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清不答,对着杯中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震环还想说什么,奈何手机在裤兜里响个不停。他骂了一句,放下酒杯出门接电话。估计是刚才喝得太猛一下子冲了头,林风清感觉脑袋有些胀,他一面靠在吧台边上缓神,一面安静地环视着人群。
钟明没有来,在他的意料之内。
“风清,”典旗走过来跟他碰杯,“一个人在这儿猫着干嘛?见到老同学不高兴?”
“怎么可能,”风清习惯性地笑笑,“我过来歇会儿罢了。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吧,”典旗整整夹克,言语中颇有种听天由命的意味,“你应该知道了吧,我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做游戏设计。日子么,温饱状态吧。嗨,咱一小老百姓也不要求什么,平平安安的也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平安二字么。别想那么多了,自己过得舒心就得。老天对你不错,给了你一份和理想契合的工作。好好干,凭你的天分,以后一定大有所为。”林风清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
“我说林博士,您还真是在象牙塔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典旗的话丝毫不留情面,林风清有些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
“以前,我也以为老天对我不错。”典旗转着手中的杯子说,声音略显沧桑,“给了我一份喜爱的工作,让我能做自己热爱的事儿,还能养家糊口摆脱以前那种苦日子。可当我真正进了公司后,我才发现,什么天赋,什么抱负,都算个屁!为了迎合大众,你不得不去设计那些该死的色情低级游戏,而且是越恶俗钱越多。我连着换了三家公司,都是一样的情形。”他右手攥拳,又放开,“那些大公司,他们总是先看文凭,再看你的能力,我一点机会都没有。风清,我不可能为了虚无缥缈的抱负而放弃触手可及的温饱,你懂么?”
“典旗,”林风清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没理由去评判一个人的选择,放弃理想也好,放弃金钱也好,都是别人在他们所处的环境中为自己的利益作出的最合理的决定,他一个局外人,不配说三道四。他可以鄙视典旗的想法,却不能指责。
毕竟,他不是典旗,即使设身处地,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典旗现下的生存环境。
典旗给自己倒满了红酒,拿起酒杯一指人群:“你猜那是谁?”
林风清顺势看去,只见一位身材甚好的女人不停地跟每一个人敬酒,看起来人缘极佳。她一身红衣短裙,脚上蹬着一双纯黑漆皮恨天高,整个人火辣性感到了极致。林风清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刚打算开口一个个猜的时候,典旗在一旁嘿嘿一笑:“那是方仪。”
“方仪?”林风清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个近乎放荡的女子同脑海里可爱纯净的班花小体委联系起来。
“想不到吧,”典旗眯眼欣赏眼前可以称为尤物的女人,“她毕业后进了一家公司做公关,据说因为‘能力’高,深受老板赏识,一个月下来连工资带奖金就能上五位数。”
林风清一时哑然。典旗白了他一眼,嘴角一撇一声冷笑:“怎么,嫌弃?”
“没有,只是可惜。”林风清也懒得掩饰,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可惜?跟你说个更可惜的事儿吧。”典旗的目光依旧在人群中游走,“你仔细看看,还有谁没来?”
“没来的多了,你还是直说吧。”
“赵祯和蓝玥分了。”
林风清差点没被自己呛死:“这次又是谁出轨了?”
典旗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林风清:“分手就一定要出轨?你苦情剧看多了吧!只知道有种分手叫回家的诱惑,不知道有种分手叫梁祝?”
“他们家里反对?”林风清感觉自己智商不够用。
“把‘们’字去了。是赵祯,他家觉得蓝玥配不上,就棒打鸳鸯了,赵祯被送到国外学习,顺便和他家长期合作伙伴的千金结婚。至于蓝玥,我不清楚。”典旗说着别人的故事,眼睛里却隐约闪现属于他的悲伤。
“咱们班其他同学呢?怎么样了?”林风清下意识问了句,问完后因为又害怕听到答案而后悔。
典旗没管他后不后悔,自顾自地说道:“宁初成了言情小说作家,听说特别受小学生欢迎。笔名我忘了,你可以去校门口蹲点,然后随便绑架个小孩子问。”
“绑架?你这法子是人脑想出来的不?”
“这法子也不是畜生想的啊!”典旗给了他一板栗,“公孙锦成了法医,嫁了位警察,算是了了他们全家一桩心愿。他哥哥和郑和一起在房地产工作,工作虽累收入却不错。贾文复读了一年学了文,很争气地考上了历史学博士,现在在家待业。我大概也就了解这么多,没办法,大家都有的忙,基本联系不上。”
“忙,都忙。”林风清暗自念了几句。几杯红酒下去,他更觉浑身无力,靠在吧台上懒得动,目光却直直锁定在门口片刻不离。
他会来么?
林风清不知道,试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里越来越没底,失望感充斥着整个胸膛,唯有一丝希望拼尽全力在支撑他的灵魂。
他揉揉脸,想劝自己识趣一点,现实太强大,自己孤注一掷的奢求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结果常常是玉碎而瓦全。
好的,我明白,他对自己的理智说,然后继续一动不动地等待奇迹。
“抱歉,我来迟了。”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分外熟悉。
整个包间顿时安静下来,门口颀长的身影悠然迈进了门,极尽优雅地拿起红酒杯走到人群中央,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三分嘲,三分傲,一分入骨媚态。
林风清愣愣的看着他,多年的梦境与现实重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他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风清,好久不见。”
——第三曲·赔偿·完——
第四曲:迷失
第19章:静音
“月白,好……好久不见。”林风清彻底懵了。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两人重逢的场面,而当苏月白真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想象中的应付自如全是扯淡。
苏月白缓步走到他身旁站定,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玻璃杯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笑,时不时侧过头瞟一眼林风清,表情极其自然,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和林风清还是那般亲密。
林风清没有笑,默默端起酒杯,压下心中的苦涩。
距离感,这是他自再见苏月白以后的唯一感受。苏月白的笑,苏月白的亲近,苏月白的不在意,全是假象,虽然他不明白苏月白为什么要装出这幅样子,但是他明白,苏月白并没有原谅他,甚至都没有想和他好好谈谈的意思。
明明站在身边,却仿佛远在天界。
林风清紧握杯子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绝望感弥漫全身,飘散在空气里,贪婪地吸取着周围的氧气。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爱与恨是彼此互为因果的双生,不在乎则是断绝了情感的陌生。林风清宁可苏月白恨他,也不愿是如今这个情状。苏月白的一举一动无不证明他早就对自己断了念想,经年种种,都在一瞬间变成了痴心妄想。
不知是不是醉意氤氲了双眼,他读不懂苏月白的眼神,只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如天堑,日积月累成了灵魂的疤,在酒精的浇灼下,噬心刻骨的疼。
无情伤人,痴妄可笑。
凌晨,大家三三两两各自散去,苏月白估计也是装累了,敛了笑甩手就走,一语不发。林风清脑袋一抽下意识抓住苏月白的手,本想着苏月白能一把把他丢开,再骂上两句,好歹也算是对他还有感情。至于是喜欢还是讨厌,他不在乎。结果苏月白施施然转身,客套地笑笑:“怎么,有事?”
“月白,嗯……我想,咱们真的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林风清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反正他是不打算放手了,被苏月白骂死打死也好,他一定要知道苏月白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抱歉,我还有事。”苏月白笑容不变,伸手把林风清的双手从自己胳膊上轻轻褪下来时反被一把攥住,脸色一僵,声音转冷,“放手!”
“我不放,我已经傻逼的放了第一次手,我不能再傻逼第二次了!”
“你傻不傻逼关我什么事?放手!”
“苏月白,你到底心里还有没有我?”
“放手!”
“你究竟有没有放下?”
“放手!”
“你还恨不恨我?”
“放手!你丫个王八蛋!”苏月白彻底装不下去了,又踢又打死命挣扎。林风清一把把他推到墙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拿一辈子也弥补不来。但是如果你硬要我放手,那我宁可承认我不爱你。”
声音低沉,却响彻整个无人的大厅。
苏月白不再挣扎,林风清还想说些什么,眼角忽地一瞟,看见服务员在门口探头探脑。他抱歉地笑笑:“喝多了,马上走。”然后半推半抱着拉苏月白出了门。
坐在驾驶座上,林风清的酒醒了几分,他侧过脸看着一言不发的苏月白,一阵怅惘。他伸出手想抚摸苏月白在点点滴滴的光晕中琉璃琥珀般的面庞,却听得一声脆响,然后左脸火辣辣的疼。林风清只得讪讪收回手改揉自己被扇的脸,一面揉一面小心地问:“月白,你这算是出气了?”
苏月白依旧没有回答。
“月白……”
“林风清,”死一般的沉寂后,苏月白终是开了口,声音略有些颤抖,“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林风清一愣,然后沉沉道:“我当你是爱人。”
“爱人?”苏月白讽刺地笑了笑,“你不爱我的时候,不管不顾就把我扔在那里;现在你想通了,爱上我了,一句爱人就想让我再次回到你身边。你到底是把我当爱人,还是当婊子?”
“我……”
“是我傻逼,年少无知只为等你一句‘我爱你’。后来,我又花了几年的时间忘掉你,如今好容易能压下一切站在你面前,你却又来招惹我。”苏月白没有吼,平平淡淡地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林风清,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林风清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一声长叹。
“月白,这些年你又可曾放过我?”
苏月白怔了怔,苦笑:“这辈子,你我终究是放不过了。”
“苏月白,你到底还爱不爱我?”林风清强压下心头翻覆的情绪,一字一顿。
苏月白默默看了他半晌,然后轻轻一叹,俯身覆上他的双唇。
第20章:零音
晨光破晓。
苏月白浑身酸疼地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够到手机,边回短信边愤慨真是不公平,明明是自己被折腾一晚上,结果居然比罪魁祸首醒的早,天理何在!
“月白,”万恶之源似是感觉到身边的杀气,非常及时地睁了眼,“给谁回短信呢?”
“管得着么你!”苏月白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然后也不管林风清是不是彻底醒了就把人连推带踹地赶下了床,“做饭去,我饿了!”
大清早就遭受家暴的某人无奈地笑笑,掸掸土从地板上爬起,随手捡了一件睡袍披上,顺便很有眼力价儿地把地上一堆凌乱的衣服归置整齐。
“想吃什么?”
“蛋炒饭。”
“好,我先去洗漱,你等一等,蛋炒饭一会儿就好。”林风清笑着应了,转身推开门出卧室。
苏月白静静望着林风清的身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环视四周,阳光照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这栋房子是他在国外读博时瞒着所有人买的,首都郊区,跃层洋房,面积不大环境极佳,甚合他意。奇葩的是,他到现在也找不到买房的理由,只能敷衍自己是一时兴起。比它的主人幸运,房子搁置的时间不长,不过两年光景,它终于等来了该来的人。
傻,他暗骂一句,也不知是在说林风清还是在说自己。
白皙的手指灵巧地结束了手机的聒噪,苏月白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忽地想起一句话: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可这份安稳能够等到他们白头么?
苏月白心下一乱,不肯想下去,刚刚浮起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心情没了就看什么什么不爽,一身不爽的某妖孽一面腹诽自己没事找事儿,一面进了浴室打开花洒洗澡,心里盘算怎么把这口气儿在林风清身上理顺了。
在厨房忙碌的某人遥遥打了个喷嚏,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觉悟。
林风清端着蛋炒饭出来的时候,一身玫红色睡袍的苏月白已然坐在餐桌旁,好整以暇地等着早饭。
“风清。”苏月白喊他,声音分外诱人,听得林风清双腿一软。
“过来。”苏月白挑着一双凤眼看他,单手托腮,袖口滑落,露出白玉般的手臂,另一只手悠然放在椅子把上,颀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椅子,发出清脆的声音。林风清咽咽口水,继续飞蛾扑火地盯着苏月白。檀木椅上的苏月白领口大开,身上的红印若隐若现,腰带将松未松的盘在中部,双腿交叠,头发微乱,在阳光的点缀下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媚。
林风清彻底站不住了,但动物的第六感让他觉察到了危险,他僵硬着转身:“月白,那啥,蛋……蛋炒饭貌……貌似有点凉,我去给你加……加热下,等……等我。”
“我饿。”苏月白依旧玩赏猎物般看着他,简单两个字却带了哭腔。
我靠……林风清悲哀地发现自己起反应了。
“过来。”苏月白眉眼弯弯,冲林风清勾勾手指。
不管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火坑我今天也往里跳了!林风清咬咬牙,转过身走到苏月白旁,把蛋炒饭搁在他面前:“那个……快吃吧……嗯……”
苏月白不看饭仍旧冲着他笑,伸出手指勾住林风清的腰带,毫不费力把他拉得更近。闻着苏月白的体香,林风清身上的燥热成功从局部蔓延到全身。
“风清。”月白的呢喃从耳畔传来,勾魂摄魄。林风清在确定自己祖上不是柳下惠后,一把把苏月白搂在怀里,俯身亲吻。唇畔还未触到,却被某妖孽一指挡住。
“敢动我一下,我马上就出国。”苏月白语气瞬间恢复成平日的冷淡,脸上媚意褪去,目光清傲。
妈蛋,果真被玩儿了!林风清混沌的脑袋顿时清醒数分,不过脑袋的清醒不代表身体的清醒,正常的生理反应烧的他整个人燥热难忍,偏偏苏月白一副看戏的表情根本不打算帮他。没办法,林风清只得低声求饶,没想到好话说了一车,苏月白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迈着小步哼着小曲端着早饭进了卧室,临走还硬邦邦丢下一句:“自己解决。”
“月白,嫑这样……”林风清悴郁中。
第21章:杂音
“月白,我回来了。”林风清左手拎着菜右手提着公文包进了屋。
“回来了?做饭去。”苏月白盘腿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