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他永远失去这份温暖了。
是他自己亲手扼杀掉这份温暖的。
林风清紧闭双眼,想把眼泪生生逼回去。一片黑暗中,他听见了苏月白的声音。
“我想要的不是这一句。”
那是苏月白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语气极尽讽刺,却掩盖不住底下的一片凄凉。林风清猛地睁开双眼,试图赶走这段不允许被记起的记忆。
挥之不去,就像无尽轮回的噩梦般,一遍遍抽打他的神经,拷问他的灵魂。
林风清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满面泪痕。
踩点儿进校门的林风清在班门口受到了班主任的“亲切问候”,估计是看上去太萎靡,加上又是班里的尖子,老班也没好意思太过为难他。林风清跟丢了魂一般飘进了教室,吓得胖子赶紧双手合十从耶稣拜到了地藏,震环也是一愣,不等林风清坐定就拍拍他后背小声问道:“风清,老班对你用刑了?”
林风清狠狠剜了后宫二人组一眼,然后装作漫不经心般问道:“妖孽呢?”
“不是吧小祖宗,”胖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您老是不知道还是贵人多忘事儿?”
“少废话快说!”
“我去,丫今天火气真大!”胖子白他一眼,“妖孽转学了你不知道?”
林风清登时有些站不住。
震环小心翼翼地问:“您老真不知道?”
林风清淡淡回答道:“我忘了。”
我忘了,人若是不见了,一切打算都是徒劳了。
一天混混噩噩地过去了,林风清已经彻底麻木。他望着墙上的表,定定的看着它走向十二点。
一些事,想不通头疼,想通的时候,却是心疼。
而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心疼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林风清放下手机,胸口闷得厉害。整整一天,他都在查同性恋的资料。他开始明白,苏月白顶住的到底是怎样巨大的压力,内心承受的到底是怎样的苦楚。而在苏月白离开以后,他才真正清楚感觉到,他到底爱他有多深。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月白,我是真的爱你。可是,我保护不了你。如果事情能够从头再来,我想我还是会这样做。
你恐怕也还是会走吧。
我终究是让等待了这么多年的你失望了。
林风清疲倦地闭上双眼。
月白,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努力变成能够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不仅仅是为了给你一个答案,也是为了给我一个交代。
如果有幸,你我重逢,那时的你,还愿不愿意再次接纳我?
以前种种,宛如梦境。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林风清睁眼,往对面的窗子望去。
一片黑暗。
——第二曲·梦境·完——
第三曲:赔偿
第13章:响音
一年后的夏天,林风清同千千万万高三学子一道,接受了在他这个年纪看来甚是残酷的洗礼——高考。
六月,虽说不上酷暑,却也是让人汗流浃背的天气。学生在教室里被卷子考得满头大汗,家长在校门外拎着大包小包心焦如焚,执勤人员在炎炎烈日下挥汗如雨,旁观者在电脑或是电视前密切关注。
铃声一打,解放了全国人民。
刚随着人群挤出来的林风清被在门外守了一天的爸妈围住,一个劲儿问考得如何,直到他笑笑说没问题二老才松了口气,然后各自掏出手机给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报信儿。
林风清看着他们,不禁有些怅然。
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爸妈这么多年的付出,就为了今天,值么?不过,片刻他就释然了,值不值不是他说了算的,积淀了数十年的高考,已经在人们心里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价值体系,尽管它的确有瑕疵,但其地位也是不可动摇的。妄想凭一己之力和它抗衡,那就基本等同于自杀。
这就好比有个世代打猎的村子,村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都把能猎到兔子当做衡量一个人是否是优秀猎手的标杆。你没有打到兔子而是打了一只熊回来并对村民们说熊比兔子凶猛难捕,捕猎兔子的标准很不合理应该废弃,自己才是最优秀的猎人。村民们摇摇头不承认,说你没有打到兔子,就是不合格。
只有公认的标准才是标准。
这也是为什么好多成功人士再次投身学海回炉重造,年过半百仍要弄个大学文凭或是研究生学历才肯罢休。
因为他们没有达到公认价值标准,他们需要学历来让他们的成功在大众眼里“合法化”。
而且,高考在我们生活的社会里,算是比较公平的一件事情了。
他和苏月白也讨论过有关公平的问题,苏月白安静地听他说完后只回了一句。
苏月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绝对的公平下的社会形态支撑不久,爱计较是否公平的人活不长。
苏月白。
这个被他压抑在心底不敢碰触的名字,还是在不经意间浮现出来,带着经年累月积攒的痛,一点点侵蚀他的灵魂。
苏月白走后的这段日子里,林风清努力让自己暂时忘记过去,然后试着站出来去面对那些苏月白替他挡过的丑恶。他拒绝了胖子和震环的帮助,自己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前迈,鼻青脸肿地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风清明白,自己的思想与处事虽然干练了几分,但内心的软弱还是没有多大变化,纸老虎罢了,被打回原形是早晚的事
这也是他最害怕的事。如若有一天他又回到原来的状态,或者更惨,那么,他还有没有勇气再次站起来?
内心的改变谈何容易,可是不改变又怎能保护的了苏月白?
苏月白,这个名字藏在心里太久了,是该出来透透气了。
林风清细细品着这三个字,百感交集。
晚饭的时候,林母特地请假做了一桌子拿手好菜,林父难得地喝了几杯。林风清心里装了事儿,食不知味,他一面听着自家父母念叨亲戚朋友家的谁谁谁没去考大学,谁谁谁这次高考出来就哭了,谁谁谁有几道题没做出来,一面想着苏月白。
在另一个城市独自经历高考的苏月白,现在在做什么?高考结束了,他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林风清在心里纠结了数遍,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林父愣了愣:“怎么?你俩感情那么好,月白没跟你联系么?”
林风清有些苦涩地笑笑:“我今天不是考试么,结果刚发现到现在也没开手机。”
“你说你多大的人,干什么事还这么不靠谱,”林母摇摇头,“苏家给你爸来了个电话,说月白那孩子在短信里说考的挺顺利的,不过好像还要参加个什么考试,近一段时间不回来了。”
“哦。”林风清刚涌起的期待又掉到了谷底。
“风清,”林父语气严肃的叫他,林风清只得放下筷子恭敬受教,“你已经完成了人生中重要的一个阶段,但是高考不等于结束。现在竞争激烈,大学生遍地都是,你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继续刻苦学下去。我们和苏月白的父母都老了,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去闯,以后能不能过的好也需要你们自己去拼。月白独立性强又聪明,以后肯定是大有发展。你一定要努力,不能让人落在后面。在大学里自己要有个计划,一切为了考研准备。这个暑假也不能荒废,争取把驾照考下来,时间不够考一部分也可以,剩下的寒假回来再考。总之,你得有个打算,为自己的今后打算,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风清听话地点头。林父很满意的又灌了一杯,林母在一旁给他夹菜。
我就知道,只要一提苏月白准遭殃!林风清夹了一大口醋溜土豆丝。
酸!
第14章:跳音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除了睡懒觉以外,广大高三毕业生们进行了一项名为同学聚会实为撒欢儿释放会加情侣曝光会的伟大活动。众人纷纷响应,积极支持,为拉动全国人民GDP做出了可歌可泣的贡献。
一些同学在班长的带领下趾高气昂地跨进国际俱乐部的大门,一些同学在班长的带领下心潮澎湃地奔进KTV的包间,高三(3)班的同学们在张大班长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街边的兰州拉面馆。众人环视一周后表示对班长选择的这个看似简朴实际饱含巨大教育意义的聚会地点非常满意,班长坚决拥护中央节约朴素的行为很是值得大家学习。
很好,很好嘛!
震环崩溃地赶着苍蝇,盯着那坨黑的发亮被称之为椅子的东西死活不肯坐下:“苍天啊,我以为我经历了高考就算是逃出生天,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年轻了!”
胖子端着三碗面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没办法,谁让咱们班费不够呢,你丫凑合点。”说罢把自家同桌往凳子上一按。震环嗷一声跳起来踹了出去:“丫的爷还没垫纸呢!”
林风清闲闲坐定,拿起筷子,开吃。
胖子眨眨眼,然后阴测测地对震环道:“你说眼前这货还是小林子么?”
“不是他是你家二大爷啊。”震环没好气地说。
“滚你的二大爷,”胖子给了震环一个胳膊肘,“我是说你觉不觉得现在的小林子有种被妖孽上身的样子?”
震环猫腰仔细观察,然后郑重点头附和:“胖爷,你真是冰雪聪明机智过人,尔等佩服。”
典旗端着面溜过来:“这种情况除了上身以外还有一个词能恰如其分地解释。”
“什么?”二人齐齐发问。
“夫妻相。”
林风清微笑,抬眼,狠狠咬断一口面。
三人立马抱起面猛吃,决定除了不可抗力以外再不开口。
“同学们,”张佳宜举起酒杯,哄乱的人群顿时安静,她清清嗓子道,“这第一杯酒,我敬在座的各位,包括我自己。我们终于甩掉了高考,不管成绩如何,我们的人生都将步入新的篇章!”语毕,一饮而尽。大家都在兴头上,一个个儿的也都跟着干了,男生那边直接对瓶吹,氛围又有些混乱。班长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然后倒满一杯继续说道:“第二杯酒,我敬咱们的老师们,无论曾经有过什么摩擦和误解,他们为我们付出的一切都不可抹杀。”
大家跟着举杯,这次的气氛略有压抑。
“第三杯,我敬缘分。是缘分让大家相聚在这个班里,共同生活三年。曾经的欢乐,曾经的泪水,曾经的嬉笑怒骂,在毕业的一刹那,全部定格。也许有缘,我们还会重逢;也许缘分就此打住,你我擦肩却早已忘了彼此。相片会褪色,容颜会衰老,但我相信,心中的温暖永不会变,我们会永远记得高中的兄弟姐妹,永远记得这个家……”张佳宜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索性一闭眼仰头干了。
众人默默地干了手里的酒,气氛彻底压抑了下来。宁初抱着唐苹和程欣哭得小脸花花的,方仪眼眶微红,陈平自己斟满一杯又喝下,万峰贾文两人碰碰酒瓶灌了一口。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三班不散!”
众人的热情再次被点燃,大家纷纷举杯,面摊再次热闹起来。
“一辈子的兄弟!”
“咱们几个永远不分开!”
“一家人,以后也是一家人!”
“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们可以常常见面啊。”
“还可以天天聊天呢,对了,把你手机号给我!”
年轻的好处就是永远不会发愁,永远都有希望,永远都觉得自己能够争取到一切自己想要的。
说到底,年轻的资本,就是大把的时间。
“风清,”张佳宜在林风清身旁坐下,低声问道,“月白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林风清笑笑,摇头,左手不自觉地握了握。
一片冰凉。
张佳宜没有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表示知道了。
第15章:漏音
高考过后的日子是最黑暗的时光。答案、分数、分数线悬而未决,各种猜测层出不穷,搅得每位学子寝食难安,备受煎熬。
还是小火慢煎不放油的那种。
林风清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心,高考刚结束的那晚,他就被自家双亲逼着对答案。他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把答案传到了班群和学校贴吧上,成功招来骂声一片。
答案对完,他心里放松了七八分,一切只等分数线出来就彻底圆满了。林风清抱着驾校资料倒在床上心不在焉地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大有取代空调的趋势。
苏月白还是音信全无。
他拿起手机第n次试图给苏月白发短信,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写信界面停留半个小时然后放弃。林风清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林风清明白,苏月白势必不会主动跟自己联系的,他对他再多的猜测与念想也抵不上一条短信。
可是,自己要怎么开口呢?道歉,然后告白?之后呢?自己还不是保护不了他。
犹豫,怀疑,最后再次逃离。
林风清仿佛看见了数年后的自己拉着苏月白的手站在熟悉的街头,然后放手,转身离开。
苏月白的眼神和那晚依旧,凄凉,嘲讽,无奈,交织着氤氲了目光。
林风清长叹一声,太阳穴隐隐作痛。
前几日的同学聚会,大家许下了一个十年之约,约定十年后再次相聚。当晚,班长按着通讯录给每个人发了短信,特别嘱咐大家不要删除,作为十年再相见时的邀请函。
浪漫的想法,符合那个浪漫的青春岁月。
苏月白,应该会来吧。也许不用十年,十几天后就能见到他。那时的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结束爱情好比七伤拳,欲伤对方,必先自损。当然,前提是两个人都深爱彼此。如果是单恋,那失败的结局不是自杀就是他杀罢了,终是有一个胜者的。
很显然,这场没有开花就枯萎的爱情里,没有一个人全身而退。
林风清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酸胀的眼角有些湿润。他眨眨眼,从床上爬起,抱着教材继续翻。对他而言,高考完了最大的好处就是父母的干涉少了很多,虽然要求依旧严格,但这种程度的自由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不过他的心情依旧没有放松,毕竟高考结果还未尘埃落定,他能不能考上小时候和苏月白约定的大学还是个未知数。
这是他挽回苏月白的最后机会了。林风清想,如果老天能满足他这个愿望的话,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平常的他绝对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不过人一旦被逼上绝路,就再也没精力顾及底线了。
放榜的前几天,林风清天天吃不下睡不着,从早到晚抱着电脑刷贴吧看班群,既怕看到分数线又埋怨分数线迟迟不下来,感觉就像一个被绝症折磨数年的人,医生早就告诉他说他很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让他该吃吃该喝喝,他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却很侥幸地活了一天又一天,身上的病痛提醒着他随时都可能倒下,每天的朝阳却又给他希望,他在绝望和希望中挣扎,苦不堪言,他开始变得暴躁,变得控制不住自己,变得沉默寡言又易怒,恨不得一枪结束了自己。
林风清没有一枪结束自己的胆量,所以他没有选择上报纸头条而是咬牙盼来了放榜。
老天满足了他的愿望。
林风清在征得父母同意后填下了他心心念念数年的第一志愿:首都医科大学,临床系。林父林母对于儿子的这个选择很是满意,学医好歹是一门技术,收入虽一般但地位还不错,而且学校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如果自己努力的话毕业后不愁找不到工作。
林风清倒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在网上报完志愿后长出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按捺着激动刷班群。林母敲敲卧室门:“风清,你爸叫你呢。”