那里弄钱了,到时候,倒霉还是户部。都说拿人手短,横竖那些商贾只是监察又不是办正经差事,他还是可以忍忍。
“那就照皇太子说办吧!”儿子表现得好,康熙也是面露喜色,加之这银子又是养女舍了面子去跟晋商筹,他也不能只顾自己面子让这事后弄得不好看。再说了,虽然商贾是贱籍,但是这种划分,还不是看他们态度?实不行,提高商贾地位也不是不用可能,毕竟送了这么多银子不是?于是大手一挥,全部准了,“户部抓紧时间拟个条陈,明儿交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