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要是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自己做错了。
连辰想,难道他吃定了自己会去道歉?
踏向王殿的脚步又开始偏转,笙歌担忧道,“……殿下。”
连辰一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本世子现在要出宫!”
“殿下想去何处呢?”采儿道。
“风月楼。”
风月楼里。
钱老妈子道,“哎呀,小公子,是真不行,今日我们卿兰已经让贵客包下了呢。”
艳舞道,“卿兰姑娘又不是卖身,怎么会包下。”
钱妈妈不赞同道,“瞧小姑娘话说的,那客人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是来听曲子的呢。”
艳舞道,“但卿兰姑娘和我们公子一见如故,曾说只要公子来了,就算有客也会抽身出来的。”
钱妈妈道,“哎哟,卿兰今日可是特地叮嘱了不见公子呢。”
房里女子抚琴,突然停下,“公子嫌弃卿兰的琴音。”
那人抬眼,“何出此言,姑娘琴音曼妙难求,在下沉浸一时。”
却眉目一变,门已被推开。
不见就不见,一见居然是在这种地方,还真是。
连辰突然心里有点酸。
卿兰见了他,眼里起了一丝不悦。“小公子怎么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她两个丫鬟站在一旁,都知道她被扫了兴,忙退出房去。
房里之人坐着不说话,笙歌艳舞唤了一声“公子”,不敢再出声,也被关在了外头。
房里剩下三个人。
连辰懒懒一笑,“突然想听卿兰姐姐弹琴。”
他本就生得俊美,手足间贵气流连,唤了卿兰这个风尘女子为一声姐姐,已不知抬高她多少身份。
那一声显露些稚气来,仿佛真是个天真的弟弟。
卿兰目光软下来,“卿兰担不起这声姐姐,可是今日的确有客……”
司空恒淡淡道,“无妨。”
屋子里的是个大人物,连辰早就猜到了。他甚至想过是司空恒本人。
他出身宫廷,从来不是不讲礼仪之人。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卿兰已让钱妈妈暗示得很明白,可一想到屋子里是这个人,他就这样闯进来了。
大概是怕他发现吧。
连辰对自己道。
一整个下午,司空恒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偶尔闭目,似在养神。偶尔又用手指揉捏太阳穴,似乎累了。
可神情确是享受得很。
卿兰一曲接一曲地弹,五指洁白柔美,指下便是一番江湖是远,儿女情长。
她的嗓音很清澈,如人如琴,闻之难忘。
“……宫车再过青苔巷,猛到椒房,那一会想菱花镜里妆,风流相,兜的又横心上……”
“……一声儿寄渭城,暗添人白发成衰病……”
……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
连辰想,平日里司空恒不是晚上才来世子寝宫么,他今日怎么这么有空,他越想越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卿兰眼含笑意,姿色秀丽,进止娴雅,实在是让人心生爱怜亲近之意。
再看另一人,竟让人觉得两人是金童玉女一般。
连辰抿唇,一声不吭地退出房间。
司空恒竟然也没管,眼皮都没抬一下,让他兀自去了。
刚塌出楼,魏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殿下。”
连辰抖抖眉毛,“你怎么……”瞬间道,“哦。”
魏侯道,“您怎么在这?”
他面上淡定得很,手心里却已满是汗水。
司空恒曾吩咐,不要任何人上去打扰,结果,结果……
早知道不斗蛐蛐了啊!
该死的陆振鹏怎么平时一本正经地今天居然陪着自己斗蛐蛐!
偏偏这家伙还是个一心不能二用的!
连辰淡淡道,“出来走走,怎么了?”
魏侯心道,不妙啊不妙啊,世子殿下今日有些火气啊。虽然这火气暂时还只有很微弱的一点苗子,但是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魏侯是个好学生,他从小就被御史大人教育,要防范于未然,所以,趁着这火苗还未爆发之前,他要把它扑灭了。
他谄媚地笑道,“殿下您想去哪儿,要小的陪着么?”
连辰瞥了他一眼,“不要。”
“哎呀殿下,要嘛。”
“不要。”
“要嘛。”
“不。”
“殿下……”
“你还是在这好好等你家主子比较好。”
魏侯摇摇头,露出一口白牙,“哪儿用呀,爷他在卿兰姑娘那儿听曲子听得高兴着呢……哎呀殿下您怎么走了,诶……殿下……”
魏侯看着连辰的背影,口吐白沫,我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第18章:吃醋之人(一)
卿兰道,“公子是做大事的人。”
司空恒道,“哦?”
卿兰掩唇,“卿兰虽未读过书,却听祖父念过,成大事者,要沉得住气。”
司空恒不语。
她道,“公子还是快快回去把,那位小公子想必已气得很了。他日日来听卿兰弹曲,对卿兰竟像半个弟弟一般,这样的得罪实在招不起。”
司空恒嘴角溢起一丝笑容,“实不相瞒,在见到姑娘以前,在下曾以为姑娘是另一个人。”
卿兰并不显得吃惊,却明显对这话感了丝兴趣,“倒不知是何人?”
司空恒看向窗边,道,“一个美人。”
卿兰略有些吃惊,随即笑道,“想必是位天仙了。”
司空恒不说话。
门外传来一串叮叮咚咚地脚步声,另有一道稳重的步子,有人用焦急的声音喊道,“公子。”
“进。”
魏侯道,“世,是公子他来了!”
端坐在那儿的人瞥他一眼,魏侯又道,“他,他又走了!”
司空恒道,“我知。”
“诶?!”
难道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过错掩盖过去?
司空恒饮了口茶,低声道,“回府再领罚。”
东恒王意气风发地跨出门槛。
魏侯在后头悲恨交加,抹着眼泪掐一把陆振鹏,却听身后一丫鬟道,“咦,他是北隅人哦?”
魏侯掉头,陆振鹏忙摸着自己的手臂逃到司空恒身边。
琴儿道,“将‘四’念作‘是’,嘻嘻,这不是你们北隅的念法?”
另一个丫鬟腼腆一笑,“中州人才这样念啊。”
魏侯恍然,这道声音竟然极其悦耳。
连辰背对着门坐着,拨弄琴弦,笙歌从后头探过脑袋,“殿下,要不尝尝奴婢新做的藕菱糕吧?”
连辰摇头,“不吃不吃。”
艳舞道,“殿下,前几日魏大人送您的蛐蛐还在呢,您看……”
连辰摆手,“不玩了,丢掉吧。”
“啊……?”
连辰想想,觉得扼杀生灵有些不妥,“算了,你还是拎回去还给他吧。”
“……”
过一会儿,采儿道,“殿下,要不我给您讲个笑话吧,昨日秦太医和史大人下棋,史大人睡着了呢!”
“……”
“嘻嘻,”几个丫鬟自己笑起来,却看连辰浑然不知地拨着自己的琴,忙收住笑声。
连辰挥挥手,“你们自个儿玩儿去吧,我先琢磨琢磨。”
果然不一会儿周围便安静下来。
连辰想着想着,抱着琴靠在床头,就这样睡着了。
等他醒来,已是日落了。
连辰肚子饿,正奇怪几个丫头怎么不在,却发现额头顶着一人下巴。
用脚趾想也知道,敢把世子殿下这么抱着的人除了东恒王没有别人。
他动了动,司空恒道,“醒了?”
连辰不说话。
司空恒道,“别憋着。”
连辰挣了挣,司空恒放开他,见他爬起来在桌上拿了块绿豆糕,也不看他就往嘴里塞。也不知为何,他的嘴唇都在发抖。
司空恒拉过他,揩掉他嘴角的碎屑,轻笑道,“这表示你在生气?”
连辰掉过头,觉得这样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饿。”
司空恒一半一半地替他掰开糕点,沾了一手碎屑,拉他到自己腿上坐着,把糕点送到连辰嘴边,轻声道,“午膳不好?”
就这么一句话,连辰竟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
他来到这里,本来以为,顶了多大的委屈和未知的风险,被多少人误解,都没有关系。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责任。
不管承担什么他都可以,包括以一人之身对抗东恒。
可是事实上,这个他曾经以为是最大敌人的人,根本没有把他怎么样。
司空恒对他可谓体贴入微,像亲人一般。
如果他一直惹人讨厌,或是一直对他这么好,连辰或许都不会觉察到。
可现在,自己就像一只被主人突然冷落了好几天的小猫,当再听到那人一句问候时,只觉得满心的委屈。
司空恒微微错愣,“怎么?”
连辰偏头,对着这个东恒国中最尊贵的男人的肩膀一口咬下去。
狠狠地。
一点也不留情的。
司空恒闷哼一声,却任由他去了。
等他咬完才泛起一丝苦笑,“这么多年,脾气大了,力道也大了。”
连辰道,“哼。”
司空恒道,“不是肚子饿了,咬我能饱?”
连辰见他面不改色,有些不服气道,“哼。”
却还是乖乖跟着他出去用膳去了。
司空恒白日很少在世子寝宫,因此也极少和他在一起用膳,此番弄得连辰煞是不满。
夹一块爆炒蟹肉,半途被截走了,丢了块清蒸鱼在碗里。
连辰怒目。
司空恒微笑,作慈爱状,“伤了胃又得疼。”
连辰埋头吃鱼,嘴里碎碎念诅咒司空恒,结果被刺卡住。
司空恒吩咐道,“将鱼撤下。”
连辰白眼。
最后在强烈的注视下夹了根脆弱的小炒小白菜。
饭饱后,司空恒满足道,“蟹肉味道不错。”
鹊华躬身道,“回主上,那是笙歌姑娘做的。”
连辰瞪眼,被东恒王揽过,轻轻捏了捏下巴,“世子先行休息,我稍后再来看你。”
等他出了门,还听到连辰在后面跺脚,“是母后吧?!啊?!他是我母后的转世吧?!”
笙歌小声安慰道,“……殿下您……”
“啊!把蛐蛐拿来!”
“可是殿下,勇猛将军已经被您送回去了啊。”
“啊!我们去要回来!”
……
夕阳西下,秋风微凉。
陆振鹏在凉亭边,扯着手里的青草,一节一节往水里丢。
鱼儿欢快地绕着他游来游去,自由自在地摆着金红的尾巴。
多好啊。
陆振鹏想,这些欢乐自由的家伙,真是永远没有烦恼的样子。
他曾经以为,自己也会这样,忠于王上,孝于父母,义于兄弟战友。这就是自己的全部使命。
可是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他的想法会被动摇!
虽然王上只是很散漫地吩咐了一句,可是他还是应该把它当做一个王者至高无上的命令而用自己的生命去扞卫。然而……他却因为魏侯动摇了。
魏侯说,我们来斗蛐蛐吧。
陆振鹏摇头指指主上在的房间,表示这是工作时间。
魏侯挠他痒痒,手一上一下动得飞快。
他果然还记得,这是自己的死穴。
陆振鹏出了名地怕痒,可是敢挠他的只有魏侯。
挠着挠着,他突然变了脸色,沉声道,好。
魏侯还很得意,笑着说,你小子长进了啊,持续时间更长了。
话说这在若干年后,是一句多么色情多么具有赞扬男性尊严的话啊。
他生得俊雅,一双桃花眼亮闪闪的,陆振鹏突然转过身,假咳了两声。
他丢着水草,猛地捂住自己的脸。
要怎么好意思说出口那个时候自己的真实情况。
他根本不敢让魏侯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居然……
陆振鹏憨厚地想,他那时一定是把魏侯当成女子了。
是错觉,错觉以为是个女的,所以才会,才会有反应吧。
第19章:吃醋之人(二)
魏侯在世子寝宫徘徊了好些时候,挠头挠手挠胸口,就差没有把脚丫子扳过来挠两下。虽然这行为着实外在,采儿还是老实向连辰禀报了侍郎大人很焦躁。
魏侯纳闷呢。
采儿道,“魏大人,世子殿下让您进。”
魏侯苦着张脸。
连辰道,“魏大人?”
“见过世子殿下。”
连辰呵呵笑道,“你怎么了?”
魏侯欲言又止,心里把包括北隅王在内的与连辰有关的人都咒了一遍,继而道,“唉。”
连辰奇道,“咦,你不是找我有事,怎么反倒不说了?”
魏侯看了左右一眼,连辰抬抬下巴,“笙歌她们又不是外人。”
魏侯一听,脸都给气绿了,却是憋着不肯说了。
连辰笑了个够,才严肃道,“那好吧,笙歌你们先下去吧。”
几个丫头行了礼,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等人一走,魏侯放松下来,“殿下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吧。”
连辰瞪着一双无辜的眼,“嗯?”
魏侯又气又急,“您,唉,我魏侯哪儿招您惹您了您直接给个痛快吧王上都不带这样玩的!”
连辰继续,“我听不懂你的话也。”
魏侯抖抖眉毛,“您就不要装了,自从三日前从风月楼回来后,陆振鹏见我就躲,他哪有这胆子?”
三天?计算得挺清楚。
连辰笑了笑,“陆将军为何见你就躲?”
魏侯沉了声,作出副可怜相,“当然是因为我得罪了您老人家……”
小声嘀咕道,“主上这种为博红颜一笑而牺牲他人幸福的做法真是太不可取了。”
世子殿下伸个懒腰,装作没听到,
一向是个厚脸皮,谁面前都可以厚脸皮,听到这句话却让人觉得有些羞。
连辰想起自己的目的,忙回过神来,正经道,“其实我完全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魏侯抬眉毛,显然不相信。
“……你不相信我?”
这次连眉毛都懒得抬了。
连辰道,“那好吧,其实,”他陡然换了带一点天真无邪又有点惋惜的嗓音,“嗯……我本来还想,要真是你们家主上吩咐的,说不定可以求求情……”
魏侯抬眼抬头,整个人都给直了些,眼里仿佛还闪着亮光。
连辰果然收住,“现在,唉,还是算了吧。”
礼部侍郎大人忙奔到他面前,两只手扯着世子殿下的衣襟,泪光闪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