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老徐娘麻溜儿地给其他客人装包子收零钱,闻言冷艳地瞥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两文一个。”
看着白胖胖香喷喷的肉包子一个接一个地落别人口袋里,梁宣又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答道,“小爷要是有钱还管你叫美人……”
大婶的脸顿时铁青,攒足了气儿高吼了一声,“娃他爹——!”
梁宣被震得一愣,就看到隔壁货摊那个结实雄壮的屠夫大汉,提溜着一把厚重的杀猪刀噌地就站到他眼前。
高大的影子彻底将他罩住,他微微仰着头,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大汉威武如山的气息,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脯,咧着嘴干笑道,“呵呵……大哥,好哥哥,不行就算了,五湖四海皆兄弟么,大家兄弟别伤了和气啊!”
“你竟敢摸我男人?你竟敢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男人?你这不要脸的骚货是从哪个院子里逃出来的?!还不给老娘放手!”
梁宣被那悍妇爆发力惊人的一掌推得老远,目瞪口呆老半天没回过神,清醒之后甚是愤慨,上前两步指着人骂,“我何时勾引你男人了?你哪只眼睛瞧见了我勾引你男人了?一大清早就含血喷人你说你晚上睡觉也不嫌心慌肾虚么,大婶!”
“大、大、大、大婶?!娃他爹,你是死人啊!没瞧见他在欺负我嘛!嘤嘤嘤……给我做了他!!”
那悍妇气得撕心裂肺,威猛大汉虽然闹不明白为何事情就演变到了这般地步,但还是”男子汉好丈夫”地拎着刀朝梁宣逼过来。
梁宣仔细掂量了一番,眯着眼冷静地分析着大汉的武力值,突然转身撒腿就跑,一路高喊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给小爷等着——!!”
余音绕梁,围观一众极为失望地撇着嘴,一脸嫌弃地盯着那渐行渐远的单薄身影。
梁宣这一跑起来就刹不住脚,直跑得自己胸闷气短两眼发黑,才不得不虚脱般挪着步子,一把扶住了粗糙的渣砾墙。
喘如耕牛,心似擂鼓。
他背靠着墙慢慢滑了下去,这才发现手掌适才在扶上石墙的时候不当心被割伤了好几条口子,修长的手上布满沙尘,殷殷流着血,却因为双手冻僵丝毫未觉出疼痛。
这番激烈的活动也让原本就贴在一起的胃腹更加饥饿难耐,他搂着青竹枕用力抵住可怜得咕噜直叫的肚子,抬眼望去,朗朗乾坤,风和日丽,心头却蓦然生出一丝苍凉和悲怆。
天地之大,何处为家?
若不是前几日大意让山贼抢了他的行囊,他何至于落到如今凄惨不堪的田地?都是些庸官贪官,才会纵容山贼如此猖獗!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等他攒齐盘缠回了雪岩山,一定带领教众前来解救蜀郡之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只是眼下,可有谁能行行好,先解救他于饥寒交迫之中好么!!
“小兄弟,你没事吧?”
娇软低吟,流转似莺,光是声音便能让人身心舒畅,梁宣惊喜地抬眼,果真是位千娇百媚的美娇娘。
罗裙曳地,丝帕轻掩朱颜,翦水秋瞳中满满都是善意的担忧。
梁宣只怔了片刻,便如狼狗一样扑了过去,一把攥紧美人裙边,一副吐着舌头别人就会夸奖他一般的表情,眉飞色舞地急急说道,“有事!我要吃的!”
热情奔放坦白得美人有些招架不住,眨巴着眼,良久才小心地说道,“可否请你先松手?”
梁宣听话得立时松手,蹲在地上,仰头扑棱着黑曜石一样明亮的大眼,热切而期待地看着对方。
这张脸任谁也拒绝不了吧,虽然就这样带回去多少有些诡异的感觉,美人思忖了一番,终于轻轻颔首,“你随我来。”
路倒是不远,只一路走过去气氛有些诡异,人不多,然而便是这些为数不多的人,走过他们身边时,都会指指点点说说叨叨,神色甚至还透着若有似无的鄙夷。
梁宣微微皱着眉,迟疑地问道,“美人姐姐,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我家。”
梁宣便不再多言,不多时就跟着这位好心的美人姐姐从偏门进了一处异常华美(?)的院落。
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人家住的地方,但是鼻端飘过来的饭菜香味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不用美人带路,自己顺着那味儿就摸索到了膳房。
骤然而至的人影让正在吃饭的厨娘大吃一惊,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如狼似虎满是饥渴的黑瞳。
哈喇子都要漫了她这伙食间,厨娘听着对方腹中巨响,恍然道,“要?”
梁宣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厨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您点了哪位娘子?竟然自己跑来讨食?”
梁宣眨巴着眼,迷惑地歪着脑袋,完全不知所云。
“他是我捡回来的,兰妈妈,给他煮碗面吧,怕是饿坏了。”
好不容易追赶上来的美人姐姐再一次替他解了围,梁宣眼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兰妈妈上下看了梁宣一眼,突然高深莫测地笑笑,放下自己的碗起身去了锅台边。
这之后,梁宣整整吃了半个时辰,期间消灭了六碗寡淡的青葱面还有四个隔夜的馒头以及三根冷得发硬的玉米棒槌。
直把美人姐姐和兰妈妈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一顿饕餮后,梁宣揉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眉开眼笑得宛如这便是全天下最幸福之事一般。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又随意地用手抹了一遍,起身恭恭敬敬地朝那二人行了礼,“谢美人姐姐们出手相救,梁宣感激不尽。”
一本正经的模样与之前全然不同,美人姐姐讶然了好半天,突然掩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就连兰妈妈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笑着直摇头。
“瞧你这打扮倒不似中原人,怎会流落到这里?”美人姐姐托着腮,不禁有些好奇。
“我家住南疆,此番有事才来中原,只是遭了贼人暗算,盘缠衣物都被抢了去,才会如此落魄,不知二位姐姐可有好的活计能帮我介绍一二,好让我攒些盘缠回家?”
美人姐姐登时凝眉,倒是兰妈妈热心肠地立马回道,“无须舍近求远,这里便是一处好地方。”
“兰妈妈!”美人姐姐略显惊慌地打断了她的话,一脸的不赞成。
梁宣却是不以为意,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说道,“怕只怕我这男儿身在这院子里没有甚大用处。”
美人姐姐诧异地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何地方?”
梁宣笑得得意,“适才不曾想起,如今瞧你二人的对话反应,倒是隐约觉得有些相熟。”
“那你就更不应该留在这里,出去随便找些活计也好过这里千倍万倍!”
美人姐姐的疾声厉色并未能改变梁宣的主意,他甚至有些期待而欣喜地说道,“我可以卖艺!”
兰妈妈适时插道,“我们这里刚好缺一名舞生,我瞧你骨骼体型都挺合适的,可以一试。”
此事便这般草率而戏剧性地拍板敲定,美人姐姐忧心忡忡地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梁宣,头疼地揉着额角。
“对了,尚不曾闻姐姐芳名!”
“乐清,还有,莫再唤我‘姐姐’,我是个男人。”
“咔嚓”一声,梁宣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东西破碎的声音,茫然地转头四顾看了看,突然定定地瞪着神色淡漠的美人,“哈——??”
自顾自消化了一回,吓得心惊肉跳,直抽凉气,无措地眨巴着眼,显然震惊得无法接受,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跳过去探手就塞进了乐清的衣襟。
“真的好平啊……”
乐清没好气地将梁宣的手扯出来,瞪了他一眼,“所以此事犹待你再仔细想想,切莫一时糊涂!”
“我想过了,可我还是糊涂……你看起来明明就是女子,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乐清还以为梁宣改了主意,喜都还未曾上到眉梢,一颗心顿时有些脱力,这折腾了半天他那颗心依旧找不准重点,净用来关心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梁宣满心好奇地忽远忽近仔细观察着乐清的面容,肌肤赛雪、唇红齿白,若不是他自己承认,便是鬼神也瞧不出他是男儿身啊,不由连连感叹,“这真是太神奇了!”
乐清看他这样不知死活,气得索性不管不顾,冷若冰霜地瞪着他,说道,“晚上,你便知这究竟如何神奇。”
第五章:少主很没钱(二)
青黛的暮色缓缓降临,夜之蜀郡散发着与白日迥然不同的气息。
张扬而魅惑,蠢蠢欲动。
长春院是蜀郡花街里最富盛名亦是最有争议的女支院。
这里装饰华丽,大门上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朦胧的烛光闪烁着无尽的挑逗;这里生意红火,大爷小爷老爷少爷络绎不绝,各个趁兴而至盛兴而归;只是,这样的荣宠加身却都是由一群男子各展身手而得来。
不错,长春院是男女支馆,院子里的男人“皆敷脂粉,盛装饰,善针指,呼谓亦如妇人”,当自己是女人不说,还抢尽了女人的生意。
当真是男风盛行,甚于女色。
这样一群媚酥入骨、雌雄莫辩的男人让男人痒化了心,亦让女人咬碎了牙。
夜漫长,夜未央。
然而,这样声色火热之中,时不时竟能听到一阵阵若有似无的痛呼嚎叫,驻足的爷们听着听着便会恍然,心照不宣的了然,眼中闪过期待好奇的猥琐之光。
这定又是喜妈妈在TJ新人了!不知此回的新人滋味如何?有何特技?
不过,这次的TJ显然与喜妈妈无关,阁楼最角落的那间房里,乐清正双手叉腰,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他身后还站着三位同他一般装束的男人,个顶个的美艳如花,狼一样闪着绿光的双眼死死盯着缩在角落的梁宣。
梁宣可怜巴巴地只裹了一层被子,露出来的肩膀浮现不正常的红色,装起楚楚可怜来立马就能泪如雨下,当场便能演一出窦娥冤。
四位美人在这方面的造诣修为显然不比梁宣逊色,丝毫没有被那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所迷惑,恶狠狠地从鼻子里喷着热气,“还不快死过来!这样都没洗干净!脏得跟猪一样还敢躲!”
真真是太让人难以忍受了!老天爷啊,他们可是已经换了三桶水了!竟然还没洗清!这浑球得是有几年没有洗过澡了?!
梁宣愤怒地大声喊回去,“我不!你们都洗了快两个时辰了好姐姐们!我这身皮囊原本挺好的,被你们洗得都要皱成老爷子了!我拒绝!我不!”
“会洗这样久还不是你一直躲来躲去?!会洗这样久还不是因为你太脏?!”
这两项罪名妥妥儿的实至名归,梁宣一时语塞,只能梗着脖子死不承认。
乐清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凝眉之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只要你乖乖洗完这最后一回,我就让兰妈妈再给你弄些好吃的来。”
梁宣果然中招,一旦得了美食的承诺,喜滋滋地扔了被子,扑通一声跳进了浴桶,任由四位美人刷马一样剃着他身上的陈年污垢。
这一遭一洗又是半个时辰,梁宣都被洗得没了脾气,一令一动地任由他们摆布,当然,前提必须是他手里那盘子里不能断了粮。
之后的事情显得就容易得多,梁宣生来英俊,虽有二十之龄,外貌看着却要更年轻一些,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切都宛如上天刻意而为之的恰如其分。
原本乐清还担心妆容又将是一番大工程,没料想,只需简单的修饰,梁宣便可以美得让人失去心神,哪怕是如他这般久经风月阅人无数之人。
因为本人不让步的坚持,偏浓而英气的眉毛逃过了柳叶弯弯的厄运,让梁美人的脸多了分宛如意外之喜般的帅气和洒脱,就像是征战沙场的女将军一样英姿飒爽。
“好了么?”
梁宣咽下最后一口桂花酥,这才察觉身边没了动静,就连呼吸仿若都听不见一般,他有些讶然地睁开眼,就看到对面四位姐姐齐刷刷看着他不错眼。
不解地眨巴着眼,却又突然疑似羞怯地低垂着眉眼,撒娇一般道,“讨厌啦~虽然我天生丽质,可姐姐们还是莫要再这般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四个人俱是浑身一震,倒抽一口凉气,那一瞬间,他们脑海中同时涌现的都是同一句话:这小子不入他们这一行真是莫大的浪费!
梁宣对着铜镜自恋了许久,站起身转着身上浅碧色的罗裙,咧嘴笑道,“这样出去就能赚到银子了么?”
乐清正色道,“今夜会遴选新的舞娘子,你莫要招摇,隐在幕后替我们记录花数便好。”
梁宣不解,“为何要躲起来?”
乐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是真笨还是装笨啊!若是你不当心被哪位爷相中了,你是伺候还是不伺候?”
梁宣问得坦然,“伺候了钱会更多些么?”
乐清瞬间怒起,“为了钱你可是什么都能出卖?!”
梁宣被骂地一愣,怔怔然道,“那姐姐们在这里又是为何?”
乐清顿时哑然,脸色苍白,好半天才自嘲地笑着,“是啊,我们又是为何?可不都是为了钱……”
梁宣懊恼地咬着嘴唇,只不过道歉的话并没能说出口,乐清已经先走一步去了前厅。
两年一度的舞娘子竞选完全不亚于花魁争夺,一时倒也成了长春院乃至整个蜀郡的盛世,所以今夜,长春院门庭若市格外热闹。
有钱的早已订下了最佳坐席,不那么有钱的将外厅挤得水泄不通,谁都不愿意错过这场盛宴的一丝一毫。
二楼不显眼的一处雅座中,有位客人正细细品茶,神情淡漠,似乎楼下的喧闹并不能影响他,他闭着眼,仿若世界本当寂然。
他澹然地靠在铺了一层狐皮的躺椅之上,优雅地翘着腿,摆在膝盖上的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力,拇指上的扳指尽管低调,可内行依旧能看出其价值连城,着装款式普通然而面料奇佳,这个处处彰显低调之人,浑身却不可避免地透着贵气。
眉眼如画,疏朗恬淡,圣洁品质,文质彬彬。
然而,当他那双黑瞳睁开之时,周身的空气仿若都甘愿为之倾心而改变。
那是一双深邃而凝聚,仿若能道尽世间千言万语般的眼睛,透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和肃穆,却又令人忍不住心生向往,自甘堕落其中,沉沦不醒。
一见倾心误一时,再见倾城误一生。
随着一阵响彻天际的叫好声,斗舞盛会正式开始。
一个个高难度又极尽挑逗之能事的舞姿,一串串粗陋直白而露骨的叫好,将盛会推向接二连三的高朝,直至乐清登台。
他穿着精心备置的盛装,低垂着眉眼,将手中的凤尾竹轻轻贴在脸颊上,安安静静地站定不动,外厅仿若瞬间人去楼空了般陷入突然而至的静默。
这是乐清的魅力,是上一任舞娘子的英姿。
梁宣起初还能听话地躲在后台,可当乐清随着第一个鼓点开始舞动身体之时,梁宣便再也躲不住了。
惊叹为天人之舞亦不为过,每一个动作都似乎用尽全力,燃烧灵魂,步步踏在人心上,融入骨血,激荡着叫嚣着共鸣。
震撼。
看痴了的梁宣无法再满足只见美人背影的凄凉境况,探出脑袋往外巡视了一番,一楼人头攒动显然已经没了空间,逡巡的双目顿时定在了二楼的某处,精光四射,那里正是最佳位置!
乐清的舞蹈再一次惊艳全场,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好终于勾起了那位贵公子的兴趣,他放下手里的茶盏,右手无意识地揉捏着左手的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