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阿泓送来的人在自己店里受了委屈,林粒儿很重视,放下活就出来了,把林东和识墨给赶出去,他带阿佳进了内室。
安慰许久,阿佳才抽噎地说出事情来,原来是守仓库的林柱总是趁别人不在的时候对他动手动脚,他不敢反抗,怕失去得之不易的工作,对方却得寸进尺,甚至想对他胡来。
“他怎么敢!”林粒儿听了火冒三丈,看着阿佳眼睛都哭肿了,叹口气说,“你今天就先留在后院吧,我去给你收拾个屋子休息一晚,别怕,不会有事的。——你这是干嘛!快起来!”
阿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求您了,别让我再回去那里,我什么都能干,吃得也不多……”
七手八脚地将阿佳拉起来,林粒儿让他在里屋里休息,自己出去跟林东商量。
这种事情不能对识墨说,林粒儿给丈夫使了个眼色,对方三两句就将识墨给哄回去了,也多亏来的是识墨才这么容易把人给哄走,换了别人,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林粒儿忧心忡忡问丈夫,林柱再怎么说也是他的老乡,林柱的阿姆和他的阿姆关系还很不错……
“口说无凭,不能就这么将对方赶回去。”林东也觉得有些棘手,“店里都是些适婚的大小伙子,就算赶走了一个林柱,难保没有第二个……”继续把阿佳放在店里是个隐患。
“是啊。”林粒儿也想到这一点,觉得更为难了。
“我再想想……”
“干脆这样吧!”林粒儿一拍手,“让他在我们家里帮忙,给我打打下手,也不用到店里去了,我还能轻松些。”
林东听了眉头舒展些,“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你平时要照顾三个孩子的确辛苦了,有了阿佳做些杂事,你也不用那么累。”他们的两个儿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还有个娇滴滴的女儿,他早就想过给家里添个帮佣,但是林粒儿节俭惯了一直不答应,正好这次阿佳出了那样的事不能再待在店里了,林粒儿主动提出让他在家里帮佣,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得了丈夫的同意,林粒儿当即进里屋和阿佳说了。阿佳得知不用再到店里去,感激不已,马上点头答应。
第二天天没亮,阿佳就起来了,他在家里做惯家务,熟练地生火烧水,熬了一锅粥,让随后起来的林粒儿很满意。
伺候完一家大小,林粒儿带阿佳出门买菜。
街市上早就排开一条长龙,林粒儿到了相熟的肉摊,眼前一亮,“高阿大,今天总算出摊了呀。”
肉摊摊主人高马大,却有一张看着年纪不大的脸,抬起油亮的手直接挠了挠头发,“前段时间家里出了些事,林阿姆要些什么?”
“来半斤上肉。高阿嬷身体可好?”
“托您的福,祖嬷身体硬朗。来,半斤上肉,林阿姆拿好。”
林粒儿身后的阿佳赶紧上来接过用荷叶包起来的肉,林粒儿笑着说:“那我就不耽误你生意了。”
52、奇怪的大夫
高亮平时生意不错,所以虽然隔了一个多月没出摊,还是有很多老主顾上门,一上午不到就将案板上的肉卖光了。收拾好案板,他从底下掏出一副大骨和猪肝,还有一小块肉,哼着曲子收摊回家。
他住的地方是个大杂院,住着不少人,他的屋子在最后面,还带着个后院,方便他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杀猪。
推开门板,高亮朝屋里喊了声:“祖嬷,我回来了!”
屋里,干瘦的老人睁着浑浊的眼,露出个笑脸,“阿大回来了。”
这是一间即当堂屋又当卧室的屋子,靠墙放着一张床,床边就是木桌,桌下放着几张条凳,角落里还有个橱柜,橱柜上是口木箱子,简单到一贫如洗。
“祖嬷,我去做饭了。”
和年迈的祖嬷相依为命的高亮,不但杀猪是一把好手,做饭的手艺也不错,饭菜的香味很快勾引来另一个食客。
“好香,这是什么味?”魏园子跟着味道摸过来,“又是熬大骨头汤?还有肉糜煮的粥?啧,高亮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又是为了你捡回来的那个人吧,我就知道,你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了!”
高亮今年二十有三,平常人这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他却仍然光棍一条,原因无他,嫌弃他家里穷得响叮当。按理说高亮每天卖肉挣的钱虽然不多,要养活老婆孩子不难,而且还能隔三差五吃个肉,但他父母去世时为了下葬欠下不少钱,还要给年迈的祖嬷买药看病,是以这么多年来都没能攒下娶老婆的彩礼。
魏园子则是个游方郎中,在外游历多年,前年在罗城停下来,就住在高家隔壁,平时有空常常过来给高阿嬷诊治,顺便蹭几顿饭,几年下来养成习惯,一到开饭时间就跑过来等开饭。
魏园子逮着机会就吹嘘自己医术天下无双,若是他想御医也当得,但找他看病的都是附近的穷苦人家,无非就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而已,为此他常常大叹自己时运不济,一身高超医术就这样浪费了,真是杀鸡用牛刀。
高亮本来没把魏园子的话放在心上,他上个月在外面捡了个浑身是血的人回来,只是抱着尽人事的想法,没想到魏园子竟然真的把还剩一口气的人给救回来了,只是人是救醒了,却好像脑子出了点问题,醒来二十多天了,一句话都没说过。
今天带回来的肉不多,煮粥的锅也很小,煮开之后高亮先给祖嬷端了一碗,说了声:“祖嬷,你慢慢吃,当心烫,我去看看里屋的人。”端起另一碗肉粥,不顾魏园子在后面嚷嚷:“诶!你把粥都盛完了,那我吃什么?”
“灶上有买回来的大饼。”
“又是吃饼,我也想吃白米粥啊!”魏园子嫌弃地拿了块干硬的大饼,就着刚熬好的大骨汤边啃边嘟囔。
里屋是高亮自己搭的,只是拿来睡觉而已,矮小昏暗却开着两个门,一个连着堂屋,为了方便照顾祖嬷,另一个通往后院,这样半夜起来杀猪的时候不打扰到堂屋的祖嬷,当中一张大床就没有别的家具了。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高亮坐在床头,给人喂完一碗粥,说:“要方便么?”
银屏点头,高亮出门前会把夜壶放在他够得着的地方,要如厕的话却得等高亮回来,他爱干净,宁可忍着也不愿在床上方便,就怕弄脏了床铺。
高亮伸手抄起比自己矮了不止一个头的银屏,怀里的人还没有他平时要杀的猪重,轻轻松松就抱着人出门,像小孩把尿一样分开双腿,“喏,拉吧。”
银屏涨红了脸,好不容易等完事后扯了扯高亮的衣袖,高亮给他弄干净后,知道他爱讲究,又打水给他和自己洗手,全部弄好再把人抱回去。整个过程里,高亮没有半分嫌弃,他爹娘病死前也是这样伺候过来的,已经相当熟练了。
这时候,魏园子也啃完大饼,拎着他那个破药箱窜进来,“好了,例行看诊,闲人回避!”
银屏沉默着,让魏园子把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没想到魏园子看着不是很魁梧,竟然也能轻而易举的抱起他翻了个身。
“你的腿恢复得不错,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且想要像以前那样是不可能了,以后走路可能会落下残疾。”魏园子的手一点都不像个大夫,布满了粗糙的老茧,按压穴道的手法也很老练。
银屏突然绷紧身子,费力扭过身来按住魏园子的手,却扯动了自己的伤腿,尖锐的疼痛使得他白了脸,把魏园子气得跳脚,直接把他给脸朝下按趴了,冷笑说:“我给诊治过的女支女小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就你这样的我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你能骗得了高亮,可骗不了我。别再瞎折腾,把骨头给移位了,受罪的还是你自己。”一边说一边动手检查,动作却很轻柔,典型的色厉内荏,“你过去吃的乱七八糟的药物太多,我也只能斟酌着给你用药,打胎不止一次了吧,而且以你的年纪,以后即使能怀上,也很难生得下来,除非你不要命了,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嗯……保养得不错,松软适宜,年纪大了不用兜尿布,有些细小伤痕,时间太久,彻底除掉有点麻烦,不过我想高亮估计不会介意的。”
“你看够了吗?”银屏咬着牙发出这么多天以来第一句话,嗓子嘶哑得厉害。
魏园子笑眯眯的抽出手指,“看来高亮对你伺候得很上心啊。”
刚踏出屋子,高亮就凑上来,问:“他怎么样了?”
“骨头开始愈合了,但是还要再过个把月才能下地,彻底痊愈起码得三个月,而且就算痊愈了,以后走路估计有点跛,我说,你就认定这个了?”魏园子表情一抹,立刻从一本正经的大夫变得一脸猥琐,“不过我得告诉你,这两个月人不能动,不然骨头移位就彻底残废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高亮伸手推开面前的大脑袋。
“别抵赖,我就不信你把人捡回来,心里就没点别的想法?对了,你也别老是把人关屋里,让他多出来透下气,被褥衣服什么的也要勤换。”魏园子撞了下高亮的肩膀,也不等高亮的回答,提着他的破药箱走了。
被捡回来的时候,银屏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裹身,早被高亮一把火烧了,穿的都是高亮的旧衣服,不过就算是旧衣服,套在银屏身上就像个宽大的布口袋。
把堆在木盆里的碗筷都洗完,高亮顾不得休息,和祖嬷说了一声,揣着荷包出门,傍晚的时候扛着一张旧藤椅,还有包起来的几件旧衣服回来,然后洗手做晚饭。
伺候家里老小吃完饭,高亮开始收拾搬回来的藤椅,虽然旧了些,但又大又结实,花了二十个铜板。高亮把藤椅擦干净,可以让银屏躺着休息。安顿好银屏,高亮又搬出一把小椅子,连同祖嬷的针线篓子,祖嬷就坐在门槛上给高亮缝补衣服。祖嬷的眼神不好,做不了精细活,穿了好几次都没穿过针眼,抬头想叫高亮,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
“阿嬷,让我来。”好多天没说话,银屏嗓音还很嘶哑。
祖嬷笑眯眯地递过针线,慈爱的眼光看着银屏认真地穿针。
凉风微微拂过,吹散夏日的炎热。
53、暴雨
从初六那天早上,这场大雨已经下了整整四天,豆大的雨水连成一片,沉甸甸的乌云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第四天傍晚,雨势开始有了缩小的迹象,淅淅沥沥的雨点持续不断,直到中午久违的金乌终于从云层后露出小半张脸。
罗城西高东低,地势低矮的城东先遭了秧。暴涨的雨水漫过街面流入两旁的房屋中,有些低洼的巷子甚至积起半人高的水坑,偶尔会看见水上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东西,有残破的木盆,断裂的树枝,甚至有泡涨的鸡鸭尸体……雨水退走露出泥泞不堪的地面,散乱着满地的垃圾亟待清理,各区各巷的里正忙着组织管辖内的居民打扫街道。
好不容易放晴了,阿泓指挥着仆人小厮把堆积几天的衣裳被单都拿出来清洗一番,趁着阳光灿烂的时候晾出去,一时间,后院里飘满各色各样的布匹。
段简进门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自己家。
“弟弟回来了。”阿泓为他更衣擦脸。
从肖村一趟回来,段简带回一身狼狈,早上新换的衣裳,如今下摆前后溅满大大小小的泥点,靴子更是沾了厚厚一层泥,在地上留下一长串泥脚印。
眼下快到夏收的季节,偏偏遇上连日暴雨,林粒儿担心雨水影响今年的收成,特地上门来找阿泓说想回肖村一趟,他们家的田地和段家的田地离得不远,若是有需要他代为跑腿的事情就尽管交给他好了。
段简和阿泓商量后决定由他亲自跑一趟,等雨一停,就带着车夫和识墨还有林粒儿上路。马车走到进村的路口就陷入泥坑里动不了,几人干脆下车走着进村,段简在佃农的陪同下深一脚浅一脚走遍所有农田,忙活到下午才赶着回城。
段简脸色有些凝重,他今天到田边去看过,这场大雨下得太久,虽然佃农做了补救措施但情况不容乐观,只能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他们家如此,旁人也差不多,今年恐怕不会太好过了。
“还没到最差的时候,总能挺过去的。我们今年少卖些粮,留着自己吃好了。”阿泓安慰段简,相对别人来说,至少他们家能够自给自足,不用担心秋后米价是否会上涨。
“嗯,就依你的。希望接下来几天不要再出现大雨了。”否则收上来的稻谷没法晒,就要发芽发霉,段简的眉头稍稍得以纾解,但想到另一件事又皱起来,“还有,罗水河下游的那座木桥被河水冲垮了,现在进城的桥只剩下上游的两座石桥。”
那座木桥本就年久失修,石头砌的桥墩子上架着木头扎的桥面,平时载重的牛车经过都巍颤颤地吱呀半天,这次被雨水泡了几天,直接把桥面给冲垮了。
肖村不走木桥,但下游的村民想要运粮进城,就只能绕道上游的石桥过河,这样一来,恐怕到时候会发生拥堵,就怕会起摩擦……
“不过这些不用你来操心,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按时休息?我儿子有没有乖乖听话不闹你?”段简话题一转,又回到阿泓的肚子上去了。
阿泓无奈,这才三个月不到吧,哪里看得出来。
实子的孕期只有七个月,胎儿生下来大概与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差不多,外面包裹着一层柔韧的肉膜,胎儿会在肉膜中继续成长,直到把肉膜撑得从手掌厚变成纸一般薄,颜色也从深红色变成浅红色,最终肉膜开裂脱落,这段时间因人而异,会持续七天到十五天不等。
硬是要阿泓卧在榻上,段简低头贴住他的腹部,想要听听自己儿子的声音,老半天没动静,“他怎么不动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放心,你儿子好得很,完全没有毛病!”阿泓听了就没好气,虽然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抱持着复杂的感情,但听到段简说孩子有毛病还是被郁闷到了。
“那他怎么不动?”段简听不到儿子的回应,埋着脸在阿泓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蹭来蹭去。
“现在他还小呢,大夫说要五个月后才会动。”阿泓摸着段简的发丝,发尾微硬,扫过掌心有些刺痒。
段简被抚摸得很舒服,眯起眼睛就差喉咙里咕噜咕噜了,让阿泓想到常常蹲在墙头晒太阳的那只老猫。
接下来的日子晴空当头,难得天气好,收割晒谷进行得很顺利,十里八乡的农民赶着车运送粮食进城。
果不其然,因为车马混杂,过河的石桥被堵了个严实,在河边排起了长队。有两队人马因为碰撞一言不合差点动起手来,把调停的人急得焦头烂额,直到下午,车马队伍才重新缓缓地移动。
桥梁拥堵的情况持续了七八天才得以缓解,好在天公作美,期间一直没有再下过雨。
留下略有盈余的口粮,剩余的粮食如数卖到满记粮店,阿泓算了下,收入比往年少了三成。前桂村的佃农们为他们家种了好几年的地,如今遇到天灾,段简也不能将损失全部压在佃农身上,万一把佃农逼上绝路对他反而弊大于利,不如适当施舍些好处,让他们以后更尽心尽力。
没过两天,商团居然送来请帖,邀请段简于明天正午前往醉仙居一聚,虽然直觉就不像是有好事的样子,但他不能不去。
几大商团联合起来,大手笔包下醉仙居整整一层,段简入席时,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罗城各行各业里说得上号的商人,大大小小坐了十几桌,就连平日难得一见的大商贾们也没人缺席,他就看到李霖良坐在主桌上和同桌的人寒暄,在那一桌上就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吃力地应对着那些成精的老狐狸,笑得脸都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